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過半,皇宮依舊燈火通明。御書房外,太監們只聽一陣摔砸茶杯之聲,隨即裡裡外外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你們,你們都去院子外邊兒守着!”太監總管微微顫抖着聲音開門,瞧着那一羣垂着腦袋不敢出聲的小太監,同樣是怒火沖沖。
小太監猛不丁被嚇了一下,差點兒叫喊出聲,好不容易平定了自個兒的情緒,這才齊齊行禮:“是,是!”
“知道還不快出去!”總管尖銳而又滄桑的聲音令他們着實覺得瘮得慌,衆人匆匆忙忙轉身,當即衝向了圓形拱門。
“一羣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總管撇了撇嘴,望着御書房中的兩個身影,心頭也是一緊,“看來這南陽王怕是要失勢了……”
輕輕呢喃着,他就退到長廊角落,恭謹地在那兒站着,聽候吩咐。
房裡,五根如小臂般粗細的鎏金紅燭在各個角落桌案上燃着,“呲呲”的聲音刺耳至極。
君庭軒正頹唐地站在桌案前,半彎着脖頸,早就沒了王爺的氣魄。
皇帝眼見他成了這副樣子,愈發氣急。
大手一拍雕刻着騰龍的紫檀座椅,皇帝猛地站了起來,雙目往下,頗爲凌厲。
“君庭軒,你當初如何答應朕的?”
“除卻佳節、成親,不得踏入琉璃閣半步!”君庭軒一擡腦袋,眼底的冷意仍在。可這種時候,難道不應當是先行認錯再婉言解釋嗎?
君庭軒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個兒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
既然鳳青瑤想要他當儲君,那他,偏偏就不當這個儲君!
“好,這你到底是記得清楚,可是實際上了,前些日子,你爲何又突然去了琉璃殿?”皇帝一拂桌案,茶盞頓時盡數砸落在地,琳琅一陣聲音之後,皇帝心頭的怒火仍是沒有消除幾分。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對君庭軒還不好嗎?爲什麼這君庭軒要一次又一次地在這件事情上忤逆他呢?
“父皇,琉璃殿就在那兒,兒臣不懂,不懂爲何不能過去!”君庭軒哪還有方纔憔悴的樣子?他一瞪眸子,說話間,頗有一種要和皇帝爭一個你死我活的姿態。
“朕所言的就是聖旨,你違抗聖旨,便是死路一條!”皇帝本還對他並非十分懦弱而欣慰幾分,但又一思量,這君庭軒太目中無人。
當下若是輕易地放過了他,今後這朝廷指不定要出了什麼事情!
“父皇!”君庭軒被噎了一句,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件事情,他有錯嗎?
“父皇,兒臣不明白,母妃當初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你纔會將她軟禁在琉璃殿中二十年?”看着皇帝那張盛氣凌人的臉,君庭軒頓時捏緊了手,“嘎吱”的聲音不停地傳響。
“其中端倪,你沒有必要知曉!”因爲這一句話,皇帝腦海之中陡然浮現出季素素曾經的倔強模樣,他即便是得到了她的人,卻從未在這幾十年當中得到過她的心。
多麼可笑!
他堂堂南秦之
帝,竟是要看一個女人的臉色行事,不可能,他不可能再會那樣。
“滾,你給我滾出去!”皇帝咬牙切齒,手掌又是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之上,“朕不想再看到你!”
縱然是如此,君庭軒仍舊是站在原地未動。
“父皇,若是兒臣的錯,兒臣自然會認,可是這一次……兒臣不認!”君庭軒死死地咬了一下脣,臉色煞白。
他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可是,縱然是這樣,他仍覺得二人之間尚且還有父子之情。但經過今日這件事情,他突然明白,如果不是因爲自己的能力,自己一定只會成爲他手中的一顆棄棋。
“呵,君庭軒,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皇帝惡狠狠地別了他一眼, “趙興,奉朕口諭,南陽王忤逆聖命,屢教不改,重打二十大板,禁足於南陽王府三日!”皇帝盯着君庭軒,恨鐵不成鋼,可是他無從選擇。
眼底滿是失望,他踱了幾步,剛走到君庭軒身邊,想要繼續言語,君庭軒卻是當着他的面摔袖而離。
“可惡,可惡!”皇帝憤憤罵道,繡銀長靴一下踹在了桌案之上,隨即只聽“咚”的一聲,御書房中一片狼藉。
趙興總管站在外邊兒有些不知所措。等到君庭軒出來了,他才笑臉迎了過去:“南陽王,有什麼話和陛下好好說,沒什麼必要挨板子!”
一向聰明的君庭軒居然跌在這樣一處問詢之上,趙興還真是不明白爲什麼。他平日也較爲看重君庭軒,可今夜的事情,實在是讓他覺得像是捱了一個耳光。
“二十大板,勞煩趙公公了!”君庭軒臉上毫無懼意,他轉身看着緊閉着房門的御書房,眼底滿是傲然。
“是……”趙興遲疑了一下,這纔將君庭軒給帶了下去。
兩刻鐘後,回到御書房的趙興總管滿頭大汗,邊走邊揩着流到脖頸處的汗漬。
“回稟陛下,二十大板已經完畢,南陽王也在被公公們送回南陽王府的路上。”趙興自始至終垂着腦袋,在還不清楚狀況之前,除卻該說之話之外則是一聲不吭。
皇帝正端坐在紫檀龍椅之上,動作像是停滯住了一般。
“好啊,好啊!這君庭軒,是該好好教訓一次了!”皇帝口中唸唸有詞,趙興悄悄將視線上移,卻看到了他面目表情的淡漠模樣。
“陛下,奴才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趙興總管恭謹一禮後,忙是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皇帝側過了頭,將目光擰在了他微微顫抖的肩上:“說!”
“陛下……琉璃閣那位主子,畢竟是還是行宮之中的妃嬪,且陛下實則並未下過明令,南陽王不經意觸犯一次,奴才只覺,並沒有什麼大問題……”
趙興緩緩地將自個兒的想法道出,抑或是,他知道這也是皇帝的想法。
不錯,在皇帝眼裡,君庭軒偷偷摸摸去琉璃閣,倒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可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當着自己的面忤逆自己,他該是有多大的
膽子?
“趙興,你在朕身邊多久了?”皇帝並沒有順着他的話語往下說,反倒是慢騰騰地起了身,隨即一隻手壓在了趙興的太監高帽之上。
趙興嚇得臉色煞白,可仍舊得是要恭敬回答:“回稟陛下,已經七年零八個月了。”
“那你剛進宮中之時,教導公公有沒有提醒過你,莫要揣測聖意?”皇帝稍稍加大了力道,話語同樣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一樣,一下一下地砸在趙興的心口,不經意間刮出的傷痕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癒合。
趙興猛地從他的手下繞了過去,整個人重新跌在地上,冷不丁一塊碎瓷片紮了進去,可他卻連一聲悶哼都不敢。
“陛下,奴才知曉錯了,奴才不該多言!”
“知道就好!朕可不想突然換了一個在朕身邊呆了近八年的人!”皇帝看向他的目光陰冷得如同下雪之夜,明明無風,那股寒意卻透進了人的脊骨。
“下去吧!”皇帝轉過身,看着同樣是一片狼藉的桌案,氣得再一次拂了袖,“明日辰時將鈺清王領進宮中,朕有話交代他!”
說着,皇帝隨手翻過一本奏摺,擰着眉頭將其摔在了桌上:“現在,隨朕去一趟琉璃殿!”
幾十年沒有去過的地方,他倒是要看看,一切又有什麼變化!
若是季素素此刻願意服輸,他定然不會再爲難他們母子二人,可是誰讓事情總是不遂人願?
季素素的性子就像是脫繮了的野馬,他不後悔將季素素“虜”進宮中,卻後悔一次又一次地栽在她那潑辣的性子下邊兒。
“陛下!”趙興猛一擡頭,空洞的雙眼之中滿是希冀,可是那希冀卻也只是一閃而過。
月沉星稀,君庭軒主僕二人一瘸一拐地走出宮門,可君庭軒卻不稀罕隨從秦勳的任何攙扶,任由虛晃的身子一瘸一拐。
好不容易抵達轎子,也只能趴在柔軟的綢緞座位之上。
痛意一陣一陣地襲來,可更讓君庭軒覺得痛苦的,不是板子,而是皇帝眼中的絕情。
原來他們之間永遠只會有君臣之分,而不是父子之情。
“殿下,方纔你……”秦勳一直守在在院子外邊兒,雖不知曉御書房中的情況,可卻見證了君庭軒挨板子的樣子。
趙興總管在一旁不停地婉言勸說,可君庭軒自始至終只是咬緊牙關。額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墜着,他卻一聲不吭。
“沒事,守好今日這個秘密。”君庭軒的聲音歲有幾分沙啞,但總歸還是有幾分氣力。
“殿下,恐怕不必保守,明日,這件事情定會傳遍皇宮。”秦勳頭腦也是清明,擡手撫弄了一下腰間的佩刀,隨即恭謹答道。
雖是不動聽,但是仔細琢磨起來,好像也真是這個理。
“就你話多。”君庭軒甚至連擡手擦汗的力氣都沒了,輕言一句,整個人便趴在座位之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秦勳望着那漆黑夜色前兩道昏暗的燈籠光亮,搖了搖頭,卻什麼話都沒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