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珊寶心領神會,他把車生生停下,前面那輛車和後面那輛車也跟着停下。杜月笙拉起車簾,從簾縫往外張望着。
孟小冬一臉的疲於應付,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人。那是一個年輕男子,其長相打扮絕對符合孟思遠的審美觀。也就是說,他是孟思遠口中的“清秀”的那一類人。
“孟小姐——”,男人抱着手上的一束鮮花在後面亦步亦趨:“我竇琪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我正式的向你表達愛意——”
杜月笙聽到這話臉色立刻陰沉下來:“這是個什麼貨色?”
袁珊寶恰巧知道:“竇琪斌的父親是一個大買辦,他自己也挺有本事的。嗯,簡單來說,就是個富家公子吧。”
杜月笙不再說話,而是專心看着外面的一切。
“竇公子!”,孟小冬氣呼呼的將坤包往胳膊上提了一提:“謝謝你這些日子給我捧場,你給的打賞很豐厚,小冬銘記於心。可我現在還小,不想談情說愛。若您要看戲,我隨時歡迎。可您要是有別的事情,恕我不能奉陪!”
竇琪斌梗着脖子:“我對你的心你不是不知道,我竇琪斌對天發誓,今生今世只愛你一個人!”
“孟思遠哪裡去了?”,孟小冬氣勢洶洶的質問:“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只不過請他老人家喝杯茶休息一下。”,竇琪斌簡單敷衍了一句,接着繼續開口:“他太煩人了,我這是不想讓他打擾到咱們。”
“竇公子!”,孟小冬勉強壓下自己胸中的怒氣:“我今天是來跟大世界的經理談合作的,今晚我在這裡還有演出,少陪了!我的管家孟思遠,麻煩你放他出來跟我會面。”
竇琪斌忽然撲通一聲單腿跪地:“小冬,嫁給我吧,沒了你我活不下去。我竇某人在上海灘也算數得着的人物,絕對有能力給你一個幸福的——”
杜月笙再也聽不下去了,他真想下去批那個姓竇的幾個嘴巴。整個上海灘愛慕孟小冬的不知凡幾,可別人對她的追捧大部分是在戲臺上。在臺下跟她表白的也不少,但是沒一個是跟這貨一樣的。他居然強行支走孟思遠,死皮賴臉的在大世界前面,在大庭廣衆之下如此緊纏不放。這要是被哪個記者看到了,少不了會給孟小冬引來無數緋聞。這道理大家都懂,真正愛慕她的人不會這樣害她。
杜月笙在座位上回身,對着身後的司機打了個手勢。能跟着杜月笙一起出來的人都是機靈無比,他一個手勢足以表達自己的意思。那司機微微一點頭,然後方向盤微微一扭,向着正在滔滔不絕的竇大公子駛了過去。
竇琪斌眼看這輛車向自己微微駛來,本以爲對方會拐個彎從自己身邊過去。可事情的進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汽車開到離他不遠的地方驀然一轟油門,吼叫着,顫抖着就向他撞了過來。
竇琪斌臉色大變,他扔掉手中的花,連滾帶爬的躲開。他口口聲聲愛得不行的孟小冬還在汽車威脅之下,可他壓根也沒想到護一護她。那汽車聲勢雖猛,卻虎頭蛇尾的前衝了三四米就戛然而止。然後汽車放緩油門,慢慢的退了回去。
“滾出來!”,竇琪斌整了整身上的西裝,又恢復了上等人的氣派:“我倒要看看是哪個——”
杜月笙看了看錶,擺了擺手:“走吧,瘋狗沒什麼好看的。叫後面那輛車的兄弟在遠處盯着點,別讓他再糾纏小冬,咱們走吧。”
袁珊寶點一點頭,對身後那輛車打個手勢,然後輕輕一按喇叭。前面那輛車聽到聲音,立刻緩緩開動,袁珊寶也跟着開走了。
杜月笙從後視鏡裡面看到,幾個臉帶囂張之色的隨從慌里慌張的匯合到竇琪斌的身邊。而孟思遠,也一臉氣急敗壞的跑向孟小冬。孟小冬看到孟思遠,終於如看到救星似的迎了過去。然後兩人甩下正跟杜月笙的第三輛車較勁的竇琪斌,匆匆走了。
杜月笙的心思還在孟小冬身上,可他必須強迫自己把心思收回來,轉而放在即將面對的黃金榮身上。現在已經將近三點了,要不然他哪裡會那麼匆匆的離開孟小冬?不過好在孟小冬的危機已經解除,就憑自己留下的那一輛車,也足以保護她的安全。
共舞臺,這是一個類似於茶館的地方。前面一個小小的戲臺,戲臺下面有兩三百個座位。黃金榮並沒有坐在顯眼的位置,而是找了一個往後偏向旁邊的位子坐着。杜月笙眼尖,他粗略一掃已經明瞭,臺下就座的絕大部分一身江湖氣,不問可知都是黃金榮麾下的徒子徒孫。
這幫人能懂什麼京戲?他們不過是被黃金榮拉來捧場的而已。真正來看戲的也不是沒有,可絕對不超過十個人。杜月笙微微一笑,向着黃金榮走了過去。
人羣裡面自然有不少認識杜月笙的,大家都紛紛向他點頭致意。黃金榮向杜月笙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跟前。
杜月笙落座,茶博士立刻過來沏上一碗茶。黃金榮輕聲道:“快開戲了,爲了不打擾人家,所以我沒站起來招呼你,不介意吧?”
“老爺子說的哪裡話?”,杜月笙微微一笑:“你看看,我身邊的打手一個也沒帶呢。爲什麼?還不是怕進來些橫眉豎目的傢伙影響了人家的演出?”
黃金榮一聽大爲滿意:“難得老弟有這份心思。”,接着他拿着摺扇微微一搖:“老弟這段時間風生水起啊,我走大街上都會聽人說杜先生如何如何。嘿,了不起啊了不起。”
杜月笙微微一笑:“這都是託老爺子的福。”
“你比張嘯林強多了。”,黃金榮折起扇子輕輕拍了杜月笙一下:“這段時間他也在招兵買馬,雖說招到了不少,但比起你來可差得遠了。”
“老爺子!”,杜月笙一臉的誠懇:“您說過,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多招點人,那也是爲了咱們好。嗯,這樣吧,要是以後老爺子有用人的地方,那就讓他們先上。比如說,哪天紅幫的人起刺了,只要老爺子一聲令下,月笙必然帶着我的人衝到最前面。怎麼樣?”
“哦?你的人願意爲我所用?”,黃金榮有些小小的驚訝,他沒想到杜月笙這麼痛快。
杜月笙慢慢呷了一口茶,伸手從前面的果盤裡拿起一個福橘剝了起來:“當初我就申明過,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爲了咱們青幫。您的事,就是青幫的事。尤其是面對紅幫這樣的對手,那就更不用說了。我此時不拼,更待何時?”
“好,好!”,黃金榮臉上立刻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如同層層舒展的菊花:“有老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哈哈,老弟快人快語,不錯不錯。”
得到杜月笙保證的黃金榮喜上眉梢,他能聽得出來,杜月笙這不是在說場面話,而是實實在在的有這個意思。這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日後要有什麼火拼的勾當,他首先叫杜月笙帶着自己的人往前衝。而且他也不怕杜月笙說便宜話,只要他姓杜的許下了這個諾,那以後就得遵守。若不遵守,再收拾他也不遲。
心情大好的黃金榮態度極爲熱情,杜月笙也是一臉和煦。本來有些微妙的氣氛,就這麼輕易被打破。不一會兒鑼鼓開場,兩人專心看起了戲。
這一場理所當然是露春蘭的正角兒,演的是一出《游龍戲鳳》,講述的是明武宗朱厚照和山西大同美女李鳳姐的故事。看到這裡,杜月笙不由得又想起了孟小冬。
北平復闢之後,孟小冬和梅蘭芳在乾坤大劇院上演的正是這個曲目。他們兩個一個女扮男飾正德皇,一個男扮女飾李鳳姐。“游龍戲鳳”,堪稱千古奇觀。
可這千古奇觀落在杜月笙眼裡卻滿不是那個味兒,他是懷着糾結的心情看完全劇的。糾結歸糾結,梅蘭芳和孟小冬演的是真不賴。可這個露春蘭呢?她唱的是個什麼玩意兒?杜月笙聽了沒幾句,看了沒幾眼,就意興索然了。她的本事,比起跟他配戲的那位差遠了。唯一可取之處,大概就是他身材模樣挺好吧。嗯,嗓子也脆。可也僅僅就是個脆而已,全無功底可言。
臺下的叫好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杜月笙心中鄙視。這些人很明顯是排練好的,到了節骨眼,自然有人帶頭鼓掌喝彩。衝着黃金榮的面子,杜月笙也違心的喊了幾聲好。只有那幾個真正懂戲的,看得皺眉不止。
黃金榮的打賞不時的送上去,餘人也接連送賞。杜月笙爲了場面,也送了。他正感無趣,忽然角落裡一個年輕人站起身來:“唱的些什麼呀?這能聽嗎?瞎耽誤工夫!”
臺上臺下立刻安靜下來,黃金榮一張臉已經猶如霜罩。可那人絲毫沒察覺出來,他繼續搖頭:“本來看到報紙上介紹,我大老遠跑來上海想要一睹芳容。嘿,可看來看去,露春蘭露老闆,只不過是個花架子而已。中看不中用,我也就不用再浪費自己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