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颯端着演講稿,深吸一口氣,醞釀好一會兒才照着念道:“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下午好!我是高三(一)班曲颯,今天,我很榮幸站在這裡與大家分享……”
後面是分享自己學習的心情與心得,曲颯卻再也念不下去。因爲她此時的心情與心得和老李頭兒寫的完全不相干。
關鍵時刻,她果敢與果決的本性暴露無遺,演講稿被她疊吧疊吧裝兜兒裡。
看到這一幕,同學們和老師們訝然,老李頭兒衝左右微笑解釋,“這丫頭指定背下來了。”
衆位老師和領導連連點頭,這孩子記憶力超強,一篇長篇課文,只需念幾遍就能完全背誦,且絲毫不差,這功夫大家是見識過的。
“對不起!我實在念不下去……”曲颯定了定神,沉着而冷靜道:“我之所以念不下去,是因爲我打算退學。”
“對!我不上了!”曲颯怕大家聽不懂,特意強調。
“噗……”領導席上,教師隊伍裡,一個極不和諧的音調爆發在曲颯那句“我不上了”之後,非常及時。
曲颯聞聲望去,但見一個生面孔正端着茶缸子衝左右點頭哈腰,看樣子好像在說,“對不起,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曲颯瞅了那人一眼,並不認識,學校不大,整個三年級加起來也就六個班,所以曲颯掰着手指頭都能數出那些老師的名字,但是這位老師她從未見過。根據以往經驗,曲颯猜測他大概是今年剛過來的實習生。
“曲颯颯!你發什麼瘋?”老李頭兒氣的臉都綠了,他以爲解決了學費的事,這孩子早就打消退學念頭,沒想到都這個點兒上,她還惦記着呢!
“對不起,李老師!我辜負了您的厚望!”曲颯衝老李頭兒深深鞠了一個躬,這時就聽一個低沉而濃厚的聲音道:“你要退學?給我個理由!”
是數學老師付和青。
他帶着曲颯的班級從高一升到高三,是學校裡有名的天才老師,而她是學校有名的天才學生。三年裡,倆人爲了鬥智曾經蒐羅過許多趣味數學難題,故意爲難彼此,斗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付和青一直希望曲颯大學時選擇數學專業,然後一路高升,走進真正的數學研究領域。
坐下之前付和青又加了句,“別給我說你家境困難,讀不起之類的!”
同學們的反射弧有點長,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大名鼎鼎的才女曲颯竟要退學,不是玩笑!
底下炸鍋,負責本次動員大會現場紀律的老師們止都止不住。
“曲颯要退學?爲啥?”坐在前排的幾個同班同學都扒着王笑顏追問理由,王笑顏則殭屍似的瞪着臺上的曲颯,兩隻眼睛儼然成了兩團小火球兒。
曲颯不自在的衝話筒咳了咳,效果驚奇,所有人立刻停止討論,目不轉睛的望着曲颯。
“當然不止是那樣的理由,辦法總比困難多,最艱難的日子我已經熬過,剩下的根本不算什麼。”
那究竟是因爲什麼?所有人都冒出這樣一個心聲,焦急的等待曲颯下文。
“因爲,我不想再照這個路子走下去,高考,大學,分配,工作,結婚,生子,按部就班的老去。我覺得,我還可以走另外一條路,一條我自己想走,且必須走的路。這條路上或許沒有大學,沒有文憑,沒有鐵飯碗,可是,有我最想要的東西。”
“寒假時,我生了一場病,很重很重,差點兒就見不到你們。病好之後,我覺得重新活了一樣,以前特別看重的,發現其實沒那麼重要,重要的,反而是我經常忽略的那些人和事。”
“人這一輩子要走很多路,有的是你不願意的,有的是你稀裡糊塗走上去的,還有的是因爲別人走,你才走的。以前,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可是現在,我發現了一條不算最好的,但卻屬於我自己的路,所以我要走上去,這樣我的重活,纔有意義。”
曲颯身子僵直的站在演講臺上,自始至終都保持一個姿勢,雙手緊扣,自然下垂,看起來有些語無倫次,眼睛卻始終光彩熠熠,仔細的人不難看出她在思考,很認真的思考。
可老李頭兒已經被怒火中燒,近乎失去理智,站起來拍着桌子吼道:“謬論!謬論!!胡說八道!!!”轉頭對校長道:“對不起林校,是我沒教育好自己的學生,讓她在這裡丟人現眼,我現在就把她趕下去!”
話畢,要衝上講臺。
底下的學生已經沸騰成一鍋開水,混亂的他們自己都不知怎麼“開”纔好。
林校長卻保持風度道:“老李,這孩子有話還沒說完,你讓她說。”
“說說說!好,曲颯颯,你好好跟我說!”老李頭兒邊走邊吼衝到講臺,又一口氣連問幾個問題,“你不要大學,不要文憑,不要鐵飯碗,要最想要的東西,那你說說,你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還有,你以前看重什麼,現在爲什麼覺得它不重要?對你而言,現在重要的又是什麼?”
“最後,你那條不算最好的,卻屬於你自己的路,究竟是怎樣一條路?”
“現在你就給我們講清楚,解解惑,否則就別想下這個臺!也別妄想退學!”
對老頭兒而言,反正丟人已經丟到家了,索性再丟一會兒。
三年來,曲颯第一見老頭兒發狂,而他的問題正中大家心聲,學生堆裡甚至有人喊道:“是啊曲颯,你把我們都說糊塗了,快給我們解解惑!”
高考動員大會不知何時變成了解惑大會,越來越多的學生附和老李頭兒,曲颯則成了衆人批鬥對象。
她瞬間有種蹲牛棚,掛大牌的趕腳。
“對不起李老師。”曲颯認真而平和的對老李頭兒道歉,結果老頭兒手一甩喝道:“別給我來這一套,給我解惑!”
曲颯抽了口涼氣,明白就衝她今天所作所爲,這輩子想要取得老李頭兒的原諒是不可能的了,爲了不讓自己繼續難堪,曲颯收起一切雜念,沉着、冷漠甚至有些戲謔的望向臺下,靜默良久。
一般來說,這是她甩狠話的前兆。
這樣的曲颯,是所有人都沒有見過的,在她的身上,彷彿突然重合了一個她們從未見過的影子,漸漸的,會場鴉雀無聲。
曲颯張口,“這所有的問題都可以用一句話解釋!”
她鏗鏘有力道:“我就是我!我說什麼做什麼乃是因爲我願!譬如我現在要退學,那就退學!”
說完,重新面向老李頭兒,認真而堅決道:“請您還我那十五塊八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