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恆隆23的總裁辦只剩下兩個人，從美國安全回到申城的孔豫終於有了和方總單獨溝通的機會。
只是，他看着平靜喝茶的方總，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說起。
如果不出意外，納斯達克關於個股熔斷的機制會在下週開始試運行，因爲它誕生的背景，很多人也就稱之爲“易科機制”“易式熔斷”。
而在這個機制之後，SEC關於裸賣空的永久禁止條例也不會遠了。
易科連續兩個月的劇烈波動終究在美國金融市場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孔豫第一次見方總就是在這間辦公室，如今再次回來，時移勢遷，真是不勝感慨。
他還是先找了個不太相關的話題開口。
“方總，按樑幕那麼寫，他寫的書還能看嗎？”
“怎麼不能看，雖然寫的不是全部，但總比其他人知道的更深入，我覺得還是挺有意思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他的終稿了。”方卓笑道，“別看他是要記錄和研究，實際在易科的工作也完成的不錯，對得起薪酬。”
孔豫喝了茶：“所以，每個人都有用處，也許就是位置沒放對。”
張朝陽認同這一點。
王小川考慮到對面的身份地位，這時候又說道：“方總，我不是不尊重易科的投資，作爲搜狗的負責人，我希望我聽到的意見都能夠說服我，都能夠推動搜狗的發展。”
“現在，你要說服我，你爲什麼不趁着百度的遲緩而全力押注移動端，你爲什麼要忽視易科以及安卓越來越多的智能手機用戶，你爲什麼要把主要戰略依舊放在PC端？”方卓拋出三個問題。
“第一次見面，確實不輕。”張朝陽端起茶杯，“如果是吃飯的時候聊，那就更好了。”
方卓：“……”
孔豫倒是沒什麼感覺，他雖然操盤了這兩次軋空和逼空，但越是深入其中，越覺得要自知和自覺。
“不會，就是境況會比較糟糕，他是個堅持判斷並敢於下注的人，不然也不會押注金融危機。”孔豫說着情況，“小保這次可能會和高盛對簿公堂，後續麻煩不會少。”
“我們很多客戶這次都在明面上了，他們也不需要什麼證據，存在懷疑就會提防。”方卓指的是大機構對MIGA基金涉及政治資源的排查。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種被重視的情緒大概需要安歇一陣。
張朝陽忍不住又問了句：“好多媒體說你們這次逼空被鎖定了股份，沒法賺錢，但我不信，你們這次是賺了多少錢？”
他覺得自己確實需要想一想。
“盧沛寧他們是什麼態度？”
“我的語氣很重嗎？”方卓聽出來意思。
“方總，你也知道，如今的搜索市場是百度毫無疑問的是遠超第二名的頭牌。”王小川面色嚴肅的說道，“搜狗爲了與百度競爭，我們做了個‘三級火箭’的競爭策略，通過輸入法、瀏覽器、搜索來綁定用戶和市場。”
方卓點點頭，有點於心不忍，畢竟當初幫己方賺過錢，算了，不談他了。
張朝陽片刻之後重申了態度：“方總，搜狗會是一家獨立的公司。”
方卓的聲音變得斬釘截鐵：“你或許對搜索很在行，但我可以斷言，移動互聯網纔是更大的未來，任何一家廠商，包括新浪、搜狐、百度、企鵝，一旦把握不住移動端，就必將陷入衰落。”
張朝陽思索着答案。
這下是信心真的飛走了。
他正是憑藉PC端的三級火箭“輸入法-瀏覽器-搜索”重新成爲搜狗負責人，也認爲這個模型會給搜狗帶來很好的前景，剛纔方總的話已經是一種戰略上的差異。
拋開賺錢這一點，算是有利有弊吧。
他笑眯眯的說道：“誰又能想到，當初爲了工資不惜尋死覓活來找我的人會成爲響徹世界的基金之王呢？”
“方總，搜狗的發展已經有所規劃，你要對我們放心，我們的獨立運營不會有問題的。”王小川給了這樣一個答案。
王小川悶悶的應了一聲，猶豫一下，起身向兩位告辭。
他慢條斯理的繼續說道：“現在的問題在於，你可能搞錯了一點，不是我要說服你，而是你要說服我。”
他嘆氣道：“方總，你是能賺錢的，怪不得一張口都是收購搜狗。”
“我和汪延談了談，新浪那邊可以出個小團隊，不管是新浪門戶還是微博的站內搜索，我們也是有技術儲備的。”方卓提了提正事，“現在正是互聯網向移動端轉型的關鍵時期，合作共贏符合我們兩家的利益。”
一直安靜的王小川輕輕皺眉又迅速鬆開。
方卓看了眼旁邊安靜坐着的搜狗引擎負責人王小川，模糊的說道：“是賺了點，沒上次多。”
“行了，你也回去想想吧，想不明白，咱們也別談合作了。”方卓如出一轍，揮手趕人。
他沉吟道：“小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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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心裡承認方總的厲害，但是，也不太喜歡這位首富的種種作風。
只是，確實比較倉促，初步只調研了易購倉儲的可行性，算是進一步覆蓋江蘇的送貨速度。
“差不多，華爾街、SEC、白房都會有動作，我們的事很快就會過去。”孔豫露出個微妙的笑容，“最起碼，媒體應該不會太熱炒了，說來說去也只是一家手機公司和幾家對衝基金的事情，嗯，可能上個月的散戶表現還更值得剖析。”
出於對如今汽油男的尊重，特別是他遭遇的車禍和槍擊，方卓是十分客氣的。
上個月隨着易科股價回落，猶有戰意的散戶們蜂擁到其它股票戰場，但因爲Freetrade和Go die等工具、陣地的停歇而沒翻出太多水花。
只是……易科方總的投資好似一道晴天霹靂！
作爲一名互聯網從業者，王小川當然知道方總，也聽過他的名聲。
孔豫答道：“他不知道，但我起飛之前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了。”
他這位搜狗負責人其實也是今年才重新坐穩。
人人都是散戶之王，但也需要把人人都匯聚起來才能成爲真正的散戶之王。
他沉吟片刻，問道：“小保這次會破產嗎？”
“先來硬的是吧。”方卓思慮道。
方卓眨眨眼，看了眼王小川，忽然笑道：“小川，我不是要插手你的運營，我是談搜索的未來。”
張朝陽思索幾秒，開口道：“求同存異，求同存異，既然方總這樣說，那小川，你也多琢磨琢磨，方總也是希望搜狗好的。”
“搜狗接下里的重點在於什麼呢？這兩天參會，我也沒和張總仔細的溝通，我的意思是，接下來的搜狗要多往移動互聯網的業務上轉，這樣才能揚長避短。”方卓放下茶杯，常規的談着業務發展。
不過，方卓也沒想做啥，就是想公平競爭，就是儘量避免發展過程中碰見鉗制，或者，晚點碰見鉗制，如此局面已經相當好了。
你可以保持獨立運營，但要在正確的道路上前進。
不過，按照約定登門的張朝陽和王小川倒是都注意到了光頭的汽油男，當兩人寒暄落座，張朝陽就忍不住問道：“剛纔那位就是你基金的掌舵手嗎？”
張朝陽：“……”
方卓再次看了眼王小川，又看了眼沒說話的張朝陽：“小川啊，雖然易科的投資還沒完成，但我相信張總和我是有一致目標的，搜狗要發展，搜狗能發展。”
王小川腳步頓了頓，“嗯”了一聲才走出總裁辦。
王小川抿了抿嘴，看吧！傳言非虛，這就是方總！
方卓見王小川沒有給出答案，徵詢的看了眼張朝陽，說道：“小川，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我認爲你忽視了易科硬件所能帶來的優勢，想明白這一點，我們再談搜索的戰略。”
方卓同意道：“沒問題，只要你們不犯錯。”
他略微沉吟：“孔總，等你歇夠了寫份彙報，媒體千方百計的想找我打聽情況，我也得從你這才能知道全貌。”
“我們的程序都是合法的的，就是對於盧沛寧他們來說，合法的可能也不行。”孔豫說道，“資金已經在往歐洲方向流動，以後會慢慢消化，MIGA基金也會重新開始吸納客戶。”
既然已經明牌，又不違法，那就正大光明的經營便可。
盧沛寧們十分兇狠，老闆大概可能似乎也不是善茬，就不用考驗和試探人性了。
“如果你們堅持犯錯，那又有什麼合作的價值？”方卓反問，“張總，互聯網的未來是移動端，你認可嗎？”
“方總，搜狗非常歡迎易科的投資和合作。”王小川開口表了態，但又立即說道，“我對搜狗以後的發展很有信心，相信獨立運營的搜狗能夠走到納斯達克。”
他迴應道：“所以，這一趟我讓小川過來，也是想更好的合作，一起把搜索做起來，他是我們集團內的天才，對搜狗的貢獻很大。”
“小川啊，10%也許是個很大的提升，但谷歌即將退出華夏市場，搜狗無論如何都應該把眼光放得更長遠。”方卓在王小川即將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說道，“百度我不知道，但谷歌已經爲移動時代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方卓“嗯”了一聲，念頭在諸多當事人身上跳動，這次雖說得罪不少人，但也加強了很多的關係。
以及，方卓的理解是，剛纔自己說的話也是一種干擾。
沒說話的張朝陽不自覺坐直了身體。
從撤掉到上位的這段時間，王小川拒絕了來自百度的邀請，仍舊堅守在搜狐，現在憑藉“輸入法-瀏覽器-搜索”的理念得到印證，也算得到回報。
之前在高速偶遇常州的招商領導，因爲距離不遠，他還是去考察了一趟常州。
方卓皺眉道：“我不是坐視別人犯錯的人。”
他在美國的時候就發覺一些熟悉面孔的消失，深深懷疑可能是有來自方總的力保，這次才能平安降落在申城。
只是，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來自搜狗負責人王小川應激式的回答。
張朝陽瞪着方總，說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要不要合作了？”
“他就是‘華爾街逼空第一人’‘易科幕後黑手’‘天才操盤手’‘邪惡光頭’啊？”張朝陽嘖嘖稱奇，有種新聞人物走入現實的感覺。
“哦對，他知道飛機是被你買走了嗎？”方卓想起來一件小事。
就像保爾森做空成名後獲得諸多讚譽，這次有所曝光的孔豫也得到了很多稱呼。
方卓聞絃歌而知雅意，笑道：“我和張總說過，也答應了AB股的條件，我是支持搜狗的獨立運營的，小川，嗯，我可以也這麼喊吧？小川，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當然，這與王小川沒事陪着張朝陽一起去爬雪山也有關係。
不過，收緊、鬆綁、再收緊、再鬆綁，這也是時間裡的輪迴。
移動互聯網時代，各種內容的APP趨向封閉，逐漸築造起搜索壁壘，用戶的使用習慣也發生改變，以及，搜索的商業模式又始終沒能創新。
“我也沒一上來就要收購搜狗，那是玩笑。”方卓笑眯眯的說道，“賺的多，花的多，不管易購還是冰芯，花錢像是在燒錢，我前些天還去了一趟常州，在那邊又幫易購花了些錢搞倉儲。”
孔豫這一陣細細研究美國金融市場的變遷史，覺得一定還能等來下個週期的鬆綁。
他凝視王小川，語氣重新緩和下來：“如果你說服不了我，那我就要說服張總讓搜狗業務再次換人了。”
孔豫搖搖頭：“方總，這個名頭不吉利，小保現在還在被密切調查呢。”
哪怕是奧牛，任是明面上再沒什麼關聯，任是資金隱藏的如何縝密，有了白房推翻這一出，他也成了明牌。
“易科系家大業大，這次正好給我們投投錢。”張朝陽也用了“易科系”這麼一個詞。
相信，不要插手，保持獨立運營。
“對，他是孔豫，前幾天剛回來。”方卓答道。
王小川試着緩和自己的表情和語氣，誠懇的說道：“方總，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們的團隊。”
等到辦公室外再次出現敲門聲，閒聊了一陣的孔豫才起身告辭，他確實需要好好休息一陣，舒緩一直緊繃的神經。
但這種事他也不會問，反正不管有沒有，都當成有來對待。
方卓啞然失笑：“是他。”
張朝陽默算，上次知道的是和高盛大宗交易的30億美金，這次既然也賺，怎麼也得有三分之一吧，不過，方總中間爲了支撐股價，好像又私人借款10億給易科做股票回購……
不同於PC端時代的核心位置，移動互聯網的搜索重要性是有所下降的。
王小川聽到方總的表態，稍微鬆了一口氣。
散戶們被裹挾所表露出的敵對情緒基礎看起來更值得關注。
前兩天收到來自張朝陽的電話，王小川就一直存在憂慮，方總說的好聽，但搜狗真能保持獨立運營嗎？方總是不是有更大的目的？走下坡路的搜狐能抵禦住來自方總的蓄謀嗎？
他帶着這種心情來到恆隆23，見到了方總，也謹慎的表明出一些態度。
“不過……”方卓又說了兩個字，喝了一口茶。
在07年以後，因爲與張朝陽在搜索業務上的意見不合，王小川被撤掉了搜狗負責人的職務，一直到今年，他憑藉搜狗瀏覽器帶動引擎的表現才重新掌控搜狗業務。
從今天進門以來的安靜和模糊的記憶來看，大概是有些擰巴和文藝的一個人。
他對着張朝陽笑道：“張總，你覺得呢？”
MIGA基金畢竟沒什麼根基，有些人也不在方卓屬意的範圍，這次基本顯露無遺了。
“方總，這是我們最年輕的集團副總裁。”張朝陽在王小川離開之後這樣說了句。
王小川下意識的看了看張朝陽。
方卓衝王小川笑笑，雖然是第一次見，但“以前”也聽過這位，具體的事蹟不清楚，只記得他用“性感”來描述與百度李彥泓的相關交流，大概是李彥泓的主意不夠性感和讓人興奮之類。
王小川剛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來。
就孔豫觀察，華爾街與SEC的監管博弈會是後面的重點，但前者可能也很難違逆金融危機以來的大勢，最終還是要被收緊的。
“數十年苦功不如一日股價拉昇，他們深感金融機制存在問題，本就勢在必行的金融改革法案在接下來會有一輪新的博弈。”孔豫認真說道，“我回國前和盧沛寧談到這個問題，問他會怎麼博弈，他說要把高盛等一二十個金融機構全都告上法庭。”
YMS需要鑲嵌一個搜索的環節來完善生態，確實重要，但不屬於第一層級。
張朝陽這次和前面一樣，依然沒說話。
他繼續說道：“今年，搜狗輸入法的市場佔有率已經做到了70%，推出的搜狗瀏覽器迅速提高了搜索的用戶規模，去年，搜狗引擎的市場份額不到3%，明年，我有信心把這個數字提高到10%。”
“要挖掘，也要磨礪的，像我這次在臨安參加互聯網的會議，阿里巴巴有個十八羅漢，是當初隨着馬伝一起創業的，現在阿里成功了，有人就說，怎麼馬伝那麼幸運就找到了這麼多有才能的人。”方卓說道，“是這些人在創業的過程中一起成長，最終有了這麼個局面，咱們這邊也一樣。”
方卓納悶道：“怎麼？你這麼老，我說話語氣也重了嗎？”
張朝陽覺得剛纔不重，現在變重了。
但他的邏輯忽然暢通，互聯網未來在移動，三級火箭是術，押注移動是道。
有道無術，術尚可求也，有術無道，止於術。
先論道，再談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