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直到他診所旁邊的那個小教堂開始敲鐘的時候, 我似乎被叫了回來；看到雷風同學和藹的表情，突然就破涕爲笑了，蔣宏以及所有與他相關的過往其實早就已經散落在我過去的生命裡成爲那些時間裡最閃亮的部分不可改變, 卻也不可重現。
雷風說, 世界上能打開的心結只有所有心結的三分之一, 還有三分之一將原封不動被封存下去, 隨着當事人的離開而消亡, 剩下的三分之一會發酵並且釀成一些美酒或一些毒酒，永遠改變當事人的人生。
我開始尊稱雷風爲哲學家或者人生導師，他卻非常恐懼這個稱謂, 每每都讓我不要笑話他，他認爲自己距離導師級別還有好幾個臺階需要努力, 我告訴他, 解開蔣宏留給我的心結是多年來我的心願。
這天心情極其差, 找到雷風，竟不曉得怎麼開口跟他說我和李響的事情, 所以開場的幾分鐘，我不是摸摸桌上的記事本，就是看看自己的指甲或者鞋子上有什麼污物沾上了。他說：“潮汐，你的鞋子上有一塊黑斑，就在鞋面上, 你沒看到？”我低頭, 鞋面上一塵不染。
這次他沒有問我童年最開心快樂的部分, 而是會意地笑笑, 問：“終於最重要的人物要登場了？”
“我沒有當面跟他說分手, 我更沒有告訴過他其實我愛他，到了現在, 我卻不能說了，也許他也已經跟某個約會的小姑娘牽手走進教堂，我應該象分手時候說得那樣祝福他的，但心裡卻隱隱地不想他跟別人幸福！”
“既有幸福又有不要幸福，聽起來有些讓人迷糊啊！”他突然眯着眼睛說。
“我覺得時間過去了，就不一樣了；時間能治癒一切傷痕！那次跟你說完事情之後，我其實多少明白了後來跟李響在一起我爲何不能全心投入的緣故，可是即便如此我又能如何呢？你不是說有三分之一的心結會跟着當事人一起灰飛煙滅嗎？”
雷風柔聲說：“是的，有些問題如果不到時候就不能真的解決，尤其是心裡的結，可能本就無解的。”
這天靜怡又來電話，跟我八卦了一圈各種新聞，最後她才悠悠地卻又不着痕跡地八起了自己店裡的人：“近來我們店的小姑娘都跟吃了藥似的，迷上了一個帥哥，只要他一來，個個都沒有春困秋乏的症狀，立刻跟打了雞血似的，殊不知這位帥哥心裡有人，誰也容不下了啊！”我“哼哼”了兩聲，這意思是他是單身一人了。
她突然換了方式：“等我們都到下面去會凌雲的時候，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那就跟着我一起灰飛煙滅吧！那又如何呢？
快到春天了，歐洲團復又紅火起來，今年經由一些歐洲負責地接的小公司給我們發來很多宣傳冊，看起來都是天花亂墜的，沒太理會，只是最後一份宣傳單吸引了我的注意：是法國XX酒店的招募自由行客人的計劃，打包了包括租車，餐飲連鎖店等等的服務。而宣傳單封頁上的模特竟然是Sophie和李響，還有一個孩子，很好地映襯了“閤家旅行”的主題。
總經理也看到了這個宣傳單，對XX酒店大加讚賞之後就安排了市場部的同事跟進找機會見縫插針地找合作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市場部的同事出差回來之後，一臉的興奮和幸福。部門經理會議上，她侃侃而談：“這次出差卓有成效。XX酒店集團駐華代表李響李總對跟我們的合作還是很有興趣，在我的詳細介紹和多方努力下，已經敲定了高端自由行產品計劃，但他表示想要過來考察之後再最後確定！”
總經理具體分配了一下各部門的工作，將此次的接待工作作爲重點。
市場部的楊經理立刻身價百倍，晚間聚餐時，一個市場部的男同事問：“經理，您是跟李總溝通的啊，這麼有效？我聽說他可是出了名的難說話，尤其是女士，很多人都懷疑他是個同啊！”說完還對跟旁邊的人擠眉弄眼的，我看着他倒是蠻像個同的。
楊童卻說：“李總是個非常好溝通的人，說話如清風拂面，行事果斷利落同時也很謹慎。至於他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什麼，這完全是他私人的事情，外人不便插嘴！”
“哇，楊經理，那他不是對你印象很好？我記得當年還有新聞他曾經對自己的女同事惡言惡語還有動手的企圖呢！他是不是很帥？這可是典型的高福帥啊，還是個單身！”
“那有什麼的，就算是已婚的也能讓我們楊經理搞定，是吧？”另一個也開始瘋言瘋語地加入進來。
總經理立刻說：“玩笑可以，別當真啊！小楊是個正直的人……”一場飯局下來，楊經理是如何拿下李總的成了主要話題。
第二天，部門同事悄悄地說：“經理，你看到楊經理的臉色了嗎？據說那邊說了會兩個人來，一個李總一個是李總的女伴！他們週末來，一定是要在這裡度週末的！”
“好好工作去，這麼八卦？”我假裝生氣訓斥了一番，她灰溜溜地走了，臨關門時卻說：“顧姐，你別生氣嘛，我知道，帥哥人人都愛的！”沒等我發作，她便關門消失了！這是靜怡失散多年的妹妹嗎？
這時手機響了，竟然是靜怡打來的！真是經不起唸叨啊！
“潮汐，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李響這次可是來真的了，跟我們咖啡館的一個小咖啡師已然勾搭成奸，據說還要帶着她一起出去，她都來跟我請假了，就就這個週五——正好是你那邊，如果大街上碰到了，你鎮定點，是你自己選擇做悶葫蘆的！”
“你就篤定我沒有男朋友作伴啊？”唯心地說了這麼一句。
“行，你們都是好樣的，這樣我也踏實了，你們兩人，我最多多出一個紅包，我無所謂的！沒事掛了吧！”這樣表示她比較生氣。
雷風還是偶爾會出現一下，或是一起吃晚飯或者一起逛書店，在他的薰陶下，我又重新拾起了讀書的習慣，每晚都會看些閒書或者是他推薦的治癒系的小故事，有時候也跟他說說某一個印象深刻的夢境。
就在李總要來最後確定的前一晚，我做了個奇怪的夢，便在醒來的時候跟雷風說了一下，他說：“今天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嗎？先全力做好事情再說。”
這些年沒見，他看起來老了很多，瘦了，但很精神，身邊的女伴是個清清爽爽的女子，年紀不大，一番寒暄之後，總經理開始介紹各部門經理，輪到我的時候，他看着我的眼神竟然找不到一絲久別重逢的欣喜，彷彿真的第一次見我一樣，使我原本暗地裡期待見到他的心情一落千丈——原來時間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念念不忘的，未必別人也是。在公司會議上，我必須將自己武裝起來，沒有任何心情的蛛絲馬跡可循，臉上保持着微笑的樣子，那時候你會知道其實笑着哭，是一種境界。
他介紹自己身邊的女伴，她叫林菱，是他的新助理。會議進行的十分順利，我的笑容僵持了一整個會議過程，散會的時候，我立刻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去自己的辦公室，臉上肌肉有些抽搐了似的。臨走了還讓我瞥見了李響爲林菱捋頭髮的細節，表情是一貫的溫柔甚至更加細心。我立刻轉過頭來，想着這是我自己選擇不說出來，難過心痛都是自己的。
午飯的時候，我可以坐得離他們遠一點，儘量不說話，但能更清楚地看見這兩個人。今天的菜是早就定好的，西芹百合，幹鍋茶樹菇，桂花糯米藕，這些平時吃起來味道一般般的東西今天竟然做得味道這麼差，西芹莖上的絲沒有處理乾淨，百合邊上有些焦黃，幹鍋的容器手柄明顯有一處刮傷，糯米藕的米不夠糯，等等不一的問題，就懶得下筷子了。
總經理給我倒了一杯，我一直不喝，知道喝了就會醉，醉了就亂說話，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好形象豈能毀於一旦？
鬧哄哄的實在難受，我便藉口去洗手間出來喘口氣，水池上的鏡子裡我看着自己有些憔悴的臉，也許是燈光的緣故顯得很蒼白，我輕輕地拍了拍臉，警告自己：顧潮汐，你能不能不這麼彆扭啊？選擇忘記李響的是你，現在他帶個女伴過來，態度親暱些也合情合理，你難過什麼？你糾結什麼？你不捨什麼？喜歡就去告訴他，怎麼不去說？“我不能！”突然就大聲地喊了出來，旁邊經過洗手的大叔驚訝地看着我，驚恐萬分地沒洗手就走了。
我整理了一下，乖乖地回到了我們的包廂，再怎麼不情願，生活還在繼續，地球還在轉動，餓了就要吃東西，一切都不會變。
回到包廂，他們還在繼續，總經理的眼睛裡都能看出來喜悅，這一單是個開始，他大約還有很多跟進計劃吧？
“來來來，小楊，這次幸虧你的功勞，讓李總能來我們這邊，這樣相信雙發的合作會更加穩固！你趕緊給李總敬酒啊！”
不消說，楊經理是非常願意去敬酒的，只是李響立刻說：“不用了，”他看了眼林菱，“我們下午還有事情，就不喝了！”這一眼不看還好，一看就引起一陣噓聲，副總湊過去說：“李總真是個懂得風花雪月的人啊！”
就在我如坐鍼氈的時候，李響突然端了杯子，跟我說：“來，顧小姐一直不說話，是不喜歡跟我們的合作嗎？來，喝一杯！”說完他竟然一飲而盡，跟剛纔的那番有事不能喝的理論背道而馳了，一時，大家都略靜了下來。
好吧，演戲誰不會？我也舉杯起身，“謝謝李總這麼信賴我們公司，主要是楊經理的功勞，我們操作部的會全力跟進的！但是酒我力不從心了。”
李響還沒發話，總經理趕緊說：“小顧，這樣不像話，李總都喝完了，你還不趕緊的，別養魚啊！”
我犯了難，李響是故意的吧？幾次醉了都是都是被他收容的，怎會不知道我不能喝？還要來敬我的酒！？
這麼猶豫着，李響又說了一句：“顧小姐還是這麼不勝酒力？這些年也沒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