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夜涼。
天邊的某一線，雲涌翻滾，驚雷不止。
慘白的閃電一道道劈下來，照亮了被潑墨染就的蒼穹，和地面上騰起的一叢叢火焰。
火光瀰漫，將天地統統渲染得豔麗非凡，沉悶的雷聲陣陣，敲打着人內心的脆弱——這是可怖的修羅場，這是逼仄的地獄城。
與炎火地獄相距不遠的地方，是這繁華都城的一個小角落，高高的灰牆腳下，散落着些許菜葉和爛擔子，大概早晨會有些人家擔了菜來這兒賣。
這是都城最不起眼的地方，卻並不是最安靜的地方。
一輛堆滿了稻草的破舊獨輪手推車，孤零零地斜倒在地上，粗粗看起來並不特別，但凝神細聽卻能聽到些微的聲響，“窸窸窣窣”的彷彿是什麼東西在爬動。
驀然，一個披散着頭髮的女子從稻草堆裡探出了頭，黑乎乎的一張小臉，額間幾縷髮絲輕飄，看不出容顏如何，但一雙眼，卻仿若天際的星辰，在濃稠的夜色裡亮亮地大睜着。
鳳目明眸，很美，卻無神。
奮力掙扎了片刻，她才從稻草堆裡將自己被埋住的半個身子抽出來，迷茫地望了望四周，卻沒能看出個究竟，很快似乎就記起了什麼，眼神陰鷙，似是帶着無盡的恨。
完全站出來了才發現，用女子來形容她似乎不那麼妥帖，小小的身子着一襲高腰的對襟撒花襦裙，柔順的髮絲被分成兩股編成麻花辮，看上去不過一個小女孩子而已。
“小姐……躲……”正當她微皺了眉頭上下打量着這具身體時，忽聽得一絲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
轉眼去看，巷口轉角處一個人影躺在地上，裹着破敗的衣衫，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簡直讓人數不清，鮮紅的血淌得一地都是。
小女孩似是驚愕了一下，但只一瞬便鎮定了下來，見躺在地上的那人正別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自己，嘴脣翕動像是要對自己說些什麼。小女孩想了片刻，一步一蹭地走近他，眼神戒備地盯住地上的人。
小小的身子蹲在旁邊，小女孩咬着脣，望向瀕死的男人，一邊等待着他即將說出的話，一邊堅定地執着衣袖，替他拂去面上的血跡，露出男人神情堅毅的臉。
男人虛擡起手，眸子暗淡無光，嘴脣費力地一開一合，但小女孩湊近了也只能聽到幾個破碎的詞句——“快逃……躲……”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自遠及近，從不遠處燃燒的世界而來，片刻之間已到了小女孩面前，隔了十來米的距離，冷冷地兩兩相望。
“畜生！”眼見着馬隊逼近了，躺着的男人半撐起身子，微仰着頭怒目直視着追來的人，恨恨地罵道，但張口便吐出一口血沫，有幾滴血濺到小女孩的衣袂邊角，留下星星點點的痕跡。
話音未落，彷彿是耗盡了全身力氣，男人的身子倏然軟了下去，臉上猶自帶着猙獰憤怒的神色，雙目怒睜，睚眥欲裂。那擡至虛空的手臂，重重地落下，垂到地上再也不動了。
“就算不甘心，你這條命也是留不下的，誰讓你家主子要與虎謀皮，這下子叫你下了陰曹地府也不得好過！”馬隊中爲首的那人囂張地笑了起來，肆意的笑聲在寂靜的深夜裡空蕩蕩地迴響着，魔鬼般令人髮指。
眼見着這牛頭馬面般可怖的催命人，小女孩也不見得害怕，小小的手掌握成拳，仰頭望向那馬背上的人，雙腳微分，做好了防禦的姿勢。
兩方僵持着，小女孩望着已經死去的男人面色愈加冷鬱了些，小小的手臂輕擡，毅然決然地慢慢覆上了死者的眼。
溫熱的手掌，冰冷的屍身，這詭異的一幕讓衆人目瞪口呆。
愣了片刻，那爲首的催命者對着小女孩厲聲道：“小姑娘，對不起了，今日非得要你這條命不可，下輩子託生到個好人家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