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酒仙閣,是京城的第三大酒樓,倚傍江畔,風景獨好,來往的也非富即貴。
“喲,李爺!裡面請裡面請,樓上您的專座空着呢,小的領您上去。”小二點頭哈腰地領着一位衣着華麗的人上了樓。那位李爺身後緊跟着一個人,氣質打扮也很是講究,卻似多一分豪氣,看似來頭不小。
小二把兩人帶到一個靠街的房間,很小,只夠做兩三個人,但是坐在那兒能清楚地看到一旁的街道,小二正準備拿起茶壺給兩人倒茶,李爺微微地擺了擺手:“別倒茶了,去拿一碟花生米一碟醬牛肉兩壺花雕,還需要什麼再喚你來。”小二放下茶壺輕鞠一躬:“爺稍等,馬上給您送過來。”不一會兒小二便舉着托盤進來,一碟花生米一碟醬牛肉兩壺上好的花雕。“爺請着。”說罷便躬身退下了。
“爺,已經快酉時了,怎麼這時候有興致來酒仙閣?”李爺給另一個人倒了一杯花雕,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心裡想起了一些舊事,來酒仙閣舒舒心罷了。”說罷那人將酒一飲而盡,眉頭慢慢皺在了一起。
“爺是想起來去年唐府被清剿的事情?”李爺緩緩起身給那人倒酒,那人一言不發眉頭緊鎖,好像被說中了。
那人舉起酒杯,轉身走到窗前,面對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這事實在過於蹊蹺,最重要的是清剿時居然在唐府搜到很多針對將軍府的計劃。如此刻意地把目標單指唐府,好似不想與我們有什麼關聯。”
“確實十分蹊蹺。唐府對朝廷也算忠誠,和我們將軍府的關係也很不錯,要說唐府會密謀造反無論如何我也不會相信。但是朝廷居然在在三天內接連收到針對唐府的秘密揭發,而對此唐府和我們都不知情,這實在可疑,一切都好像是刻意安排好的。”
“只恨我無能,此事一年過去了,居然一點點線索也沒找到,我還有何資本身居這大將軍之位,死後又有何臉面去見冤去的唐兄!”說罷那人將杯中酒灑在面前,默默地望着大街。
“爺放心,唐前輩之冤一定會得到昭雪的。這件事必定是密謀已久,敵人在暗處我們在明處,我們急不得,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會查到些證據的。”那位李爺站起身走到那人身旁,眼睛順着那人的目光往外看,卻被一個少年吸引住了。
只見那少年身着一身黑白相間圓領袍,腳踏一雙暗淡墨黑粗布鞋,後背一把三尺不到環首刀,刀上一個不大不小布包裹。
那少年剛進城門,立馬就有一些人投去了稀奇的目光,他似乎全然不知,自顧自地步步前行。
“這個少年的打扮真有意思。”那位李爺嘬了一口酒。
“何止打扮有意思,人也有意思,我活到現在也很少見到這麼有意思的人。”那位自稱大將軍的人眼中出現了一絲笑意,重新倒了一杯酒繼續看着那少年,似乎忘了剛纔的對話。
“這麼說爺曾經看到過類似的人?”那位李爺有些疑惑,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又緊緊地盯着少年。
“唐府的人幾乎都這麼有意思。但是自從唐府被清剿我就再也沒有看到過這麼有意思的人。”那位“大將軍”將那杯上好的花雕湊在鼻下聞了聞,小品一口,也不再像剛進門時那麼感傷。
“爺的意思難道是說這少年和唐府有關係?”那位李爺很震撼,差點跳起來。
那位“大將軍”微笑着品着酒:“我並沒有說他和唐府有關係,只是說他這個人和唐府的人一樣有意思,說不定大有來頭。”
李爺愈發覺得奇怪,不知這句話有什麼意思。他仔細地觀察着少年:“走路平穩得當,步伐穩健,身體配合得很協調,看來有些許功夫在身的。”說罷搖了搖頭,看不出太多細節了。
這時,那位“大將軍”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這少年的衣物樣式極具江南韻味,與京城大氣之風格相比很是獨特,腳下的粗布鞋顏色灰暗,邊緣已有磨損,定是長途跋涉而來。現在已快酉時,進城者多行色匆匆,而這個少年卻一直似快非快地埋頭行進,似乎不急着安頓下來,而這‘似快非快’一般人也難以保持,長途行走下來還能保持着‘似快非快’,這少年的定力與體力比多數人要高得多。步伐穩健均一,雙臂揮動自然卻不隨意,兩手微微握拳,看起來很輕鬆,實際上整個人一直高度集中着,就好像正打開着一張尚未張滿的弓,並不需要花費多大氣力,但箭已在弦上,一旦射出,雖不如滿月之弓強力但也不可小覷。背上的環首刀所用之人並不多,而多爲腰刀而佩戴於腰間,將刀負在背後也無可厚非,但他將刀柄露出朝右下佩戴,這種佩戴方式我從未見過,這年輕人功夫不可捉摸啊。”
“爺不愧是爺。我要學的還很多啊。”那位李爺聽完微微一笑,繼續望向窗外,卻見那少年行走越來越慢,頭擡起了一點。
只見少年的側前方走來幾個人,領頭的神氣活現,正是大富商邱有龍的獨子邱庭,衣着光鮮趾高氣揚,身後五個隨從神氣活現,“爺,有戲看了。”
街道上已不如白日繁華。
“喲!這不是孫老頭兒嗎?都和女兒一起做生意來啦,日子看來過得還不錯!”邱庭向着路邊一個賣小吃的老人說話。老人彎着腰顫顫巍巍的,一旁一個看似二十歲左右的女子的輕輕地扶着他,眼裡充滿了恐懼。
“託您的福,邱少爺,如今日子過得還不錯。”老人連連作揖。
“嗯,那就好。”邱庭的眼睛時不時地看老人的女兒一眼,“給你一份好處要不要?”
“小人怎敢要邱少爺的好處!”孫老頭連忙甩手。
“誒,別忙着拒絕嘛,這可是個大好處,別人想有這好處還得不到呢。”邱庭微笑着走到老人面前,起手想把他扶在身後的小板凳上,老人嚇得一屁股坐了下去。
“邱少爺,什麼好處啊。”老人扶着一旁女兒的手,聲音發顫。
邱庭拿起旁邊小木桌子上一個紙包的冷糕拿在手上拋來拋去:“我也不多說什麼,我身邊缺個貼身服侍丫鬟,我想讓你女兒來,我給雙倍佣金,保證你和你女兒從此不愁吃不愁穿的,也不用在這賣這些玩意兒了。怎麼樣?”邱庭把冷糕扔回了小木桌子上,輕蔑地拍了拍手。
“邱少爺不要和老身開這等玩笑啊!”老人立馬緊緊抓住他女兒的手臂,深怕邱庭會把他女兒搶走。
“誰和你開玩笑。我也不想磨蹭,我數到三,不答應就別怪我動粗。三……”
“邱少爺不要啊!”孫老頭站起來,直把他女兒往身後攬,身子往後退了又退,而看他的樣子又好似隨時準備着和邱庭打上一架。哪怕他打不過,也打不動。
“一!”話音剛落,邱庭就揮了揮手,冷冷地看着孫老頭父女倆,一旁的五個隨從立馬惡狠狠地上前,三個人抓住老人抵在牆上,兩個人抓住老人的女兒的兩條手臂就直往邱庭身邊拖。
“放開我!流氓!放開我!”孫老頭的女兒死死地抓着一個隨從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入肉裡,疼得他嗷嗷直叫,只得把她整個人壓在木桌子上,由此動彈不得,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而孫老頭已年逾花甲,哪裡拗得過三個年輕力壯的人,早已掙得精疲力盡,只能兩行老淚眼睜睜看着女兒被人搶走。
“走。”邱庭話音剛落正要離開,只聽“唰”地一下,只見一個人以一個迅疾的掃堂腿掠過邱庭的腳踝,“嘭”的一聲,邱庭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眼冒金星。
一旁的隨從和孫老頭父女倆都被這一幕嚇得呆若木雞,也顧不上去扶一把。待到邱庭一頭霧水摸摸索索地站起身來望着這少年時不禁楞了一下。
看起來左不過十七八歲,顯得如此稚嫩而可笑,然而被邱庭抓住卻一點也不慌張,老練得令人感覺詫異而佩服。
邱庭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襟:“孃老子的你誰啊!莫名其妙的打我幹嘛!”
“我是你不認識的人,打你是因爲我很生氣。把這兩個人放了。”一聲清晰而又略顯低沉的聲音傳來,似乎是在刻意地壓制住自己
邱庭鬆開了手:“老子憑什麼要聽你的話。你認識他們?”
“不認識。我也不想磨蹭,我數到三,不答應就別怪我動粗了。三……”
“孃老子的,小兔崽子一個在老子面前裝什麼英雄!還學老子說話!都給我掏傢伙!孫老頭他們以後再說,今天就給老子把這兔崽子打得他老孃都不認得!打死打殘重重有賞!”邱庭怒不可遏,朝着隨從們揮揮手,那五個人立即放開了孫老頭父女倆,拔出佩刀將那少年團團圍住。
孫老頭的女兒立馬跑到孫老頭身邊,兩個人都膽戰心驚地看着這個爲了他們而惹上麻煩的陌生少年。
一個隨從提刀率先衝了上去,右手剛把刀舉過頭頂準備照頭砍下,只見少年一個漂亮而又精準的迴旋踢正踢中那人的腋下,似乎並沒有用多大力氣,卻聽到“啊”的一聲慘叫,那隨從整條手臂一軟刀“哐當”一聲從背後掉了下來,一邊左手扶着右手臂一邊彎着腰後退了好幾步,好似整隻手臂已經斷掉了一般,又是皺眉又是咧嘴各種不舒服的表情全在他臉上表現了出來。
剩下的四個人的氣勢立馬減了一大半,哆哆嗦嗦地緊緊地握着刀互相使了個眼色準備一起上,卻只見那少年往前一邁,一腳挑起剛剛掉在地上的刀,穩穩地抓在了右手上,耍了一個刀花後往前一衝,又是一個刀花後刀穩穩地架在了它原主人的脖子上,嚇得那隨從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刀鋒直喊饒命。
“把刀收了,不然我殺了他。”少年依舊顯得很平靜,剩下的那四人互看了一眼,片刻之後全都不約而同地把刀收入了刀鞘,。
“哐啷啷”一聲,少年撤去了隨從脖子上的刀扔在了一邊,正準備回身安撫孫老頭父女倆,那四人突然一同拔刀而起向着少年砍去。說時遲那時快!少年突然挽起一旁那個隨從的手臂,只聽“喝!”的一聲,那隨從居然被甩了起來扔向了那四人!那四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直被撞得東倒西歪。
這時,突然聽見“唰啦啦”衣袂聲掠過,一旁的邱庭突然發招,躍起一掌直拍向少年的百會穴。而少年的反應也令人稱讚,只見他突然前腳往側邁開,身體順勢往下一沉,後腳發力猛地一蹬,身體猶如拉弓之箭竄了出去,動作行雲流水毫不拖沓,那要命的一掌也落了空。
“一羣廢物!老子白養你們了!”邱庭直咬牙,恨不得把這個少年扒皮拆骨再把這四個不爭氣的隨從給狠狠地打幾頓,“小子,別以爲會點功夫就能到處逞英雄!”
邱庭怒火中燒,手背青筋直暴,緊跟兩步便開拳直打少年的面門,拳風倏倏如有開碑之力。眼瞅着這清秀的臉即將被打上着一拳,孫老頭父女十分揪心,反觀少年卻毫不驚慌,只見他身體往側一歪,手如鳥嘴對準邱庭肘窩處只一戳,點到即收,瞬間那一拳好似強弩之末般沒有了任何氣力,還未打到臉上便已耷拉下來。
邱庭怎能受得這等欺負?只見他身體下沉,步步爲營,雙手作百種手法朝着少年中上路一頓猛攻,看似小孩打架一般胡亂,然而細觀之下每一次出手都甚有威力,且或爲拳爲掌,或切或撓,若不加以防備每一下都足以讓少年身受重傷。
反觀那少年,一邊緊緊地盯着邱庭的雙手和雙腳,一邊頻頻後退,步法穩健絲毫不亂,邱庭進一步他退一步,邱庭不動他不動。
邱庭以爲少年正節節敗退,不禁得意忘形:“有本事別逃啊!”少年毫不理睬,改變步法朝各個方向繼續跟邱庭周旋,有如閒庭信步。而邱庭卻顯得有些許吃力了,長時間的追打使得他出招力度和準確度都開始出現偏差,本來還得意的他現在卻開始有些急躁,深知再追下去體力耗盡原本所有的優勢也會由少年所有。只見他突然收手,朝少年面門打出兩拳虛拳後急轉直下一記迴旋踢直對着少年的小腹。
一寸長一寸強,這個距離拳很難夠到,但腿的長度足夠彌補這點,況且是小腹,而那兩下虛拳只爲了迷惑少年。
邱庭很有信心,而接下來這少年的反應讓他的信心化爲烏有。
只見少年向後一撤,右手一撈一抓,那一腳居然就這麼被抓在了少年手中失去了應有的威力,再順勢往上一送,這一腳變成了一個朝天的一字馬,只見這時少年朝着邱庭胸口用力一蹬。就這麼一蹬,邱庭想站也站不住,直把背後孫老頭的小攤撞得稀爛。
“漂亮!”少年循聲望去,正是酒仙閣上正看着他的“大將軍”和“李爺”,片刻後隨機轉身前去攙扶一旁嚇壞了的孫老頭。邱庭的那幾個隨從立馬跑上前背起他們的主人就跑,而邱庭默默無語,眼中充滿了不甘與憤怒。
“大爺,您沒事吧。”少年拿起一旁的小板凳擺正放好,扶着孫老頭坐了下來。
“我沒事。少俠,真的謝謝你啊,要不是你今天我父女倆可就遭孽了!然而你我素不相識爲何要幫老身?”孫老頭緊緊地握着少年的手很是激動。
“我只是看不慣他光天化日下這麼霸道。你沒事吧?”少年轉頭詢問孫老頭的女兒。
“額,嗯,我沒事。多謝少俠。”孫老頭女兒的臉微微發紅,微微作揖後緊緊地靠着孫老頭,眼神一會兒看着少年一會兒看着旁邊。
“沒事就好。今日對不起了,把你們的小鋪弄成這個樣子。”少年在懷中摸摸索索,掏出了二錠銀錠,“大爺,這是二十兩銀子,請拿去,算我弄壞您小鋪的補償,請務必收下。”
大爺連連甩手推辭:“萬萬不可啊!今日已受少俠大恩,怎敢再受錢財!而且這二十兩實在太多呀,已經足夠我們開銷好幾年了,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我也用不了這些錢,而你們比我更需要。用這些錢好好過日子吧,我也要走了。小心着剛剛那個人再來找你們麻煩。”少年轉身便走,和來時一般,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多謝少俠多謝少俠!一路走好啊,老身會永遠求菩薩保佑你的!”孫老頭雙手捧着那二十兩銀子跪在地上連連作揖,而那少年已走遠,而孫老頭的女兒傻傻地站着,內心百味交雜。
一會兒過後,孫老頭和他女兒也差不多收拾好了小攤,整理好準備回家,這時候,兩個衣着光鮮的中年人站在他和他女兒的面前:“大爺你好啊,請問你和你女兒有沒有意願去我們府上幹些零活?”
說話的正是之前酒仙閣上的那位李爺,滿臉微笑,身後站着那位“大將軍”。
孫老頭父女倆愣在那裡不知說些什麼,剛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事情他們可不想再來什麼大事。
“哦,放心,我們和邱庭不是一夥兒的。我們不強求你們來,只是如果有意願的話,你們可以前往城東的平公府,把這個東西遞與門丁,他們自會帶你們來見我們,我們會保護你們不會再受到邱庭的騷擾。”李爺遞過去一塊木牌,“我們也會保證你在我們那還會再見到剛剛那個少年。怎麼樣?”
孫老頭接過木牌,甚是沉手,只見一面雕着雲紋圖案,上寫一個正楷“令”字,另一面雕着海紋式樣,上寫着“平公府獨憑,司內外去留”字樣,木質光滑,紋路細膩,散發着淡淡幽香。
“平公府,你們是平公將軍府的人?”孫老頭有些激動,雙手有些顫抖。
“是的。”李爺微笑着。
“老身有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日我一定攜女前往。”孫老頭連連跪拜。
“那我明日等你們來。”說罷李爺便轉身便朝着東面走去。
孫老頭帶着他女兒一邊作揖一邊目送着遠去,回去收拾小攤時也不知經歷了什麼,拿着手上的木牌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好的揣在懷裡。
“爺,爲什麼要讓剛剛那兩個小百姓進將軍府?還要給他們將軍府的出入令牌?”
“因爲花園裡現在很需要一個花匠,琴兒也需要一個丫鬟伺候一下。”
“大將軍”在想些什麼?李爺不知道,也不想多問,默默地向城東走去,不知不覺中走在了那位“大將軍”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