第十六章 宦海奇英入江湖

整個的北京城猶在熟睡之中,紫禁城內更是一片靜寂,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神力侯府那兩扇厚重朱漆大門,在稀薄的晨曦裡緩緩地打開。

傅小天、薛梅霞伉儷兩人,各自牽着一匹神駿的馬,步下了石階。

傅小天牽着的是他那匹心愛的墨龍。

薛梅霞牽着的是一匹神種玉鳳。

傅小天仍是前次出京的那裝束,腰懸長劍,一襲黑袍,全身墨黑。

薛梅霞則內着勁裝,外披風氅,一身雪白。

一位當朝柱石,股肱重臣,一位誥命一品的貴夫人,就這麼輕騎簡囊地,準備離這世居的帝都府邸,投向莽莽江湖了。

今後,他們將與榮華尊貴的生活暫別,面臨兇殺風險,飽嘗雨露風霜。

誰也不知道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來。

薛梅霞,女兒家心腸較軟,回顧家門,不勝依依。

傅小天,豪邁男兒,昂首闊步,面不改色。

開門恭送的,是黑衣護衛任燕飛,他一直望着傅侯伉儷雙雙飄身上鞍,馳出了視線,才神色黯然地回身關上府門。

傅小天與薛梅霞,並轡縱騎一路談笑,踏着晨曦馳過兩旁家家戶戶猶自緊閉着門兒的空蕩街道,緩緩地馳出了城門。

得得的馬蹄聲,把城門口附近一個夜宿街頭的叫化子的好夢驚醒,那叫化子擡起頭,睜開惺忪睡眼,望了望已馳出城外的雙騎背影,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翻廠個身重又躺下。

敢情他人窮命也苦,剛躺下不久,急驟的蹄聲又起。

這次蹄聲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他擡起頭時,一人一騎已一陣風般地衝出城門。

只能看見這一人一騎的背影,馬是蒙古種罕見龍駒;鞍上坐的,是個身材纖小的黑衣人兒,直覺告訴他,那是個女子。

這先後馳過的三人三騎,澈底打消了他的睡意,他收回目光,望着街心被飛馳的馬蹄帶起空中,猶在飛旋的紙屑出了一會神,突然翻身站起,彎腰撿起打狗棒和那隻每夜充當枕頭的破碗,沿着城牆,緩步向西行去。

城西郊區一處荒野中,丐幫分舵所在地,那座殘破不堪的古廟裡,一支殘燭昏光下,此時對坐着一位俊美絕倫的白衣文士與一位中年化子。

正是那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與丐幫北京分舵分舵主火眼狡猊郝元甲。

旁邊,垂手侍立着郝元甲那位得意高足,機靈頑皮的小叫化。

夏夢卿劍眉徽鎖.面露輕愁,憂鬱的目光望着木桌上的燈火出神。

郝元甲也像滿懷心事,低着那顆亂髮如蝟的蓬頭,沉吟不語。

突然,郝元甲擡頭望了夏夢卿一眼,道:“少俠現在應該用不着再爲傅侯擔心了,他既能安然走出大內.那就表示弘曆並沒有拿他怎樣……”

夏夢卿劍眉微挑,點頭接口道:“不錯,也虧得這樣,否則,弘曆他那顆腦袋就別想再要了。儘管如此,我仍以爲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傅小天縱是柱石重臣,極得弘曆器重,但這兩樣東西實在是太重要,關係滿清朝廷安危至大,弘曆表面上雖沒把傅小天怎麼樣,難保暗下里沒有花樣。”

郝元甲微微點頭,說道:“少俠所慮極是,弘曆確是這麼一個人,古來能登上皇帝寶座的人,都不含糊。好在我已派出多名於練的弟子,事情若有變化.當逃不過他們的耳目。”

夏夢卿點頭不語,他知道,丐幫雖然消息靈通,耳目極雜,對這件事恐怕也幫不了忙,縱有消息回報,也不過只是大內的一動一靜,根本無法探悉乾隆皇帝的秘密用心。

郝元甲默然片刻,擡眼望了望夏夢卿,欲言又止。

夏夢孵看在眼中,劍眉微軒,道:“彼此關係非淺,郝舵主有話儘管直言。”

郝元甲垢臉一紅,笑道:“沒別的,我是想請教……”

夏夢卿淡笑接口道:“郝舵主敢情是想知道夏夢卿爲何不惜一切,夜闖大內,盜此兩物?”

郝元甲赧然點點頭。

夏夢卿略作沉吟,隨即說道:“這雖然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機密,不過,我仍希望郝舵主萬勿輕易泄漏……”

郝元甲懍然點點頭,夏夢卿接着說道:“所謂盜,那是滿清朝廷的說法,其實我是取回自己的東西,兵書爲先朝兵部尚書,大將軍袁崇煥手著,名冊爲何求仙人呂晚村先生所慎錄。”

郝元甲悚然動容,道:“原來如此!若非少俠見告,郝元甲猶自茫然,袁大將軍一生爲國赤膽忠心.當年督師薊遼,會清兵入龍井關大安口,行兵入衛,反被誣通敵,磔死,天下同哭;晚村先生忠貞遺老,著書多民族感嘆,仙逝之後又爲曾靜文字獄所株連,毀墓戮屍,著作也悉被搜出焚燬,此兩事遺恨至今,千古難平。”

他滿面悲慨,神情激動,說到最後更是滿頭青筋暴突,蝟發直立。

夏夢卿微微一嘆,劍眉深蹙,愀然搖頭:“提起來令人切齒,痛不欲生……”

長吁一口氣,稍釋胸中悲憤,接着道:“晚村先生那本先朝忠義臣民名冊的重要性,郝舵主諒必無須我多做贅言;若任它長久淪於滿室之手,先朝忠義臣民的遺族勢將無一倖免。至於袁大將軍那部兵書,關係更大,決定我大漢民族光復大業之成敗,所以我不惜一切要把它取回來……”

郝元甲點頭說道;“少俠近謀遠慮,智勇雙絕,令人肅然起敬。”

突然眉頭一皺,囁嚅又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尚有一事不明,擬向少俠請教。”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豈敢,夏夢卿知無不言就是。”

郝元甲略-遲疑,毅然說道:“郝元甲愚昧,不解少俠因何-定要阻撓布達拉宮舉事,並出手弛援大內?”

“很簡單。”夏夢卿淡淡一笑,揚眉說道:“我之所以出手馳援大內,乃是因爲兵書、名冊這兩件東西固然不能久淪滿朝掌握,同樣地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若問我因何根本抵制布達拉宮舉事,理由也很淺顯,因爲他們的門的並不是爲了光復大神州,解除我大漢民族的枷鎖。”

郝元甲一怔說道:“少俠這話何所……”

夏夢卿截口道:“難道傅小天沒有對你提起過?”

郝元甲道:“傅侯只告訴我一個大概,我仍然不甚瞭解……”

夏夢卿星目深注,冷笑說道:“好,那麼就請郝舵主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郝舵主對先朝大將軍吳三掛的看法如伺?”

郝元甲陡挑雙眉,目射冷電:“痛哭六軍俱縞韋,衝冠一怒爲紅顏!易幟之罪,雖不完全在他,但設非他借兵入關,引狼入室,大好山河當不致瞬間變色,我對他的看法只有兩個字:該殺!”

夏夢卿大笑說道:“恰當不過,只恐尚不足解恨,如今布達拉宮爲的雖非紅顏,但那受人利誘,供人驅策的情形卻與引狼入室毫無二致,面且勢將引起的災禍必然更甚。吳三桂前車可鑑,痛定思痛,夏夢卿怎能不想盡辦法以防上悲劇重演?”

郝元甲心神震動,無限羞慚,滿含歉然地望了夏夢卿一眼,點頭說道:“多謝少俠指點,如今我已明白了,少俠可否再賜示那陰謀操縱布達拉宮之人是誰?”

夏夢卿淡淡說道:“郝舵主應該聽說過白衣大食之名,引虎驅狼,何異賣國?遺臭萬年事小,生靈徐炭事大,郝舵主諒不至再加責難吧?”

……”

夏夢卿微微一笑,正待跟着站起,突然轉向旁立小叫化.笑道:“有人來了,快去開門。”

夏夢卿的聽覺還會有錯?小叫化應聲轉身出門而去。

稍時,破門兒復啓,小叫化領着一人走了進來。

這人正是適才睡在城門附近屋槽下的那名年輕叫化,他向着郝元甲與夏夢卿躬身覆命,將適才所見說了一遍。

夏夢卿聽罷沉嶺不語,郝元甲卻望着他惑然說道:“少俠以爲傅侯伉儷是……”

夏夢卿微一搖頭,蹙眉說道:“很難說,我一時還想不出這是怎麼回事,不過,依情理判斷,他兩人於此時輕騎簡囊地雙雙出緘,極不尋常,我想很有可能就此遠下江湖了。”

“遠下江湖?”郝元甲疑訝說道:“值此帝都危機未除,布達拉宮密宗高手隨時都會捲土重來之際,傅侯肩負重任,這可能麼?”

夏夢卿淡淡一笑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了,弘曆他絕不敢讓這兩件東西就此失落,而除了傅小天以外,他又認爲別人無法奈何我,只有命博小天帶罪立功,把我連同那兩樣東西一起追回去。”

郝元甲道:“傅侯會這樣做嗎?……”

“很難說。”夏夢卿笑道:“他雖慷慨重義,有心全交,但聖旨難違,卻也由不得他自主。……唉,不論如何,只要他暫時沒有問題我也就放心了。”

郝元甲沉吟着說道:“但願如少俠所料,只是那後來跟着出城的黑衣女子又會是誰呢?”

夏夢卿笑道:“郝舵主難道忘了我適才所說玉泉山頂的事了?如果傅小天夫婦果然真的就此遠下江湖,那後面的一人一騎必然就是那刁蠻的郡主德怡。”

郝元甲道:“她跟出江湖做什麼?”

夏夢卿道:“這就非你我所知了,也許……”

突然劍眉雙挑,目射冷電:“郝舵主,你先後派出幾名弟子?”

郝元甲不明所以,一怔說道:“共是三名,怎麼?”

夏夢卿威態一斂,淡淡一笑道:“那麼,他們找上門來了,廟外來了六個。”

郝元甲霍然色變,轉身就要撲出。

夏夢卿倏仲鐵腕,一把將他拉住,笑道:“郝舵主,先禮後兵,非不得已萬勿出手,我自有主張。”

.郝元甲心知夏夢卿是不願爲他們丐幫惹來麻煩,可是他卻認爲值得,爲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竭盡綿薄,那是丐幫的榮耀,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領着兩名弟子大步迎了出去。

一出廟門,便見五六丈外並肩站着三僧三俗。僧,是三個身材高大的紅衣喇嘛;俗,是三個瘦小的黑衣老者。他看得出,六個人都是內外雙修的一流高手,大內一等侍衛。

這六名大內侍衛既然來了,卻遠遠地站在五六丈外,這顯示着,夏夢卿隔晚夜闖大內的餘威尚在,他們餘悸猶存。

郝元甲及門而上,站在門前石階上,目射寒芒,冷冷一掃六名來人,揚聲發話。

“看來今天我們這化子窩蓬蓽生輝,無上榮寵,什麼風把六位侍衛爺給吹來了?六位是要找我郝元甲麼?”

居中一名環目虯鬚、滿面橫肉的紅衣喇嘛,似是六名侍衛之首,冷冷逼視着郝元甲,道:“你就是丐幫北京分舵分舵主,人稱火眼狻猊的郝元甲麼?”

郝元甲冷然點頭:“不錯,正是我郝某人。怎麼?莫非我們丐幫在帝都討飯,也犯了王法不成?”

那紅衣喇嘛臉色一變,剛要發作,但卻又似有所顧忌,怒視郝元甲一眼,沉聲說道:“好說!要飯化子遍吃四方,你們丐幫在帝都討飯並不犯法……”

郝元甲飛快接口道:“那麼何勞六位大駕蒞臨?”

那紅衣喇嘛聽若無聞,接着說道:“但倘若窩藏叛逆,那該又當別論。”

郝元甲也來個聽若無聞,淡淡說道:“大喇嘛怎麼稱呼?”

紅衣喇嘛冷冷說道:“貧僧鐵別真。”

郝元甲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雍和宮領班鐵別真大喇 嘛……”面色一沉,接道:“閣下把話說清楚點,誰是叛逆?我這分舵又窩藏了什麼叛逆?”

鐵別真雙目寒芒暴射,強忍怒氣道:“本領班沒那麼多工夫與你們鬥口,你們丐幫北京分舵若想在此安扎,就乖乖地與我把叛逆交出……”

一句話激怒了郝元甲。他突然仰天縱聲大笑,雙眉倒挑,目射冷電:“大喇嘛,別跟我郝元甲來這一套,丐幫並不畏事,我沒有叛逆可交、大喇嘛若是自信能挑得了我這分舵,就不妨試試。”

鐵別真勃然大怒,頓忘所以,暴喝一聲:“狂民大膽廠就要閃身撲過來。

身旁一名身材較矮的紅衣喇嘛突然伸手將他攔住,目注郝元甲陰陰說道:“閣下身爲一幫分舵之主,當知此事之利害,我們只要你自己說一句,你背後那破廟之中有沒有窩藏着昨夜闖入大內、盜寶傷人的叛逆。”

這紅衣喇嘛較鐵別真高明得多,他探知武林人物素重名聲,只要逼得對方正面答覆,就不怕對方謊言騙人。

他高明,郝元甲也不比他遜色,答得很妙,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抱歉,這話我懶得答覆,我這化子窩有沒有窩藏所謂叛逆,各位最好自己進來看看,請。”

說罷,向門邊讓出一步,冷視而立。

他話雖這麼說,豈就容人隨便進廟搜查?六名大內侍衛頓時大感爲難,面面相覷,一時作聲不得。

郝元甲看在跟內.笑在心頭,雙眉一揚,方要再次發話。

鐵別真面色一青,突然大喝:“好,咱們就進去瞧瞧。”他竟真的不怕死,當先向廟門逼近。

這麼一來,那另外五人也只有硬着頭皮,膽顫心驚地相繼跟了上來。

由神色上看,顯然地,他們每個人都暗暗凝足了功力……

郝元甲冷冷一笑,閃身又讓出一步。

就在六名大內侍衛距離廟門不到一丈之際。

驀地裡,一聲輕笑,背後響起一個清朗的話聲:“各位,丐幫分舵重地向來是不容外人亂闖,你們知道麼?”

笑聲雖然低微,卻震得六名大內侍衛耳鳴心跳,血氣翻騰;一驚之下,同時住腳,霍然轉身,十二道駭然目光注處,面前一丈內,赫然負手站立着一位白衣文士。

這位白衣文士,面色焦黃,一臉病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們六人。

六名大內侍衛無一不是能察聞十丈內飛花落葉,蟲行蟻鬧的內家一流高手,而今被人家逼近身後一丈之內卻都懵然無覺,這身功力可想而知,人家若是出手暗襲……

心中驚懍,都禁不住倒抽-口冷氣,鐵別真定了定神,犀利目光嚴密打量,冷冷說道:“閣下何人?與丐幫有何關係?”

白衣文士當然就是當今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他微微一笑,說道:“我是過路的,和丐幫小有淵源,六位又怎麼稱呼?” www_ттκan_C○

夏夢卿如此答話具有深意,他雖知道丐幫還不至於那麼怕事,而且爲了他玉蕭神劍閃電手甚至能不惜一切;可是站在他的立場上,他卻不堪爲了他自己而爲丐幫,尤其是丐幫北京分舵招來麻煩。對方來人既有此間,可見還沒有認出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就乾脆來個避實就虛,含糊其詞。

鐵別真果然還投看出眼前這位白衣文士,就是夜闖大內、盜物傷人的叛逆,同時也真的把夏夢卿當做了一個愛管閒事的過路人,立刻亮出了大招牌;“貧憎鐵別真,雍和宮侍衛領班。”

夏夢卿故作震動,“哦!”了一聲說道:“原來六位是任職大內的侍衛老爺,多有失敬。大內侍衛一向深居禁宮,今日忽然聯袂輕出,蒞臨人家丐幫一個小小分舵,不知有何貴幹?”

鐵別真剛要答話,身旁那名身材較矮的紅衣喇嘛突然搶着發話,語氣冷峻面急躁:“閣下何人?”

夏夢卿毫不在意:“過路人,閣下剛纔沒有聽見?”

那紅衣喇嘛雙目精光一閃,道:“我等奉旨緝拿叛逆,閣下既是過路人,最好少管閒事,以免爲自己惹上麻煩。”管這種事,按滿清皇律那是與叛逆同罪,他這麼說可謂極爲唬人,只可惜他有眼無珠,碰上了非常之人。

夏夢卿對他那逼人語氣,仍然毫不在意,點點頭,微笑道:“說得是,只是我不明白,丐幫弟子乃安份良民,討討飯應該不犯王法,當然更談不上叛逆。”

那名紅衣喇嘛臉色一變,冷笑說道:“這個我也承認,然而窩藏叛逆就又另當別論了。”

夏夢卿故作愣然,“哦!”了一聲,轉首遙注郝元甲含笑問道:“郝舵主,有這回事麼?”

郝元甲心知夏夢卿用意,暗暗一笑,當即冷笑說道:“有沒有都是一樣,莫須有的罪名,爭辯根本多餘,我正要請這六位自己進廟搜查呢!”

夏夢卿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說道:“各位,想必都已聽見了,你們有什麼證據指稱丐幫北京分舵窩藏叛逆呢?”

那名紅衣喇嘛粗眉一挑,冷笑說道:“事實如此,何須證據?”

夏夢卿面色一沉,道:“捉賊捉贓,無證無據憑什麼誣陷人家?”

一句話問得那名紅衣喇嘛漲紅了臉,咬牙切齒,卻是作聲不得。

本來嘛,窩藏叛逆罪大滔天,無證無據,豈能隨便無中生有,捕風捉影?

屬下受窘,鐵別真也面上無光,但是夏夢卿犀利的奪人先聲已使他有所忌諱,一時尚不敢發作。目射冷電,凝注夏夢卿,沉聲說道:“大內這麼做,自然是有大內的道理。話剛纔已經說過了,這不關閣下的事,閣下最好少管……”

夏夢卿突然一笑截口:“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何況這種誣良爲盜的不平之事?這件事我是管定了,領班閣下你看着辦好了。”

鐵別真勃然大怒,雙眉連軒,道:“我擔心閣下管不了。”

“何妨試試看!”夏夢卿淡淡一笑道:“告訴你,別以爲你忙是大內侍衛,只要你們膽敢踏進廟門一步,我朋樣打斷你們十二條狗腿。”

好大的膽子,這還得了!鐵別真再也桉撩不住,一張臉氣成了鐵青色,厲喝一聲:“大膽狂民,你這是不知好歹,惹火燒身。”

一揮手,就要率衆人拿人。

“大喇嘛,且慢!”那三名俗裝黑衣老者之中,忽有一人突發驚呼,直眼望着夏夢卿微露數寸的玉蕭,腳下緩緩後退,神情緊張,顫聲問道:“閣下可就是那玉蕭神劍閃電手……”

夏夢卿縱聲大笑,指着這黑衣老者說道:“還是閣下眼尖,不像他們有眼無珠,叛逆站在眼前還愚蠢無知地找丐幫要人……哼:我真不知你們這些大內侍衛是幹什麼用的。”

鐵別真等五人猛然醒悟,這才注意到夏夢卿肩頭微露着-截玉簫,心神劇震,驚出一身冷汗,顧不得顏面,連忙躍退,閃動身形,成環狀把夏夢卿圍在覈心。

陣勢站定,鐵別真始膽子稍壯,厲聲說道:“原來你就是夜闖大內、盔物傷人大膽的夏夢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朝廷已經通令天下,到處畫圖懸賞緝拿,那夜礙於傅侯令諭,容你逃脫,今日你就休想再圖僥倖了……”

廈夢卿哪把他們這區區六人放在眼裡,聞言淡笑說道:“我覺得你有點大言不慚,今日你們就有自信能奈何得了我麼?”

鐵別真怒極而笑,笑得好不兇狠:“你先別仗恃功力,自鳴得意,本領班且讓你看這些東西……”突然嘬口發出一聲輕嘯。

嘯聲起處,周遭數十丈外那排高有半人的草叢中,立時冒 出近百名黑衣勁裝大漢,個個手持一具噴筒狀的物件,緩緩圍攏過來。

夏夢卿未料到鐵別真會預設埋伏,劍眉陡挑,目射奇光,傲然笑道:“高明,高明!想不到你們還有這麼一招高棋,看來大內侍衛也並不容輕視;只是,鐵別真,你若想憑着這些不成氣候的小玩意兒用住我夏夢卿,那未免……”

那名身材較矮的紅衣喇嘛,這時突又嘿嘿陰笑說道:“姓夏的,你想聽聽這近百名禁軍手中所持的噴筒是什麼東西麼?你號稱宇內第一奇才,該當聽說過飛雨流星神鬼愁這個名兒,既然聽說過這個名兒,那這些噴筒內所貯何物,也用不着我多做說明了!我六人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不得不煞費心機地借重這種神鬼皆愁的玩意兒,而聖旨亦早有指示,緝拿叛逆,不計生死,你不妨自己衡量衡量,有沒有把握圖得萬一僥倖,闖出重圍……”

他說得不錯,夏夢卿身爲宇內第一奇才,胸羅萬有,對眼前近百名禁軍手中所持之物歹毒威力,自然瞭解得十分清楚。飛雨流星鬼見愁出自百年前北漠一位異人之手,這位異人就是武林史中,赫赫有名的“巧手魯班”公輸度。

公精度稱得上一代巧匠,不但設計各類暗器心裁別出,精巧絕倫,便是其他製作亦莫不舉世無匹,神鬼難測。

這種噴發式的飛雨流星神鬼愁,正是他在暗器方面的三大得意傑作之一。

筒內貯有兩種劇毒之物,一是細如牛毛,狀如金絲般的蝕骨毒芒;一是無色無嗅,不知其名的毒液。

蝕骨毒芒專破內家護身罡氣、外門橫練功夫,一經射入體內,立刻循血液運行,一個對時之後,骨朽血涸。

那種不知名的毒液則無論衣膚,只要沾上點滴,馬上開始腐爛,不出三天皮肉俱化毛髮不存。

一按機括,這兩種劇毒之物便由那噴筒前端十餘小孔中激射而出,毒芒如流星,毒液似驟雨,籠罩十丈方圓,無從閃避,絕難倖免,委實當得上神鬼愁三字。

也就因爲這東西威力特強,過於歹毒霸道,有傷天和,故公輸度製成之後,即嚴戒後世子弟勿輕用。

尤其隨着公輸度的故世,這東西也早就絕跡江湖了。

不知是何原因,這絕世兇物,在湮沒近百年之後,竟突然再現於這滿朝侍衛手中,委實令人憂慮,而傳揚出去,也勢將震動整個宇內。

夏夢卿神色不動,笑容依然,未予理會。

他雖也不免暗暗心驚,但他成竹在胸,智珠在握,故而毫不慌亂。

站在廟門口靜觀他戲弄六名大內侍衛的郝元甲卻臉色驟變,難忍心頭震撼,剛待有所行動,耳邊突然傳來夏夢卿的平靜話聲:“郝舵主,兇物當前,不可輕舉妄動,免招無謂損害,我自有退敵計策。”

郝元甲訝然地向他望去,只見他負手卓立圈中,氣定神閒,鎮定如山,忙也傳音答道:“郝元甲敬遵令諭。”

夏夢卿的一時沉默,竟使那名紅衣喇嘛會錯了意,他極爲得意地陰陰一笑,接道:“閣下,如何?我知道你當然不會畏 死,可是我卻相信你不會願意落得這麼一個死法;你若願合作,我等也絕不爲已太甚,只要你放下盜自大內的那兩樣東西,領班也一樣地可以放你一馬。”

這是他在懾於夏夢卿積威之下,不敢過份進逼,僅只威迫利誘地徐緩圖之。

夏夢卿沒有理會他,望着鐵別真揚眉問道:“大領班,他的話是否算數?”

鐵別真略作遲疑,冷然點頭:“自然算數。”

夏夢卿淡淡一笑道:“縱放叛逆,罪該論斬,你可得想想清楚。”

鐵別真呆了-呆,道:“這是我的事,用不着閣下操心.只要能追回大內失物,當可將功折罪。”

“這怎麼行?”夏夢卿皺眉搖頭道:“你煞費心機,絞盡腦汁,不辭勞苦地冒着生命之險跑來哉我,爲的是討好主子,求得功賞,我豈忍心讓你白忙一場,失去這種天大功勞?……”

鐵別真陡覺面上一熱,倏又一沉,正要發話,那名紅衣喇嘛又自陰笑說道:“也行!既然你肯爲我們着想,那我們就狠下心,收回失物,同時也留F你的狗命好了。”

“這纔對!”夏夢卿一笑說道:“但是,你閣下怎知那兩樣東西如今仍然在我身上?殺了我這唯一知道藏處之人,只怕你們求功不成,還要招來大禍呢!”

紅衣喇嘛心頭一震,立時啞口。

夏夢卿擡手一指那外圍持筒而立的百名禁軍,接着說道:“再說,死物無眼,站在這圈內的又非我一個人,他們若貿然出手,六位勢必要做了我的陪葬,功勞未成身先死,豈非太不划算?”

一聽這話,六名侍衛身形猛顫,慌不迭地疾射飛退。

剎時間,兩道包圍圈合而爲一,中央只剩下夏夢卿一人。

顯然,這是夏夢卿根本無意出手阻止,否則憑他們六人,一個也休想輕易退開。

鐵別真暗籲一口大氣,立又獰笑揚聲:“狡猾叛逆,現在你還有何話可說?”

“多得是!”夏夢卿微笑說道:“說出來只怕你們會心驚肉跳,站立不住……”

鐵別真嘿嘿而笑道:“休要再賣弄你那狡猾勁兒,須知你時間已經不多,本領班要殺你是舉手之勞,易如反掌,你最好珍惜時間做一明智抉擇。”

夏夢卿聽若無聞,繼續說道:“殺了我,找不回東西這姑且不說,而你帶來的這些禁軍是不是會聽你指揮,也很使我替你擔心呢!”

鐵別真獰笑不語,轉頭目注身旁一名高大黑衣大漢。

那名黑衣大漢頗也聰悟,立即揚聲說道:“本隊一切聽憑領班指揮調度……”

鐵別真又轉向夏夢卿,滿面笑容,笑得得意已極。

夏夢卿也笑了,笑得平淡、神秘:“你得意未免太早了一點,且讓我來問問他。”

話倏微頓,隨即轉註那名發話的黑衣大漢道:“既然是禁軍,必然都是忠於滿清的八旗子弟,閣下能統率百名之衆,更當是禁軍中出類拔萃的佼佼者。你且答我一句,要是你們皇上如今也在這兒,你要聽誰的?”

這問題不但容易回答,而且毋庸置疑,黑衣大漢立即肅然答道:“皇命所至,誰敢不遵。”

“我料你也沒有那個膽!”夏夢卿點頭微笑,揮了揮手,道:

“那麼,聽着,我現在命你馬上帶着你的人撤離此地……”

“住剛”那黑衣大漢怒聲喝道:“叛逆大膽,你憑什麼……”

“就憑這個!”夏夢卿翻腕現出一物,淡淡說道:“夠麼?”手中現出的,赫然竟是傅小天與獨孤奇的那方欽賜玉佩。

“乾隆玉佩,如朕親臨”,這八字在前,憑那黑衣大漢這芝麻大的一個禁軍小統領,敢說一個不字。

不但那黑衣大漢驚破了膽,面無人色,連忙率衆拜倒,直打哆嗦,不敢仰視,就是鐵別真等六名大內侍衛也都傻了眼,只覺腿軟,才支撐着沒有跪下。

郝元甲看得哈哈大笑.連呼痛快,那小叫化更樂,他瞪大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蹦老高。

夏夢卿對這些前倨後恭的叩頭可憐蟲,只有皺眉搖頭,道:“閣下,如今你是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黑衣大漢叩頭如搗蒜,連聲音都變了,抖得語不成聲:“死……罪!死罪!遵命!遵命!”抖抖顫顫地爬起身,領着百名禁軍抱頭遁去。

夏夢卿看了鐵別真一跟,笑道:“大領班,我擔心得不錯吧!再試試看,他們還聽你指揮?”

鐵別真等六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他們怎麼也弄不明白,一個皇命緝拿的叛徒,竟然會身懷此物。

依仗既失,焉敢再留?六人定了定神,就待拔腿開溜。

“站住!”夏夢卿突然輕喝:“沒有我的話,你們哪個敢走?”

夏夢卿冷峻的神色,使他們又勾起了那夜大內的餘悸!

禁不住同時機伶伶地一顫,十二條腿立時都像生了根,鐵別真面如死灰,廢然一嘆說道:“一着之差。全盤皆黑!算你幸運,要宰要剮,任憑你了。”

他沒有孤注一擲出手拼命的打算,因爲他知道,那根本沒有一絲希望,只有死得更慘。

“大領班!”夏夢卿淡談一笑道:“真正幸運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之所以縱容你們多時,乃是因爲我要你們知道,無論鬥力鬥智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而且差得很遠,希望這次的教訓能使你們有所警惕。以後別在江湖上到處找我,自討苦吃,須知我再不會像今天這樣好心了……念你們職責所在,上命難違,我今天絕不爲難你們,我希望你們能據實回答我幾句話。”

鐵別真等六人臉上的恐懼之色逐漸消褪,已不似先前那麼緊張,不過,這種殺之由人、縱之由人的感受也夠難受的,鐵別真神情更爲沮喪,勉強扯動一下嘴角,說道:“閣下問吧,我知無不言!”有氣無力,低得令人難以聽到。

夏夢卿雙眉檄微一挑,沉聲說道:“告訴我,傅小天夫婦聯袂出京,可是奉旨追回失物?”

鐵別真木然點頭:“不錯!”

夏夢卿目光如兩把利刃,凝注鐵別真,又問:“我以爲你們那位皇上不會太放心傅小天,對麼?”

鐵別真臉上驟起一陣輕微抽搐,夏夢卿冷電般目光直欲透視他的肺腑令他無從抗拒,終於點了點頭,道:“閣下說得不錯,自這件事發生以後,皇上對傅侯的信任已大不如前了。”

夏夢卿聽了這話,打心底裡升起一絲歉疚,雙眉略一軒動,道:“另外又派了一些人出京,一面追緝失物,一面暗中又負有監督傅小天的使命,對麼?”

鐵別真暗暗一嘆,點頭不語。

夏夢卿淡淡一笑,道:“除了大內侍衛,你們那位皇上派不出別人,而且也不能沒有個帶頭的人,呼圖克內傷未愈,不克擔任這份責任,那麼那人是誰?”

一切俱在人家料中,鐵別真還有什麼可顧慮的,當下咬了咬牙,道:“皇上日前召四川提督嶽鍾琪入京……”

夏夢卿聽得雙眉一皺,道:“夠了,你們那位皇上眼力不差,除了一個嶽鍾琪,他也沒有人堪以起用的了……”

突然面色一寒目射冷電,逼視那三名俗裝老者沉聲說道:“你們三個偌大年紀,應該深識民族大義,身爲漢家世胄,不思雪恥復國,反而甘心做人鷹犬,供人驅策;像你們這種喪心病狂,爲虎作倀主人,留之何用?本當立誅掌下,無奈我話已出口,下次再讓我碰上休怪我下手絕情。”

三個黑衣老者被他這大義懍然的話兒罵得老臉通紅,垂下頭去。

夏夢卿冷哼一聲,又轉向鐵別真一笑揮手:“沒事了,各位請吧!最後請記住,冤有頭債有主,要找我夏夢卿,倘敢亂來,絕不輕饒。”

鐵別真默然不語,領着同伴轉身如飛而去。

望着六名大內侍衛漸去漸遠的身影,夏夢卿臉上突然浮現了一片憂慮之色,雙眉也跟着皺起,呆呆出神,不言不動。

一片戰雲頃刻間化爲烏有,郝元甲好不興奮,大步向夏夢卿走來,一邊走一邊大笑着叫道:“痛快!痛快,這真是大快人心,夏少俠又爲我們出了口怨氣,郝元甲委實是敬佩得五體投地……”

突然發現夏夢卿那異樣的神情,微微一怔,笑容盡斂,訝然說道:“怎麼?夏少俠莫非……”

夏夢卿淡淡一笑,道:“沒什麼,我覺得根對不起傅小天,也有點替他擔心。”

郝元甲知道他爲什麼歉疚,卻想不出他爲什麼擔心,愣了一愣,正要發問。

夏夢卿已接着說道:“郝舵主適才難道沒有聽到那喇嘛的活?弘曆忽於此召嶽鍾琪入京,用意很明顯,就是要委以秘密使命,一方面對付我,一方面暗中監視傅小天。嶽鍾琪在康熙年間,隨年羹堯平川藏有功,擢爲四川提督,雍正時徵準噶爾,拜寧遠大將軍,後來坐事丟職,至弘曆登基後始又獲啓用;此人文武全才,足智多謀,渾身是膽,稱得上是傅小天的一個勁敵……”

郝元甲蹙眉點頭:“這個人我久仰了,不過,我料他不敢對傅侯……”

夏夢卿搖搖頭說道:“在弘曆眼中,傅小天已是大不如前,嶽鍾琪奉旨行事,不見得會有什麼顧忌,何況傅小天世代纓簪,赤膽忠心,性情剛強,寧可含冤殺身,也不願落個不忠之名。”

夏夢卿可謂知心,傅侯確實是這麼一位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這一番話直聽得郝元甲也不禁眉頭緊皺,暗暗擔起心來。望着受了感染的郝元甲,夏夢卿突又一笑說道:“傅小天既能冒死全交,爲我夏夢卿受屈,夏夢卿又何獨不能捨生相報,爲他洗刷清白?郝舵主且請放心,夏夢卿決心助他一臂之力,成就他百歲勳業,告辭了!”微一拱手,身形突然飄起,向西南方疾掠而去。

身法迅疾如電,郝元甲連念頭都末及轉,便失去他的蹤影,只有望着他逝去的方向啞然苦笑,笑容未褪,突然挑眉瞪目,猛擊一掌,道:“夏少俠俠骨柔腸,劍膽輩心,丐幫豈敢不亦步亦趨略盡綿薄?對!就這麼辦。”

回首目注愛徒小叫化,沉聲發令:“傳書各處分舵,就說珠符令有諭,沿途暗中護衛傅侯伉儷安全,快去!快去!”

小叫化應了一聲是,拔步奔回破廟。

夏夢卿離開了北京,取道太行,徑奔南荒。

因爲他在揣測,莫洪等羅剎三君在盜得釵、佛兩寶之後,必不敢在中原地帶稍作停留;爲了安心鑽研釵、佛兩寶上所鐫刻的絕世武功,除潛返昔年老巢藏匿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這樣,他還可沿途打聽傅小天伉儷的行蹤,暗中予以照顧。

同時他又認爲釵、佛兩寶所載武學,曠古絕今,玄奧無比,憑莫洪等羅剎三君的桌賦,短時期內絕難窺及門徑,所以,時間十分充裕,無須着急,他大可順便做些別的事兒。

儘管他沒有全力趕路,天龍身法冠絕宇內,他的腳程仍比尋常武林人物快了兩倍有餘。

這一天,他到了太原。

太原府轄陽曲、太谷、太原、榆次、嵐、興、文水、交城、徐溝、祁等十縣及苛嵐州。

爲往來甘陝冀晉一帶的要衝之地,車馬穿梭,客商雲集,既繁華又熱鬧,人色品流極雜。

夏夢卿足跡遍宇內,太原城他已來過多次,對他來說,舊地重遊,熟悉之至。

他一八城便折南而行,準備先到城南那家聞名青陝的醉仙樓去坐坐:

醉仙樓在晉陝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樓,經常是上下客滿,座無虛席;在那兒,他也許能獲悉一些他所要知道的事情。

正行走間,忽聞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

在這行人攘往熙來的大街上縱馬飛馳,似乎有點……

他念頭還沒轉完,兩匹高大的健騎已然從他身邊擦過,一陣風般向前飛馳而去。

路邊,響起行人的數聲驚呼,夏夢卿劍眉微挑,擡眼望去。

馬上是兩個黑衣老者,他只能望見背影看不見這兩人的 面貌,兩匹健騎已經馳至街道盡頭向西轉去,那正是通往醉仙樓的一條大街。

就這一瞥,夏夢卿便已看出那兩個黑衣老者是來自帝都的大內侍衛,因爲他們身上所穿的雖然也是一襲長袍,但那種長袍的式樣卻與一般人所穿略有不同。

這就難怪了,大內侍衛大街馳馬,撞死個把草民又算得了什麼?小小太原府諒也不敢過問。

大內侍衛輕易不出大內,恰於此時在太原城出現,不用說,當然就是隨同嶽鍾琪出京執行密令的助手了。

夏夢卿要找他們,如今有此發現,當然不會放過;當下冷笑一聲,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轉過街頭拐角,醉仙樓高聳的建築立即遙遙在望,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兩名大內侍衛的坐騎,正雜在一大羣馬匹中,拴在醉仙樓外的繫馬樁上。

就在他快要抵達醉仙樓門前之際,蹄聲得得,又有一人一騎從他身旁越過……

醉仙樓前車水馬龍,再來一人一騎,並不足爲怪,可是這一人一騎卻使他心頭微微一震。

鞍上的人兒有着一副無限美好的身形,乃是一個黑衣女子。

這黑衣女子越過夏夢卿一馬距離之後,突然回頭向他看了一眼,隨即又娥眉輕皺,滿面失望地,轉回頭去。

當她看到夏夢卿時,夏夢卿正好也將目光投向她,就在這四目交投的剎那,夏夢卿感到心頭微震一下。

那倒並不是因爲馬上人兒長得容貌如花豔絕人寰,而是他驟然發覺這黑衣女子赫然竟是當朝親貴中,那位刁蠻的美郡主德怡。

德怡那回首一顧後的表情,已說明她未能認出夏夢卿便是玉泉山上所見那位對月弄簫,使她恨得說不出理由的白衣文士。

雖然她已聽傅小天說過,夏夢卿的廬山真面能使她那自命俊逸、瀟灑的哥哥德貝勒自慚形穢,不敢仰首;然而天下美男子不只是夏夢卿一個,她縱使懷疑,卻也不敢隨便相認。

她這次跟在傅小天夫婦之後出京進了江湖,主要的原因是爲了不辭天涯海角地尋夏夢卿出氣,挽同她那被夏夢卿摧毀得不可收拾的尊貴,雖然有時她自己也認爲如此未免小題大作,可是,她卻說不出爲什麼偏要這麼做。

如今,當面不識,失之交臂,她若知道了,一定會氣得半死。

爲了探明兩名大內侍衛的究竟,夏夢卿本是急於要進入醉仙樓的,現在由於德怡也進入樓中,他不禁倒有點躊躇起來了,猶豫再三,才舉步走了進去。

樓下滿座酒客中,沒有那兩名大內侍衛在內,於是直上二樓。

甫上二樓,一眼便看見那兩名大內侍衛正共據一席,坐在東邊角落裡。

美郡主德恰則無巧不巧地坐在附近的一副座頭上。

而更巧的是,除了德怡左側空着一張桌子外,整個三樓已是座無虛席。

他劍眉微皺,暗暗-陣苦笑,只有硬着頭皮向那空座走了過去。

德怡這時也已發現了他,似乎微微一怔,訝然的目光,一直把他送到座位上。

這雙目光,使得夏夢卿微感不安,他故作未見。入座後,立即轉臉望向窗外,不過他始終沒有放過那兩名大內侍衛的動態。

未幾酒萊送了上來,他開始低頭淺飲獨酌,儘管是低着頭,憑他那一身絕世功力仍然可以監視全場,他已漸漸發覺德怡不但頻頻偷瞥,注意着他,而且竟似乎也很留意那兩名大內侍衛的談話。

難不成她也和自己一樣?早巳洞悉內情?

很顯然地,那兩名大內侍衛沒有認出夏夢卿。更未認出德怡,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那皇命緝拿的人,此時正坐在他們身旁,並且還在注意着他們。

這兩名大內侍衛似乎根機警,起先都是相對默默地吃着悶酒,即或有所交談,也只是些不關痛癢的私人瑣事,天南地北、東拉西扯,不着邊際。

然而,在三杯黃湯下肚,酒酣耳熱之後,他們便漸漸地忘了所以,失了謹慎。

只聽那居左的一名黑衣老者道:“吳老,快點吧,別耽誤了正事。”

居右黑衣老者冷哼一聲,翻了翻微帶醉意的老眼,寒着臉道:“急什麼?時間還早,約期未至,皇上不差餓兵,天大的事也得填飽肚子再說。”

幾句話顯示他正有着滿腹牢騷,那居左的黑衣老者似乎頗有同感,放下杯子,皺起眉頭:“說得是,同樣地當差,那些紅衣喇嘛可比咱們神氣得多,他們吃得痛快,幹得舒服!就拿這趟出京辦事兒來說吧,通風報信、跑腳的事兒是咱們的;坐在那兒大吃大喝,睡舒服覺的是他們,不想還好,想起來就惱人,咱們這幾天可曾好好地吃喝過?好不容易撈上一頓,又得趕急趕忙地好像搶寶似的。”

那居右黑衣老者似是拿酒出氣,猛幹了一杯,恨聲道:“說這些做什麼,要怪怪自己,怪不得別人,誰教咱們當初投錯了胎?誰教咱們貪圖什麼狗屁榮華富貴?瞎了眼睛糊里糊塗地混了這份差事?帶刀侍衛,官同四品,多好聽!說穿了還不是供人驅策,看人臉色行事的鷹犬,我要不是顧慮江湖上沒處安身,如今聲名更臭,早就撒腿了!”砰地一聲放下杯子,提起酒壺又自斟了一杯。

那居左黑衣老者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算了吧,吳老,別提了,披上了這層虎皮,一輩子就別想再脫掉了!這碗飯命中註定,吃定了,牢騷歸牢騷,做事歸做事,嶽鍾琪這個人不太好惹。”

居右黑衣老者冷哼一聲,接口遭:“傅侯英豪蓋世,功勳彪炳,雖然身在軒冕,宇內武林卻沒有一個不欽佩敬仰的,如非一道聖旨壓在頭上,王八蛋才做這種差事,嶽鍾琪他有什麼了不起?我就不相信他敢把傅侯怎麼樣。”

居左黑衣老者近乎自嘲地笑了笑,道;“吳老,別忘了,他如今是奉密旨行事,傅侯到時候也不能不低頭,縱然他不敢對傅侯如何,處置咱們老哥兒倆卻是如同殺雞宰猴啊!”

這幾句話頓使居右黑衣老者機伶一顫,立刻酒醒三分,臉色微變,哼了一聲,沒再開口。

他不再說話,那居左黑衣老者也就跟着默然。

過了一舍兒,這兩名大內侍衛似乎已酒足飯飽,抹了抹嘴,丟了錠銀子,匆匆下樓而去。

他們一走,美郡主德怡也忙自會了酒錢,跟了出去,臨走時還向夏夢卿投了懷疑的一瞥。

夏夢卿聽了半天,仍然沒有聽出個所以然,不過,根據這兩名大內侍衛的談話,可知嶽鍾琪正在某處地方等侯他們報告消息,而他們所要報告的也必是有關傅小天伉儷的事,那麼,只要跟住他們,就不愁得不到消息。

夏夢卿微笑點點頭,隔窗望着德怡遙遙跟在那兩個大內侍衛身後策馬緩馳,已經轉入另一條街道,忙也站起身子,準備結帳下樓。

哪知剛丟了銀子,忽見一名堂倌快步疾奔過來,滿臉堆笑地:“相公;剛纔一位客官已經代相公付過酒錢了。”

夏夢卿呆了一呆,訝然說道:“付過了?是不是你弄錯了?在這兒我沒有認識的人啊……”

“不劊不會!”那堂倌肯定地道:“相公;這錯不了,剛纔那位客官曾對小的指明瞭座頭,相公可是貴姓夏?”

夏夢卿又復一怔,道:“不錯,我是姓夏……”

“這就更沒有錯!”堂倌笑道:“剛纔那位客官走時付了兩份酒錢,指明座頭說是替夏相公付的。還說是相公多年的好朋友……”

夏夢卿生平第一次遇上這種事一時之間被弄糊塗了,那兩大內侍衛與美郡主德怡先後下樓離去時,自己目光始終就沒有離開過他們一下,這斷然不是他們所爲。那麼到底會是誰呢?莫非是某個認識自己的武林人物?但也不會不打招呼的啊?……

夏夢卿深感詫異,正自沉吟,那名堂倌突然擡手在自己腦後拍了一下道:“該死,該死!小的怎麼竟然忘了,相公那位朋友臨走還留下一張紙條要小的交給柑公……”

探懷摸出一張折了幾折的寸寬紙條,雙手遞了過來。

夏夢卿接過打開,略一注視,劍眉更加緊緊皺起。

紙條上,數行狂革,龍飛鳳舞,勁道異常,寫的是:“閣下暗兩跟個大內鷹犬至此,目的必在傅小天伉儷的行蹤,今夜三更,請駕臨城衆城隍廟當能獲知一切。 酒資已經代付,不敢曰敬,聊表寸心耳。 知名不具”

既說知名不具,應該是個一見字條便知是誰的人。

可是任憑夏夢卿搜盡牯腸,也想不出這字條出於何人之手。

不用說,他-舉一動已完全落在此人眼中,要不然此人怎會知道他跟蹤大內侍衛進入醉仙樓的目的?

此人是友還好,是敵那就未免有點令人可怕,看來,他今後可得多加一份警惕了。

夏夢卿沉吟半響,只得向那名堂倌展顏一笑,道:“我朋友很多,一時實在想不起是誰,你還記不記得是個什麼樣兒的人了?”

堂倌想了想,道:“抱歉得很.進出的客人太多,小的已記不清了。”

夏夢卿情知多問無益,搖頭一笑,道了聲謝,舉步走出醉仙樓。

他直覺地意會到這不是一件尋常的事兒,腦中依然在苦苦思索着,無奈想來想去終屬徒然!只有搖搖頭,暫時將之拋開。

看看天色,已是薄暮時分,他決定按照紙條所約,於今夜三更去城東城醒廟一觀究竟,看看那位替他付酒錢並留字的人,到底是什麼人物。

暮色漸濃,距離三更時分依然還早,他不能就這樣閒蕩着苦等下去,總得先找個地方歇下腳來。

丐幫在太原有分舵,只是他除非萬不得已,不願去打擾人家。

略作思忖,便信步向前面不遠處一家客棧行去。

客棧前面,兩名夥計正在那裡躬身哈腰,滿臉堆笑地迎接客人,一見夏夢卿走近,同是一怔,連忙迎了上來,雙雙賠笑說道:“房間已爲相公預備好了,既幽雅又清靜,包您滿意,相公請。”

話中顯然有毛病,不過生意人都有一張會說話的嘴,能使客人有如歸之感,所以夏夢卿並未在意,笑了笑,隨即跟一名夥計向棧內走入。

不久被帶入一間房間,掃目看去,果然幽雅潔淨異常,而且空氣流暢,十分理想。

夏夢卿頗爲滿意,不禁微微點子點頭,生意人無不善於察言觀色,那名夥計立刻諂笑說道:“相公,不是小的賣瓜說瓜甜,太原府範圍雖大,要找小店這種幽雅潔淨的房間可還真不容易,剛纔一連來了好幾個客人,若非相公那位朋友替相公付過訂金,早就被他們搶去了。”

夏夢卿聞言這才心頭一震,劍眉雙揚,但旋即點頭笑道:“說得是,寶號的確不差!……我那位朋友是什麼時候來的?”

夥計笑逐顏開,連忙笑答道:“就是剛剛不久,走了還不到盞茶工夫。”

時間不差,該是那人在離開酒樓後爲他在此訂了這個房間的,可是,那人怎知他一定會住客棧,而且一定會找上這家客棧呢?

說穿了,不值一文,夏夢卿無論找上哪家客棧都會遇上這種情形,只因爲暗中那人已在太原城每家客棧爲他訂了一個房間,而且都已預先有了交代。

這種高妙手法,夏夢卿一時當然想象不到,他略一沉吟,又問道:“他是一個人來的麼?”

夥計點點頭回答道:“一個人,是一個人!……”嘻嘻一笑,又接道:“相公那位朋友氣派真大,一出手就是十兩,吃住除外綽綽有餘,餘下的……嘻嘻,相公那位朋友說全賞給小的,小的還沒有向他致謝呢!相公那位朋友……”

他那裡自說自話,越說越起勁,夏夢卿一雙劍眉卻蹙得更深,望了他一眼,又問道:“這次與我一起採到貴地的朋友有五六位,不知道是哪一位來訂的房間……”

這名夥計倒是很乖巧,立即接口道,“相公那位朋友沒有留下姓名,不過小的還依稀記得他的面貌長相;瘦瘦的、中等身材、四十左右、臉白白的、穿者一身黑衣……就是那位。”

夏夢卿依然迷茫,卻只有故作恍然地,“哦!”了一聲說道:“我想起來,想起來了。”

夥計哈腰賠笑道:“相公還有別的事麼?請只管盼咐。”

夏夢卿心煩意亂,揮了揮手,道:“沒事了!你去吧……爲我送壺茶泉好了。”

夥計躬身稱是:“小店有上等龍井,小的這就去泡,馬上給相公送來!”說罷,哈腰退了出去。

夏夢卿低頭沉思,緩步走向几旁坐下。

一次已夠惱人,如今又有了第二次,自然更加非弄個明白不可了。

儘管已從夥計口中聽到了一些描述,但由於都不是顯著的特徵,他依然想不出暗中之人是誰,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門外步履聲響,那名夥計端着茶盤走了進來,放好茶盤,爲夏夢卿斟了一杯,隨又笑着退了出去,並隨手帶上了房門。

夏夢卿百思真解;只有暫時作罷,伸手端起茶杯,剛待就脣。

驀地又是一樁怪事兒使得他心神猛震,霍然變色。

茶盤中那原來放置茶杯之處,這時多了一張摺疊得很小的紙條。

紙條向上的一面,寫着八個蠅頭小宇,字雖小,卻字字令人觸目驚心,直冒冷汗,那是:

“香茗解渴,點滴斷腸。”

這說明茶中麓有劇毒。

夏夢卿冷哼一聲,劍眉雙挑,目射冷電,砰然放下茶杯,就要高座站起.突然心中一動,又伸手把那小紙條取至手中。

展開摺疊,又有數行小字入目,這回更看得他羞愧交雙,哭笑不得。

這幾行小字語氣充滿戲謔意味,寫得是:“尚未飲,莫動氣,已入口,莫緊張!我若存心殺你,醉仙樓早巳成了你絕命之地……兩次驚動,只在奉告。取閣下性命易如反掌,非不能實不爲也。

知名不具”

旁邊遠有-行小字:“此茶無毒,請放心飲用。”

望着手中紙條,夏夢卿那冠玉般的俊面上竟漸漸地浮起了一絲笑容,他一身傲骨,向不服人,想必心中已經有了什麼計較了。

突然,他劍眉微揚,團起手中紙條,信手向窗外拋去。

不!那不是拋,拋出之物,應該輕飄無力,且走弧線,而此刻小紙團卻是破空疾射,有如一道自光,比電還快。

白光方斂,一聲悶哼起於對面屋脊。緊接着一聲厲嘯由近而遠。

夏夢卿聽若未聞,仿如無事,淡淡一笑,離座起身,走至牀 邊,和衣躺下閉目假寐起來……

夜色更濃,轉眼二更即至。

客棧中.所有房間裡的燈火已先後熄去。除了棧門口尚有-兩盞門燈外,後院已是黝黑一片。

夏夢卿靜靜地躺了一會,隨即翻身下牀,輕輕推開兩扇紗窗,一躍而出,點塵未驚。

他早巳默察過四周,百丈內沒有醒着的人。

儒袖微拂,身形拔起,向東方夜空中疾射而去。

夜深入靜,沒人看見,即或有人看見也只是-道白光,一閃即沒。

片刻不到,夏夢卿已經馳抵了目的地。

二更雖已過去,距離三更還有一段時刻。

他隱身於一株枝葉繁密的大樹上,屏息凝神靜靜等待。

今夜有點月色,其實在他來說,星月無光與白日當空並無兩樣。

他由那枝葉縫隙中掃目外望。

面前,是太原城東郊外的一片荒地,雜草叢生,亂墳荒冢散佈其中,高高的城牆矗立於百丈以外,那座年久失修、殘破不堪的城隍廟則就在左前方二十丈不到之處。

這等荒郊,別說夜晚,就是白天裡,也不會有人到來。

月影漸漸高移,時間隨之消逝。

三更甫屆,十餘條矯捷人影,分由不同方向,疾馳而至。

夏夢卿目力如電,這些人影一進入五十丈內,他便察視如同當面,來的是八個紅衣喇嘛,六名俗裝黑衣老者,及四名黑衣大漢,日間所見到的郡兩名黑衣老者亦在其中,他暗覺奇怪,沒想到是這些人來此聚會。

與此同時,他又發覺有人悄悄掩進了他隱身的這片樹林之內,並隱身在他左邊五丈左右處的一株大樹上。

這人的功力頗爲不凡,他知道,這是美郡主德怡來了,禁不住暗暗一笑搖了搖頭。

那八名紅衣喇嘛,六名黑衣老者與四名黑衣大漢,先後馳抵那座破廟之前,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也未進廟,只在廟前不遠處做半圓形靜靜站立着。

時刻既到,與會的人該已到齊,那麼,他們等待的,當然就是羣龍之首的四川提督嶽鍾琪了。

果然就在這時,破廟中人影一閃,門口石階上,突然出現了一位身材顧長的中年漢子。

但見這位中年漢子,一襲黑袍,年約四十左右,白面無鬚,眉宇間略帶煞氣,眼眶深陷,目光犀利,顯示着心智深沉,不怒而威,十分懾人。

儘管如此,仍不失爲一位俊秀人物。

夏夢卿從沒見過嶽鍾琪其人,但由此人氣度威儀上,卻已有十分把握,推斷此人必然就是那位身負密旨,奉命對付他,並監視傅小天的嶽鍾琪無疑。

聞名不如見面,夏夢卿也不禁爲之暗暗點頭。

此人藏身破廟,居然未被自己發覺,一身功力也委實稱得上非凡二字了。

十八名大內侍衛一見此人出現,立即急步趨前,躬身爲禮,同聲說道:“見過提督。”

平日裡,大內侍衛根本不會把一個提督放在眼內,可是如今不同,嶽鍾琪奉有密旨在身,無殊欽差大臣,見官大-級,有權調用天下兵馬,誰敢不禮敬有加,俯首聽命?

嶽鍾琪似乎沒有因此擺架子,只見他微笑擡手:“不敢當,各位請隨便席地坐下別拘束,能和各位在一起辦事,這是我無上榮幸。”

恭敬不如從命,十八名大內侍衛依言盤膝坐下。

嶽鍾琪目光輕掃,又道:“自出京以來,與各位這-隊,還是第一次見面,爲免日後有所差錯,誤了各位,有些話兒我不得不說在前面……”頓了頓,又接下去;“我們這次出京,所負的任務,諒必各位不用我再多做說明,艱困危險那是在所必然,傅候是個怎麼樣的人,各位任職大內;經常接觸,想來也瞭解得比我更清楚,傅侯英豪蓋世,功在朝廷,國之柱石!一念之差,縱放叛逆,驟失皇上寵信。自是難免令人爲他叫屈;不過,我們既然奉旨行事,就該撇開個人主觀成見,因此,我對各位唯一的要求,就是務必做到公私分明……”

犀利目光回掃十八名大內侍衛,淡淡一笑,又接道:“我知道各位都很敬仰傅侯的爲人,但各位恐怕還不知道我更是身受傅侯眷顧重恩。聖祖在位時,我隨一等公平川藏,世宗坐事免職,年前得蒙重新啓用完全由於傅侯的大爲推舉;但是,儘管傅侯對我恩比天高,這是私人的事,我們決不能因私而廢公,身受國恩,食君俸祿,只有犧牲個人恩怨,顧全大局!我以身作則,希望各位也跟着我這麼做,否則便等於聖旨,各 位得原諒我鐵面無情……”

最後兩句,聲音雖仍保持着平淡,但卻十分懾人,十八名大內侍衛個個垂首,尤其在日間醉仙樓借酒壯膽,大發牢騷的那兩名黑衣老者,更是機伶一顫,變了臉色。

嶽鍾琪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又接道:“我要說的已經說了,馬上還要趕往他處,現在,我想聽聽各位這幾天偵察的情形。”

話落不久,侍衛羣中突然站起一名紅衣喇嘛,神情恭謹地施了一禮,道:“啓稟提督……”

嶽鍾琪擺了擺手,笑道:“我們避免官場繁禮,請說吧!”

紅衣喇嘛應了一聲是,接着說道:“卑職等連日來已經暗中訪遍晉陝各地,仍然未能查獲叛逆下落,因此卑職判斷,那叛逆可能已聞得風聲,逃往他處了。”

夏夢卿當然知道這叛逆二字指的是他,不由劍眉微挑,暗暗冷哼一聲。

“請坐!”但見嶽鍾琪擡手笑道:“我久聞玉簫神劍閃電手之名,此人奇才宇內第一,他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憑我們幾個人還不夠資格令他聞風遠遁;我以爲大喇嘛這種判斷錯誤……”

那紅衣喇嘛似欲有所抗辯;想了想,剛要張口。

嶽鍾琪一笑又道:“我知道大喇嘛想說什麼,大喇嘛請想,此人行蹤恍若神龍,非僅是現在,就是以往,武林中也很少見他現跡,查訪他的下落,豈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說武林中人最忌諱的就是我們這些六扇門中的人物,別說他們不知道,即使 知道,也很難從他們口中獲得線索。”

一番話說得十分老到,見解獨具。

紅衣喇嘛立時啞口無言,頗爲窘迫地施了一禮,坐了下去。

嶽鍾琪果然不凡,浮沉宦海,對武林中事,竟然瞭解得如此透徹,的確不是常人所能企及,隱身樹林間的夏夢卿更不禁暗暗心折。

嶽鍾琪回掃一眼,又道:“還有哪位……”

話未說完,一名黑衣老者應聲站起,正是在醉仙樓上發牢騷的二人之一。

只見他向嶽鍾琪施了一禮,道:“卑職已探得傅侯行蹤,特來稟報……”

夏夢卿聞言心頭一震,暗忖那暗中傳遞紙條的人果然沒有騙人,看來不但自己行藏全都落入他的眼中,就是這些大內侍衛的一舉一動他也無不了若指掌,此人委實不客輕視……

只聽嶽鍾琪“哦!”了一聲,說道:“傅侯伉儷現在何處?”

那黑衣老者方待張口。

驀地裡嶽鍾琪冷哼一聲,目射懾人寒芒,凝注廟左十丈處一株大樹,揚笑說道:“是哪位隱身在此,窺人隱密。”

夏夢卿心中廠緊,他早已聽到是美郡主德怡不小心弄出了些微聲響。眼見十八名侍衛同時勃然變色。作勢欲撲,方道要糟,突然一眼瞥見德怡身後不遠處,橫枝上停着一隻夜鳥,情急生智,連忙擡手一指遙點過去。

一聲刺耳難聽的淒厲長鳴劃破夜空,夜鳥破林飛去。

時間配合得恰到好處,正是嶽鍾琪話落,十八名大內侍衛作勢欲撲的剎那之間。

當然,美郡主德怡絕想不到這是夏夢卿幫了她一次大忙,而她根本還不知夏夢卿就隱身在她左近,只道出於巧合,暗呼僥倖。

儘管如此,卻也已被那突如其來的夜梟鳴聲嚇出了一身香汗。

只見嶽鍾琪雙目寒芒倏斂,揮了揮手,笑道:“一場虛驚,談咱們的……你老往下說吧!”

衆侍衛暗籲大氣,重又坐下。

那名黑衣老者應了一聲是,說道:“稟總督,傅侯伉儷日前曾經在嵩山出現,隨喜參禪,瞻仰少林古剎。”

夏夢卿聽得禁不住搖頭暗笑:他夫婦到是大好閒情逸致,難得清閒,遊山玩水,探幽攬勝……

只聽嶽鍾琪“哦!”了一聲,問道:“可靠麼?”

那黑在老者道:“這是昨日卑職在晉原一家酒館中,由幾名武林人物閒談中聽來的,可靠不可靠,卑職不敢斷言。”

嶽鍾琪略作沉吟,說道:“這麼說來,諒必不至有錯……”

他似已有所決定,目光一掃衆侍衛,毅然接口道:“好!事不宜遲,請各位連夜趕往河南,我隨後就到,各位請吧!”

衆侍衛一齊站起身形,同施一禮,分做幾路,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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