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者:觀之無形,聽之無聲。冤魂痛之於此。
郭笑雨一路下行,兩旁所見不過一片混沌顏色,再無其他。也不知朝下落了多久,他的雙腳終於又踏在地面之上。環顧四周,盡是羣失魂落魄的人在四處遊蕩。這些人面無表情,瞳孔亦是渙散無神。郭笑雨心道:“看來這裡便是朦朧境界了,甜甜應該就在這裡了吧。”便四下尋找。雖然莫笑癡說郭甜甜的容貌可能因爲魂魄不全而有所改變,但在郭笑雨想來,這變化應該不會太大。
在這裡轉了個把時辰,郭笑雨卻始終沒有見到郭甜甜的行蹤,甚至連樣貌相似的人都未見到過。無奈之下,他竟然想到了所有找人方法中最笨的一招,站在人羣中間,對着鬼羣大喊:“甜甜!”
但哪成想這一喊之下,所有鬼魂的眼光齊刷刷的朝他這裡投來,原本渙散的眼神此刻竟變得十分貪婪。郭笑雨心知自己惹了禍了,拔腿便跑。所幸他那一身本事都還在,而且這裡雖非人界,但五行卻都俱全,不過人界五行多分陰陽,這裡的五行卻只屬陰性。
一路疾奔而出,也不知跑出多遠,四周圍已見不到什麼冤魂。郭笑雨這才鬆了口氣,可忽然,他又覺得自己很可笑。他來這裡明明是來找人的,卻偏偏逃到了這個沒人的地方。回頭看去,只見遠處一片霧濛濛的,竟是那些鬼魂在無目的的晃動着身體四處走動。
“甜甜會在那裡嗎?”郭笑雨低聲自問了一句,又自言自語道:“不管甜甜在不在我都得去找,我不能漏過任何一個地方。”他當然也知道這樣找,可以找到的機率很小,但除此之外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郭笑雨躡手躡腳的走回他剛纔來的地方,學着那些亡魂的樣子晃動身體,在他們面前逐一晃過,希望能找到郭甜甜的臉,哪怕是烏木表情,眼神渙散,只要是郭甜甜的就好。可他看着幾百張臉,卻也沒有哪一張是郭甜甜的。而且到了後來他已開始覺得周圍冷颼颼的,想來是那些亡魂身上的陰氣太重。郭笑雨此刻雖然也是魂,但畢竟與他們有些不同。
“甜甜會在哪裡呢?”郭笑雨在心裡問着,臉上卻仍要裝出那副目無表情的樣子。
終於,郭笑雨晃離了鬼羣,郭笑雨在那裡看了幾千張臉,可始終還是沒有郭甜甜的蹤跡。他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可就算是心灰意冷,他還得繼續找下去,這個地方沒有,別的地方總會有吧。
正當他打定主意想要去別的地方的時候,有個聲音幽幽傳來:“年輕人,你是來找人的嗎?”郭笑雨只覺得這聲音耳熟,可一時間又想不起在哪聽過,環顧四周,卻也不見有什麼人影,一時還以爲自己見了鬼了。可又一想,這裡不都是鬼嗎。
“年輕人,不記得我了嗎?”這一次郭笑雨聽清楚了,聲音是從他身後傳來的。轉過身,只看到以爲白鬚白髮的老者。郭笑雨肯定自己見過他,但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您是?”郭笑雨上前問道:“您是哪位,咱們以前見過面嗎?”
老者淡淡一笑,擡頭直視着郭笑雨,一字一字的說道:“莫——問——死——者。”
聽到這四個字郭笑雨頓時如遭雷擊,這是兩年多以前,郭笑雨曾在一個彷彿夢境的地方遇到過一個算命的老者,當郭笑雨問那老者他的師妹會如何的時候。那老者回答的正是這四個字:莫問死者!
“是你!”郭笑雨脫口而出這人的名字:“鹹秋!”
鹹秋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還記得我的名字。”
郭笑雨想不到在這種地方還能遇到熟人,笑着問道:“您怎麼也會在這裡?這裡不是隻收容那些不全魂魄的嗎?難道你也?”
鹹秋連連擺手,道:“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我來這裡是爲了避難。我算到這幾日會有一個厲害的仇家找上我,於是我便將自己七魄中的一魄分離出來留在我的身體裡,至少能保住我的肉身不壞。然後我就躲到這裡來了,再有三兩日,我那仇家就會走了,到時候我就能放心大膽的回去了。”
郭笑雨聽他說話,好像只要體內留有一魂或是一破,便能保證肉身不壞,還陽亦也不難,想來這與莫笑癡所說的話也差不太多,心中也就有了底。可他腦子一轉,卻又問道:“既然你那個仇家那麼厲害,你就不怕他尋到你的肉身,以爲你已死,將你分屍泄憤?”
鹹秋道:“要是會的話,我早算到了。放心,我命不該絕,怎麼都不會死的。”
郭笑雨又道:“前輩剛纔對我說莫問死者,想必是已經猜到我來這裡的目的,不知前輩可否爲我指一條明路?”
鹹秋道:“我不是說過,莫問死者。”
郭笑雨道:“可我師妹和你一樣,仍有一魂一魄留在體內,她還不能算是死者啊。”
鹹秋道:“這我當然知道。我說的是你。現在的你三魂七魄盡數離開身體,你和死者有什麼區別。
等到頭七一過,你身上這點陽氣耗幹,你就等着鬼差們來勾你的魂,把你推進忘川水,發往輪迴道吧。”
郭笑雨急道:“所以我更應該在頭七之前救回師妹啊。”
鹹秋道:“這些我自然知道,但你若問我你師妹的下落,我只能說四個字:無可奉告。”
“爲什麼?”郭笑雨焦急地問道。
“無可奉告是因爲他無話可說,這個老頭子只能爲活人測字斷命,卻不能爲死人算。活人有生辰八字,八字不同,命格不同,所問之事的結果自然也不同。這鬼魂自然也有死辰八字,你的死辰八字就是今天的子時。可這些啊,這個老頭子還沒弄明白呢。”說話間郭笑雨便看到一個小姑娘從一邊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見到郭笑雨便在郭笑雨身上上下摸索,好像找什麼似的。
鹹秋見到這小丫頭好像有些生氣卻也好像有些尷尬,不服氣地說道:“早晚有一天我會弄明白那些死辰八字,然後第一個就給你算算,看你這小丫頭還有多少陰壽。”
那小丫頭朝鹹秋吐了一下舌頭,又對郭笑雨說道:“難怪剛纔他們會追着你跑,你居然什麼都不缺。但是奇怪了,既然三魂七魄這麼齊全,你怎麼會來這裡呢?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藉助‘通冥往生道’來的這裡,是不是?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人會這門秘法,想不到,想不到。”
郭笑雨看她雖然長得像個小丫頭,可說起話來卻好像活了幾千年似的,不由問道:“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那小女孩居然十分驚訝的看着郭笑雨,說道:“你問我多大了?你覺得我應該多大?”
郭笑雨道:“看你樣子最多十幾歲,但一點也不像。”
鹹秋在一邊說道:“這小丫頭,陽壽不過十三載,但陰壽活到今天,已有上千年了。她和你一樣,是被人用‘通冥往生道’送來這裡的,但是過了頭七也不肯投胎,就一直留在這裡了。”
那女孩道:“不是人家不肯投胎,是我要等一個人。等我找到那個人了,我自然就會去投胎。到時候這裡就剩下你一個,我活活的悶死你。”
郭笑雨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又問道:“小妹妹,”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我,我該怎麼稱呼你,才合適呢?”
這小丫頭道:“隨你的便,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只要你肯說話就成。知道嗎,在這個地方只有這個老頭偶爾下來能和我說幾句話,我都快悶死了,我都好久沒和人說過話了。”
郭笑雨忙問道:“那小妹妹,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這個地方啊?”
小丫頭點了點頭,道:“對啊,一千多年了。”
郭笑雨道:“那大概一年半以前,有沒有一個姐姐來過這裡?她眼睛大大的,年紀比我小一些,很漂亮。你有沒有見過?”
小丫頭道:“這樣的人幾乎每隔個三五天就會來一個,我哪裡能全都記住啊。只是我遇到過一個藍眼睛的姐姐,她倒是也陪我聊過天,不過沒幾天就走了。算算時間,大概就是一年半以前吧。”
郭笑雨心道:“甜甜的眼睛不是藍的,應該不是她。”可忽然他又後悔起來,爲什麼來這裡之前不帶一幅郭甜甜的畫像下來,這時候就不用這樣模糊的描述了。嘆了口氣,便又問道:“那除了這個地方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地方收容那些不完整的魂魄的?”
鹹秋回答道:“沒了,你以爲要開闢出一個境界很容易嗎?便是此刻你看到的這個地方,都不知是耗費了前人多少心血才創立起來的。怎麼,難道一個朦朧境界還不夠你找的?”
郭笑雨道:“可這裡沒我要找的人啊。”
那小丫頭說道:“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就像他們剛纔追你一樣。”
郭笑雨道:“我也正在奇怪,爲什麼那些鬼會追着我不放。我不過是大喊了一聲,難道這裡不許大喊大叫?”
這小丫頭道:“當然不是。人有三魂:天魂、地魂、命魂;又有七魄:天衝、靈慧、氣、力、中樞、精、英。這三魂七魄無論缺了哪一樣都不能算是完整的魂魄,就只能留在這裡,無法超生。但在這裡有一個規矩,也算是這裡的人唯一的一條生路。便是可以多去別的魂魄來完整自己。比如說我缺了天魂,而你有天魂,我奪走你的天魂,我就完整了,就可以去發往投生。你懂了嗎?現在你在這裡看到的,他們不過是幾千年來被搶奪剩下的魂魄,即使幾千個加在一起也拼不出一個完整的魂魄。”
郭笑雨道:“你的意思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很可能已經奪了別人的魂魄,然後投胎去了?”
小丫頭道:“也可能是被的魂魄瓜分了,然後他們各自去投胎了。這樣一來的話,你就永遠找不到你要找的認了。”
郭笑雨道:“你剛纔說有兩種可能,那另外一種可能呢,是什麼?”
小丫頭說道:“
第二種可能發生的機率很低,但也不是沒可能。就是他的魂魄在還沒有來到這裡之前便煙消雲散了。畢竟不是完整的魂魄,如果意志力不夠強的話就無法束縛自己的魂魄。經過往生道的時候就會被撕碎。”
郭笑雨道:“你是說她可能已經……”
“不會的,”鹹秋說道:“我爲你們兩人測過命,你們兩人之間有一段姻緣,現在緣分未盡,她絕不會平白消失的。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那小丫頭又道:“如果你要找的那個人沒有消失,而她又不在這裡的話,那就還有一種可能。只是……”
郭笑雨忙問道:“只是什麼,還有什麼可能啊?”
小丫頭正要說話,卻看到無數亡魂朝這裡潮涌般撲來。郭笑雨也顧不得許多,一把將鹹秋背在身後,雙手抱起那小丫頭便疾奔而去。憑他的修爲即使揹着一座小山也能行動自如,何況是兩個幾乎沒有重量的鬼。
或許這個朦朧境界當真無邊無際,郭笑雨這一路跑出至少百十里路,可放眼望去,周圍還是無邊無比,白茫茫、灰濛濛的一片。
郭笑雨看四下無人,便放下這兩人。那小丫頭笑道:“沒想到,你跑得還挺快的。”
郭笑雨無心和她說這些,又問道:“你幹才說還有一種可能,是什麼可能啊?”
那小姑娘說道:“那種可能的發生機率極低,幾乎是不可能的。但說不定,真的就發生那個人身上也不一定。”
郭笑雨急道:“別囉嗦了,快說!”
那小丫頭道:“好吧,看在你剛纔奮不顧身抱着我逃跑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好了。很有可能你要找的那個人被吸收到別的境界去了。”
“別的境界?”郭笑雨問道:“怎麼還會有別的境界?”
鹹秋在一邊說道:“怎麼沒有,朦朧境界是介於人界與幽冥界之間的境界。而自幽冥界之下還有一層無定境界,那裡可說是地獄的盡頭。除此之外還有像什麼神倦境界、鴻月境界。只不過那些地方我也只是聽說過,但我也沒見過。而且話說回來,除了這朦朧境界之外,那些什麼境界都不過是從幽冥界分離出來的。吸收一些不願往生的魂魄,然後逐漸成爲一股能與幽冥界分庭抗禮的勢力。但也只不過是些想做地王夢的人,在陽間辦不到的事,就想來這裡找些平衡。以前也有過不少境界,但最終也都免不了被收拾的命運。”
郭笑雨道:“收拾?被誰收拾?”
小丫頭道:“當然是閻羅嘍,他可是這裡最厲害的人物。是除了我爸爸之外,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
郭笑雨又道:“閻羅,你是說閻王嗎?”
鹹秋道:“是閻羅,不是什麼閻王。其實說起來,幽冥界不過是一個將亡魂洗淨前世記憶,照去前世身形,發往輪迴轉身的一個地方。但就如我剛纔所說,總有些亡魂並不願意輪迴轉世,或是不捨前世記憶,或是恐懼世道艱難。於是便需要有個足夠強的人來維護幽冥界的秩序,閻羅就是這個人。”
郭笑雨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又問道:“也就是說,她現在可能是在那些自立門戶的境界吸收,成了他們的一員?”
小丫頭也說道:“如果她沒有輪迴,沒有被撕碎,那就很有可能被那些境界吸收。”
郭笑雨道:“那你能帶我去那裡嗎?”
小丫頭道:“不能,我還要在這裡等一個人。要是我送你去了那個地方,卻碰巧錯過了那個人,那該怎麼辦?”
郭笑雨道:“你只管把我送去,然後你自己回來,又不會耽誤你多久。”
那小丫頭堅持說道:“不行,一刻也不行。”
郭笑雨哼道:“那這麼說,你晚上睡覺的時候都要睜着眼睛嗎?”
鹹秋冷笑了一聲,道:“難道你不知道,鬼是不用睡覺的嗎?”
郭笑雨着實未想到這一層,可他再想求這小丫頭可就難了。
鹹秋又道:“雖然我不能給鬼算命,但我卻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當然不能帶你去,像我這樣的鬼,到了那種地方就不可能再回來。我還沒活夠呢。”
郭笑雨道:“那你告訴我,該怎麼去幽冥界,我自己去!”
鹹秋笑道:“年輕人,上次我見你的時候覺得很很聰明,爲什麼這次見到你,你居然變得這麼笨了。那個小丫頭說她在等人。你爲什麼不問一問她在等誰。”
“等誰?”郭笑雨道:“難不成是等我嗎?”
那小丫頭剛把嘴張開想要說話,忽然間遠處那一片白茫茫、灰濛濛的顏色竟不知何因泛起一片血紅光芒!
郭笑雨不解,問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鹹秋道:“天殺的,本以爲到這裡可以避難,居然遇到了這個煞星!”
郭笑雨又問:“是什麼啊?”
小丫頭說道:“血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