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璃悠悠醒轉後, 就盯着飄散的帷幔一言不發,她腦海中,一直想着雲朗自盡前的那個眼神, 還有濺在她裙上的鮮血。
那時年少, 眸如清泉的他將梅花簪別在她頭上時, 說:“萬朵梅花, 都不及你, 淺笑如畫。”
你都死了,我一人獨活,還有何意義?
蕭璃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髮簪, 閉上眼,對着自己頸上刺去。
雲朗, 我來見你了, 黃泉路下, 且等我一等。
牢牢守在外面的奴婢小荷見她自盡,趕忙過來阻止她, 尖銳的髮簪劃過小荷的手,留下一道血痕,蕭璃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小荷:“滾開!”
她抓起髮簪,又往自己頸上刺去, 小荷一邊拼死攔住, 一邊喊道:“快請恭妃娘娘。”
清安早就預料到蕭璃醒來後恐怕心生死念, 於是特地叮囑風雅閣的奴婢, 注意自己娘娘的舉動, 若有萬一就喊她,果不其然蕭璃一醒過來, 就想自盡,清安匆匆趕來時,只見幾個奴婢死死攔住蕭璃,蕭璃狀若瘋狂,遠不是昔日淡然高貴才名滿天下的蘭嬪,清安對小荷等人道:“你們先下去。”
小荷怔住:“恭妃娘娘……”
“放心,一切有我。”
小荷等人只好退下,蕭璃脫離桎梏,就四處尋找髮簪,想再次自盡,清安道:“蘭嬪若想死的話,本宮不攔你。”
蕭璃置若罔聞,清安又道:“但是本宮有樣東西,想給蘭嬪看。”
清安伸出手掌,裡面是斷成幾截的梅花簪,上面還有斑斑血跡,蕭璃喃喃道:“梅花簪,那是我的梅花簪……”
她上前就準備奪過梅花簪,清安卻將梅花簪藏於身後,蕭璃眼睛發紅:“給我!”
“本宮可以將它給你。”清安悠悠道:“但也要看你,對不對得起雲大人用血染紅的梅花簪。”
蕭璃慢慢擡起頭:“恭妃娘娘是什麼意思?”
“雲大人死得冤枉,蘭嬪難道想就這樣跟他去了嗎?”
蕭璃冷笑:“恭妃娘娘是想讓我去對付姚嬪,還是鍾爍?這兩人,死期將近,還需我來對付嗎?”
清安嘆道:“蘭嬪果然聰明,不愧是蕭家才女。”
“害死雲朗的,除了這兩人,還有一人,是他利用雲朗打擊鐘爍,又是他最後選擇犧牲我,來迷惑鍾爍,雲朗爲了救我,才自盡。”蕭璃嗤笑:“只是娘娘捨得蕭璃當劍,去刺那個人嗎?”
清安平靜道:“有何捨不得?”
蕭璃驚詫:“恭妃娘娘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本宮除了是恭妃娘娘,還是樑清安。”清安不動聲色,慢慢道。
蕭璃低低笑道:“我倒是忘了,娘娘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前朝公主。”她忽跪下叩首道:“求公主助蕭璃,爲雲朗報仇。”
清安攙扶起蕭璃:“既然我們目的一樣,那以後就是朋友了。”她將碎了的梅花簪遞給蕭璃:“這個給你。”
蕭璃顫抖着接過血染的梅花簪,清安道:“想哭就哭吧,就哭這一次,以後,眼淚就只能吞在肚子裡了。”
蕭璃摩挲着梅花簪,雲朗溫潤如玉的面容在她面前閃現,她握着梅花簪,終於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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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朗之死,楚桓並沒有過多追究,而是將鶯兒之死處理爲失足墜水,至於蕭璃,也沒有受到處罰,正當鍾爍爲自己讓楚桓吃癟了一回而沾沾自喜時,他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已近。
元興四年,六月十三日,明致遠聯合數位大臣,參奏兵馬元帥鍾爍私自結交京兆尹陸興,以及金吾衛統領江冉,意圖謀反,早朝之上,楚桓當場逮捕鍾爍、陸興、江冉三人,將其投入刑部昭獄,嚴加審問,鍾爍等人大呼冤枉,拒不招認,雖他們不招,但仍於十三日當晚被斬於昭獄,此時距鍾爍班師回朝僅僅四個月,距雲朗之死僅僅十五天。
鍾爍一案,牽出十一名軍中大將,以及文臣數十人,這些人或被斬,或被流放,連在宮中的姚嬪也被迫自盡,三皇子被廢爲庶人,姚家滿門覆滅,除此之外,還有數千人被牽連,尚在養病的楚嵐不顧自己身體,驅車前往皇宮,懇請楚桓不要牽連甚廣,他道:“若再來一個柳浩宇,恐軍中無可用大將。”
楚桓只道:“天下太平,阿嵐你多慮了。”
這時宮人稟報太子哭鬧不休,非要吵着見父皇,宮人將兩歲的太子楚景雲抱來,楚桓將景雲抱在懷中,悉心哄着,他對楚嵐道:“太子年幼,朕卻越發力不從心了,真希望他早日長大。”
楚桓的眼中,滿滿都是對太子的疼愛,楚嵐忽恍然,原來鍾爍一案,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還牽連如此多人,只是因爲楚桓要給太子掃清道路。鍾爍這些功臣權貴仗着功勞,驕橫跋扈,太子母家又只是沒有實權的潯陽侯,沒有軍功,這些功臣們恐都不會服他,萬一楚桓有個三長兩短,太子自然也逃不過。
楚桓爲了太子,真是用心良苦,楚嵐心中微嘆。
原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的時候,來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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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爍一案,致使雍都血流成河,清安冷眼旁觀,頗覺快意,尤其是前世欺侮過如夢的姚嬪,不但被迫自盡,還滿門覆滅,這個女人以爲鍾爍是她最大的靠山,所以聯合鍾爍害死雲朗,卻不知道這個更堅定了楚桓的殺意,她不知道,在宮中,妃嬪只能有一個靠山,那就是楚桓,否則的話,都無法得到楚桓的信任,還會引來殺身之禍,麗妃如此,姚嬪也是如此。
明致遠來見清安,清安道:“明大人捏造證據,誣陷鍾爍謀反,幹得倒是挺天衣無縫的。”
明致遠笑道:“並非是臣做的天衣無縫,而是皇上想不想鍾爍謀反。”
“鍾爍對於他來說,就是橫在太子面前最大的一個障礙,所以,鍾爍是必須謀反的。”
明致遠點頭:“娘娘,項鴻才已申請辭官,準備回鄉去了。”
“他怕了?”清安道:“他比鍾爍聰明。”
“但是臣有辦法,讓他落得跟鍾爍一樣的下場,這雍都,還能再掀起一樁滔天大案。”
清安頗有興趣,問道:“什麼辦法?”
“臣日前得知,項鴻才和裴太妃過從甚密。”
“裴太妃,裴媛?”清安皺眉:“她怎麼會和項鴻纔有交往?”
“裴太妃一直想給小靖川王找一個靠山,於是七繞八繞,就找到了穩重一點的項鴻才,想託他在皇上面前說說話,讓皇上放小靖川王回靖川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軟禁在雍都,但是小靖川王是什麼身份?現在娘娘的三皇兄已死,小靖川王就是樑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項鴻才身爲軍中大將,居然膽敢結交小靖川王,皇上是最忌憚這個的,若我們用此事大做文章,只怕項鴻才一黨,也將被殺得一乾二淨。”
明致遠說得興奮,清安卻越聽眉頭皺的越緊,明致遠觀察着清安神色,道:“娘娘意下如何?”
清安沉吟道:“你告訴本宮,那小靖川王會怎麼樣?”
明致遠思忖道:“依我對皇上的瞭解,若此事事發,皇上必然會殺了小靖川王,以作未雨綢繆之備。”
“不行!”清安驀地站起。
“娘娘三思。”明致遠勸道:“小靖川王若死,對娘娘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他若死了,娘娘就是樑國唯一的血脈,樑國勢力將盡歸娘娘所有。”
“不行,我不能這樣害喆兒。”清安煩躁道:“他是我的侄子!是我唯一的侄子!”
“在復仇面前,親情算什麼?”明致遠道:“娘娘心裡清楚,此計可一箭雙鵰,娘娘何必婦人之仁?”
“本宮說不行就是不行!”清安慢慢坐下:“本宮不想爲了復仇,變成一個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人!”
明致遠靜靜看着清安:“什麼時候,娘娘能拋棄心中那點在乎,娘娘才能真正成爲比肩皇上的人,甚至成爲比皇上更強的人。”
清安只是搖頭道:“不,我不願意。”
明致遠低下頭,掩蓋住自己神色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他淡淡道:“臣會等的,會等到娘娘願意放棄那一天,因爲臣相信,娘娘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