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靖被拷走以後, 康海爲了把戲演足,刻意讓他在裡頭待了幾天才把他撈出來。
“馬成龍會不會有危險?現在只剩他一個人了。”
警車在夢幻般的城市夜幕裡呼嘯而過,冉靖揉着恢復自由的手腕。
康海遞過去一瓶水, 深感欣慰。這是他挑的人, 果然沒看錯, 脫得牢籠首先不是替自己抱屈, 而是替戰友擔憂。
“不會, 馬成龍在他身邊已經三年了,爲了保證絕對安全,這三年沒有給他安排過一件任務, 林滔基本上是信任他的。”
冉靖心頭一震。三年,一個人有幾個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每日與那些牛鬼蛇神過招, 換成自己, 早瘋了。馬成龍的形象再不是顛顛傻傻,立刻變得高大了。
“下面, 我向宣佈一個任務,也許是你最後一個任務。”康海扭過頭,鄭重其事,“救陶筠。”
“你說什麼?”冉靖漆黑的瞳子驀地一縮。
話音剛落,車上的通話設備響了, 那個聲音正是冉靖心心念唸的。
“不好了, 有輛車一直跟着我們, 開的很快, 快撞上來了!”
聲音顫抖, 說明它的主人正陷入巨大的恐慌。
冉靖坐直了,嘴巴幹張, 卻說不出話。
“陶筠,冷靜,我們的人就在你們附近,他們會保護你們的。讓鄭啓陽聽電話,鄭啓陽,不要再做無謂抗爭了,即使你今天逃到境外,我也一定將你引回國接受審判!立刻停車,自首,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都他媽給我閉嘴!陶筠,你出賣我?!”
“啊!你……”
“陶筠,陶筠!”
冉靖抓起話機狂喊,那邊卻一點聲音都沒了。“怎麼辦?”
“那邊有我們的同志在。”康海穩重得多,吩咐司機,“前面路口放我下來,按原計劃執行。”
“你去哪兒?”冉靖詫異。
“網該收了,我去看看那幾條大魚。”
鄭啓陽奪過陶筠手中的微型通話裝置,砸出窗外,頓時裂成兩半,被夜色吞沒。
“你出賣我?!”他眥目欲裂,凶神惡煞瞪着陶筠,彷彿她不再是他的青梅竹馬,而是一個惡靈。萬萬沒想到,陶筠竟是個餌,他的行蹤一開始就被警方掌握了。
陶筠譏笑:“所以你就要拉上我陪葬?”
“我……”鄭啓陽瞬間就泄了氣。委了數秒,甩甩頭髮,“說什麼都沒用了,我只有一條路,向前。”
“你打小就這樣,做錯事只會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說什麼你無能爲力,都是現實逼得你……呵,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脆弱?”陶筠平復呼吸,將殘酷的真相告知,“警方早就有準備了,你以爲你走得掉嗎?收手吧。”
鄭啓陽無動於衷,銳利的眸光緊緊盯着前方的路。他不認命。
陶筠察覺到車子幾乎要飛起來了,她不時擔憂地望望後視鏡,心徹底涼了。今天完了,不是被後面的車撞死,就是被鄭啓陽撞死。她忽然後悔和康海的約定
“砰——”
突如其來的槍聲險些讓陶筠彈起來。
是後面那輛緊追不放的車打的搶。
緊接着鄭啓陽放在駕駛臺的手機響了,他掠了眼,沒有動。
陶筠抓過來,劃了接聽鍵。
“啓陽!我爸爸,警察……”林雨薇明顯遇到大麻煩了,語無倫次。
陶筠掃一眼鄭啓陽,冷靜地問:“警察去抓你爸了?”
“是,爸爸說有警察,讓我們帶上護照和他一起走。可是我不想走!”
“林雨薇你不能聽他的!”陶筠把手機舉到鄭啓陽耳邊,“你快說句話!”
手機開着外放,三個人的呼吸都能彼此聽到。
鄭啓陽的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扯着,又痛又幹,脫口的聲音也喑啞難聽:“你什麼都沒做過,不要跟他走。”
林雨薇“哇”一聲哭了出來……
警笛呼嘯而至,前後兩輛警車同時開來。陶筠臉上絕望之色頓掃,隨即又失望了——方那倆卡車也逼近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陶筠畢生難忘,那是她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天。
卡車撞上來的一瞬間陶筠腦袋就亂了,刺耳的警笛,轟隆的碰撞,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耳中一直嗡嗡響,視網膜也開始混亂,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活着……
“陶筠,陶筠,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她看到滿臉是血的鄭啓陽,牢牢把她護在懷裡,視線可及處,車玻璃全碎了,車身也變形。那輛卡車宛如嗜血巨獸虎視眈眈在一旁,另一側,就是護城河被撞斷的一截欄杆。
鄭啓陽額上的血滴落至眼角,陶筠想給他擦掉,想不到即使受重傷,他力氣依然那麼大,陶筠被他死死抱住,動都動不了。她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如果我不行了,替我照顧我媽,還有……”
這是鄭啓陽閉上眼睛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陶筠大腦麻木,救援人員忙碌的身影像是異時空傳來的畫面一般虛無縹緲。
不知過了多久,比一生都長,車門終於被拉開。頭一個跳上車的是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孔,陶筠難以置信,以爲出現了幻覺。
“陶筠!陶筠!”
她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臉上有淚滴滑落。
*
這是今年以來機場高速段最嚴重的一次車禍,引發大面積堵車,歷時三個小時才疏通,肇事者是一輛卡車,造成轎車內一名男性重傷,一名女性輕傷。
同一個晚上,這座城市還發生了一件令人矚目的大事。
某著名大酒店金碧輝煌的宴會廳,原本正進行一場高規格的酒會,觥籌交錯,氣氛高漲之時,突然闖入一批警察。
衆人面面相覷,各自納罕,發生了什麼,怎麼會惹來警察?接着令所有人都大吃驚的,這場酒會的主角,林家父子,不知緣何已經消失了。
“這隻老狐狸!”一位警察憤憤罵道。辛苦這麼久,卻讓罪魁跑了。
“他跑不了。”康海很自信,掃視一圈被控制起來的亂哄哄的賓客,問,“名單上的人都在嗎?”
“隊長!”有警察從樓上喊,“有情況!”
樓上小房間,一名兩鬢斑白的老者用一把水果刀挾持了一名女服務員,地毯上還躺着一個壯男人。
康海半眯了眯眼,地上那張臉,他認得。
“寧廣武,你也算個人物,挾持一個小姑娘,不嫌丟人?”
所謂形勢逼人,寧廣武已沒了平日持重的形象,大罵:“少廢話,不給老子一條活路,老子宰了她!橫豎都是死,多個小娘們墊背,沒什麼不好!”
服務員年紀沒多大,嚇傻了,刀子在臉前晃來晃去,連躲都不躲。
人到這個時候是最可怕的,無望,所以無懼。
康海沒再刺激他,這老傢伙就像拉滿的弓,稍有不慎,那個女孩子就完了。
資歷淺的警員看到頭兒一言不發,自己也不敢貿然出聲,悄悄退到門口,用手勢給外面的弟兄發信號。
康海抱臂,倚牆,極力剋制情緒,表現出一副泰然的神色。
“寧廣武,你是聰明人,現在放下武器自首,到了法庭說不定還能留一條命你常在河邊走,肯定比我懂。但是,你現在要是殺了她,我保證,你絕對活不了。”
求生是人的本能,即使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依然如是。
窮兇極惡的歹徒康海見得多了,那些人往往虛張聲勢,叫囂着要和人質同歸於盡,其實心裡都怕死。不過是喊得聲高些,好爲自己壯膽。
寧廣武也只是一個人,一個壞事做盡還想活命的人。果然,康海話音一落,就見他執刀的手開始晃。
衛生間的門忽然悄悄開了一條縫,爬出來一個人。康海眼皮一抖,站直了身板,繼續對寧廣武說:“你太不明智了,與其在這裡做困獸鬥,倒不如想想林文升去哪兒了。你們也是多年的兄弟了,你爲他做了那麼多,他竟然這麼對你,太不講義氣了,你現在要做的,是把他做的罪惡勾當,一五一十的告訴我們,這樣你就立功了。你意下如何?”
康海語速極慢,又極富迷惑性。寧廣武動搖了,神情飄忽不定,拿刀的手愈加晃得厲害。好在那女孩意識已經恢復,知道躲開不長眼的刀子了。康海用眼睛估量了下那人距寧廣武的距離,繼續不動聲色地說:“我大概能猜到,是誰向林文升走漏了風聲,你想知道嗎?”
“誰?”寧廣武仰起頭,渾濁的眼珠緊緊盯着康海。
很好。他的注意力全被調動起來。康海餘光瞥着他身後,略有一絲緊張。
“他是——”
砰!寧廣武倒地。
康海迅猛向前,奪下往下掉的刀。候了多時的警員迅速衝進來,將其拷上。
獲救的女孩一屁股坐地上,驚恐萬狀。
康海拍怕她肩膀:“別害怕,你得救了,是這位女士救了你。”
女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沒傻,康海舒了口氣。
寧稚榮扔了玻璃杯,驚魂未定:“他不會死吧?”
康海給了明確的安撫:“放心吧,不會。”又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寧稚榮忽然瞪大眼,指着地上緩緩睜開眼皮的人:“潘健,快,看他死了沒!”
寧稚榮今晚險些命喪潘健毒手。潘健是衝着視頻來的,能刪則刪,刪不掉,就把寧稚榮從世界上刪掉。
寧稚榮自然不肯妥協,可她一個女人,哪兒鬥不過男人,當潘健掐住她脖子時,她唯一的籌碼仍是視頻。
“有本事你掐死我,我保證,明天一早,全城各大媒體都在報你們家的醜事!”
潘健拿了把刀在她臉前晃:“除了那個冉靖,還有誰手裡有備份?”
“多了去了,你殺得完嗎?”
“你他媽……”
燈突然滅了。
兩人俱是一驚,隱隱聽到門開的聲音,緊接着像是人闖進來,帶起一陣風。
“誰?”
潘健口中發出一個音節,就再沒聲了。
“你沒事吧?”一束光照來,寧稚榮眯眯眼,看見了馬成龍。
馬成龍扶她坐下,打開了外面的總控燈。
寧稚榮拍拍胸口,厭惡地踢了倒下去的潘健一腳。
馬成龍掏出手銬把潘健拷上,又從褲袋裡掏出一把短刃交給她防身。“警察馬上到,外面肯定亂成一團,你找地方躲起來,等警察到了讓他們把潘健帶走。”
“你去哪兒?”馬成龍要走,寧稚榮奇怪地問。警察要來了,他不留下幫着抓人嗎?
他神秘一笑:“我要去執行最後一項任務。”走之前還掃了眼潘健,“放心吧,他就睡醒了也弄不開手銬。”
他剛走,警察就來了。寧稚榮又激動又緊張,她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就在這時,潘健醒了過來,大吼大叫。
寧稚榮又聽到有腳步聲朝這間房走來:“老實點,不然老子弄死你!”
她認得這個聲音,潘健也聽出來了,雙手摁地,想跑出去求援。保險起見,寧稚榮抄起刀柄又給了他一下。他徹底安靜了。
搶在寧廣武挾持服務員闖進門前,她躲進了衛生間,把門牢牢反鎖。
康海俯下身,探了探潘健脈搏,展眉。“活着呢。”立即找人將他擡走救治。
寧稚榮懸着的心放下了。她巴不得潘健去死,但是把自己搭進去就太虧了。
“馬成龍呢?還有林滔和林文升,跑了?”被警察護送離開時,寧稚榮並沒看見馬成龍,也沒看見林氏父子。
康海戴上警帽:“他們馬上就會落網,你好好休息,這個大案,你可是重要證人。”
“保證隨叫隨到。”
馬成龍正在通往機場的高速路上,車上載着林文升和林滔。
林文升臉色很差勁。一接到潘文良的電話,他二話不說立刻叫了林滔,準備逃。打電話給付冬梅,讓她立刻帶女兒去機場。得到的回答卻是,女兒死活不肯走,還不讓她走。
“他必須死!”林文升把賬全算在鄭啓陽頭上,他認爲這一切都是他惹來的禍。他早就安排了後手,讓人查到了鄭啓陽的落腳處,找了一幫亡命徒,下死命,無論如何要殺了他。
“怎麼停了?”
汽車疾馳中忽然停下,林滔一下坐直了。
馬成龍懊喪地拍拍方向盤。“前邊有個倒黴蛋車拋錨了,堵了。”
“那怎麼辦?”
“林總,繞道吧,一時半會兒通不了。”
林滔沒告訴馬成龍去機場幹什麼,他索性就裝糊塗。
這是到機場最近的一條路,繞道的話就費勁了。林滔猶疑地看向父親,驚住了。他從沒見到父親這副樣子,一丁點表情都沒有,眼珠也不動,就像死人一樣。
林滔沒敢問,他也感到不對勁了。
這裡是繁忙的機場高速,此刻卻只有稀疏幾輛車。
緊接着,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幾輛車齊齊掉頭,向着他們圍攏過來。
林文升緩緩闔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