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聽到他的死訊。
我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好,來找我的是一個不認識的男人。他在公司大堂瘋了似的對我怒吼着:“你怎麼可以這麼對他……肖楚你個王八蛋!你怎麼可以這麼對他!!”
我在後來纔想起來,這個男人是他的弟弟,但我那時候完全沒有在意,因爲他帶來那個消息讓我難以置信。
明致死了。
死於車禍。
我是要臉面的人,震驚之後迅速冷靜下來。看着狂怒中的男人,我滿心不悅。明致早和我沒什麼關係了,十幾年前我已經和他說了分手,他那時候沒有來糾纏我,而現在,不管他死沒死,也不應該來糾纏我。
我讓保安把這個人轟出去。
男人對我揮着拳頭,然後伏跪在地上失聲痛哭,那副樣子和幼稚園的小鬼沒什麼兩樣。我記得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也是這副德行,沒想到這麼多年下來,他居然沒有一點長進。我真是懶得看他,起身向外走去,一邊的部門經理連忙幫我拉開車門。
我心情不好,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
之後,我坐在車內,翻看文件的時候有些漫不經心,明致真的死了?
他那麼年輕,比我還小四歲,這個年紀本來是男人事業都是上升點,他卻死了。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
我今年43歲,有一個美好的家庭,溫柔的太太和活潑的女兒,我是玉鳴集團的當家人,而他呢,他算什麼。
我們早就沒關係了。
可在當天晚上,我夢見了明致。
我十幾年沒有見他,在夢中卻發現,他的臉是那麼清晰。他沒有因爲時間在我心中淡去,相反,他說話的語氣,神態,他的笑容,甚至他的動作,都是那麼的清晰。
我從夢中醒來,心頭一陣悸動。
明致。
我睡不着,起來點了根菸,我還記得明致不喜歡抽菸,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儘量剋制着自己的煙癮,後來我和我太太結婚,應酬越變越多,抽菸喝酒也變成理所當然不可逃避的事情。
我苦笑一下,不過現在說這個又有什麼用。
第二天,有一封信送到了我辦公室,是明致的訃告函,我看了一眼,就把它放進抽屜裡。我沒有去,不知怎麼的,我覺得這是一場鬧劇。我的理智告訴我明致死了,但我的感情卻無法相信。
是的,無法相信,從得知他死亡的那天開始,我就好像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我渾渾噩噩的生活,一個我則冷靜看着所有一切。
接着我開始失眠。
我反覆的夢見明致,每天晚上,反覆反覆的夢見他,我怕影響到太太的休息,開始和她分牀睡。太太很擔心我,女兒也是,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有時候醒過來我發現我在叫着明致,一醒來就淚流滿面。
當年我和他分手時,心裡並沒有這樣難過,只不過家裡催促我找個門當戶對的結婚,我就和明致分了手。我是很喜歡明致的,但想到沒辦法和他過一輩子,對他的感情就壓制的很淡薄,而現在,難過像是增加了成百上千一樣,源源不斷的從我心底涌出來。我很奇怪,明明這麼多年都沒事的,爲什麼單單現在這樣難過。
我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蒼白又疲倦,和個鬼一樣。那天我還瞧不起明致的弟弟,現在我的變化卻和他差不多。我想我大概是太想明致了。真的。
我發現我居然是愛着他的,這麼多年,一直在心裡,默默的喜歡他。我原先以爲我這輩子都沒有什麼愛的人,明致也好,太太也好,都是在某個時間內出現的最適合的人。我不知道我其實這麼喜歡他。
明致的弟弟又來找我大概是一個月以後,這一次他沒有大吵大鬧,只是想把他哥哥的遺物交給我。他在走之前,對我說了一句話,“你知道哥哥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嗎?”
我沒回答。
我坐在辦公室裡,菸蒂塞滿了整個菸灰缸,他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我真的不知道。分手之後我就刻意不去得知他的消息了,我不知道他這麼孤單度過自己之後十幾年的人生的。但我心裡沒有竊喜,如果他有了新的愛人,說不定會讓我的內疚減少幾分,可是他偏偏沒有。我不明白,分手的時候他沒有表露出一絲不願意,爲什麼事實和我記憶中的截然不同?
我也許真是個混蛋。無可救藥的混蛋。
明致給我留下的不多,只有他的幾本日記本,一塊歐米茄手錶,我看了很久,纔想起這是我和他在一起第一年給他的生日禮物。那隻表不到4萬,對於我這個階層其實不算什麼,但他卻一直抱怨我花錢太多。我當時心裡想這算什麼,以後我會給你更好的。
結果真到了以後,他什麼都沒有向我要。
我回到家,太太精心煲了豬肺湯,我勉強喝了一點,回到書房看明致的日記本。翻開最上頭的一本,第一頁全是模糊不清的字跡,似乎還有眼淚的痕跡。我皺着眉,從那堆被眼淚暈開的字體中艱難的辨認出開頭。
【我今天才知道,楚結婚了。】
【他門的照片在報紙上登出來,看上去很完美,他一直在笑,新娘也很美麗。所有人都很高興,除了我,我很想對所有人說楚是我男朋友,但是不行,因爲我們很久之前就分手了。】
我看不下去了。
實際上,結婚對我而言本來不算什麼,僅是人生的一個章程。我和太太沒有什麼感情,但在這十幾年相濡以沫,我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太太當年她有自己的愛人,最後卻和我結婚,就和我與明致分手,選擇了她一樣。我們都沒有要情人,是因爲我們兩個希望彼此有個穩定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支撐我們的家族事業。我一直以爲這是很正確的……除了,今天。
今天,明致日記本短短一句話,就讓我動搖了。
我抱着他的日記本,想繼續看,又不敢看,就這樣坐在書房坐了一宿,屋外日頭漸白,我感覺我是睡着了,不然意識怎麼會這麼模糊呢,朦朧中,我只能把他留給我的東西抱的更緊,那日記本沉甸甸的壓在我心上,壓得我心裡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