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忽然返回邯鄲,這件事情讓趙偃有些措手不及。
早在繼位之初,趙偃就想要召趙嘉回邯鄲,卻被對方以重病爲由給推遲掉了。
起初,趙偃還有些擔心趙嘉身體,對方畢竟是自己親生兒子,還是獨苗一支。
可時間久了趙偃也發現,趙嘉明顯是在裝病,始終在心中防備着自己,這纔不想返回邯鄲。
趙偃惱怒之餘,卻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他雖然忌憚趙嘉威脅到了自己位置,卻也知道於公於私,都不能與趙嘉徹底撕破臉皮,否則對於趙國而言,乃有害無利之事也。
好在趙嘉這段時間非常低調,不僅派人返回邯鄲祝賀趙偃登基爲王,哪怕趙偃將廉頗逼到魏國,趙嘉始終沒有做出任何反對意向。
趙嘉的態度,也讓趙偃頗爲滿意。
沒有了權傾朝野的廉頗在邯鄲身居高位,僅僅憑藉趙嘉所佔據的申祁之地,根本沒有可能威脅到趙偃的王位。
正是爲此,趙偃才故意忽視了趙嘉,任由其割據申岐之地。
趙偃也從未想過,趙嘉會在這個時候返回,也沒想到對方居然有膽量返回邯鄲。
“難道,他就不怕回不去申岐之地了麼?”
趙偃皺眉想着,口中卻是說道:“召公子前來覲見!”
言畢,趙偃整理了一下戴在頭上的王冠,頗具威嚴的坐在了唯有趙王才能坐的寶座上,靜靜等待着。
“兒臣,拜見父王!”
趙嘉在趙亙的帶領下,緩緩走進屋內,看到面帶威嚴之色端坐於高位上的趙偃,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禮。
“汝之病情可有好轉?”
趙偃看着已經長大成人的趙嘉,有些想要擺擺威風,可是想到了對方乃是自己獨子,終究還是微微嘆了口氣。
趙嘉聞言,嚴肅的臉上也帶上了些許柔色。
他知道,趙偃如此詢問,乃是想要緩和父子之間多年僵持的關係,是在釋放善意。
想到了此行目的,趙偃垂首說道:“孩兒身體已經無恙,多謝父王關心。”
趙偃頷首,而後出聲問道:“汝不是已經派人爲寡人祝賀了麼,爲何還親自前來邯鄲,行程又如此秘密。”
趙嘉擡起了頭,雙目死死盯着趙偃,沉聲道:“爲趙國耳!”
趙偃聞言,卻是眉頭微皺,有些弄不明白趙嘉返回邯鄲,究竟所爲何事。
“試言之!”
趙嘉看了看屋內按劍而立的趙亙,以及垂首待在旁邊靜靜聆聽的宦官祿永,深深吸了口氣。
“此事,唯有父王與趙亙兄長能夠知曉!”
趙偃眉頭大皺,心中疑竇叢生,可是想起了趙嘉這些年的所作所爲,不管使用瞭如何手段,結局都是對趙國大有裨益,當即微微嘆了口氣。
自從趙遷身死以後,趙偃在悲痛之餘,也深深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爲。
很多時候,趙偃甚至暗自後悔,若自己以前能夠對趙嘉好點,父子關係也不會變成如此模樣,趙嘉也會成爲自己最大的助力。
事實上,趙嘉這些年的所作所爲,雖然威脅到了趙偃位置,卻也讓趙偃認同了自己這個兒子的能力。
趙偃知道,趙嘉的存在對趙國有利無弊。
正是爲此,將廉頗逼到魏國,斷絕了趙嘉威脅自己王位的可能以後,趙偃纔會默認趙嘉割據申岐之地。
起初趙偃召趙嘉返回邯鄲,雖說想要謀奪申岐之地,卻也想過將其立爲太子,成爲自己左膀右臂。
如今趙嘉冒着天大風險返回邯鄲,還有如此機密的事情需要稟報,必然並非小事。
“退下吧!”
趙偃揮了揮手,祿永垂首施禮以後,緩緩退出了房門。
趙亙亦是走到了門口,對着門外的士卒喝道:“全部離此地十丈以外,沒有得到命令之前,不得讓任何人靠近房屋!”
衆人轟然應諾。
就這樣,屋內只剩下了趙偃、趙嘉、趙亙三人。
趙亙按劍利於趙偃身旁,略顯警惕的看着手無寸鐵的趙嘉。
趙嘉見狀不以爲意,從懷中摸出了一疊書信,而後雙手平舉身前,說道:“父王最好先看看這些書信。”
趙偃眉頭微皺,有些疑惑的問道:“書信裡面是什麼內容?”
趙嘉仍舊垂首,說道:“父王一看便知!”
趙偃示意趙亙將書信拿上來,有些好奇的翻看着書信,可是越看臉色越難看。
最終,他對着趙嘉厲聲喝道:“汝可知,構陷朝中重臣,乃是何罪!”
趙嘉擡起頭,說道:“書信上面句句屬實,事情是真是假,只要父王想要追查,並不難以得出真相。”
“更何況,就算給兒臣天大膽子,也不敢構陷如此多朝中重臣啊。“
“如今之趙國,雖有中興之象,然秦亡我之心不死,滿朝公卿看似爲國爲君,心懷鬼胎者卻不在少數。”
“父王有沒有發現,這些收受秦國賄賂與秦國有勾結的大臣,都是主張和秦之輩?”
趙偃眉頭大皺,回想着書信中提及那些人的過往,果真發現他們多有維護秦國之意,並且極力主張與秦國結盟。
“咔嚓!”
趙偃右手死死捏住書信,將本來平整的書信捏得皺在了一起,臉色變得有些猙獰、扭曲。
“枉費寡人如此信任韓倉,那廝居然收受了秦國如此多賄賂,簡直該死!”
郭開、韓倉乃是最早投靠趙偃之人,那時趙偃纔剛剛成爲太子,兩人這些年也極力維護趙偃,故此趙偃對二人十分信任。
若沒有趙嘉的出現,郭開非但不會死,也會在趙偃繼承王位以後,成爲趙之國相。
由於趙嘉的緣故,導致郭開被殺,趙偃就將寵愛與信任都傾注在了韓倉身上。
他雖早就知道韓倉貪財,卻也並不以爲意,覺得只要韓倉忠於自己,有些缺點非但不是缺點,反而會是優點。
因爲,君王並不喜歡太過完美的臣子,反而覺得有缺陷、弱點的臣子,才容易掌控。
這也是爲什麼,歷朝歷代哪怕是有些聖明君主,也會啓用小人的緣故了。
出於對韓倉的信任,趙偃甚至準備不久後冊立韓倉爲國相,令其與自己同享權利,共享富貴。
趙偃卻沒想到,自己的信任與器重,得到的卻是背叛與不忠。
“趙亙,汝速速派人前去抓捕這些人,若查明他們果真與秦國有勾結,決不輕饒!”
對於趙嘉的情報能力,趙偃還是十分信任。
當他看到書信上長長的名單以後,感到的乃是無邊恐懼。
他從未想過,趙國朝堂之上,居然有這麼多人與秦國不清不楚,這才起了雷霆之怒,想要清洗朝堂。
趙偃雖然有時候顯得比較昏聵,卻也知道大是大非,知道趙國江山纔是自己的根本所在。
如今根子爛了小半,趙偃豈能容忍?
“父王萬萬不可!”
然而就在此時,趙嘉卻是出聲阻止。
趙偃眉頭一擰,喝道:“汝此言何意?”
趙嘉垂首曰:“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這些人雖然與秦國有所勾結,也收了不少秦國的賄賂,可是真正想要背叛趙國之人,亦只是部分,且父王剛剛繼承王位,還需要這些人幫助管理趙國。”
“兒臣經過許久暗中調查,才查到了這些人底細,父王若是將他們一網打盡,不僅會引起朝中動盪,也難保新提拔之人,不會被秦國細作所收買腐蝕。”
“依兒臣之見,父王心中知曉這些人底細即可,表面上可佯裝不知。”
“父王可如此如此。”
趙嘉並不斷講述着自己早就想好的觀點,聽得趙偃、趙亙都是目光閃爍。
“這樣既能使得趙國利益不受侵害,又能通過這些人之口,向秦國傳遞錯誤信息,豈非兩全其美之策?“
趙偃深深看了眼自己這個兒子,卻是感覺無言以對。
同時,他對於趙嘉的忌憚,越發加深了。
趙嘉卻好似看出了趙偃心中所想,昂首挺胸說道:“無論父王還是兒臣,都希望趙國能夠走向強盛,父王若是覺得兒臣割地自立,威脅到了趙國利益,兒臣願意雙手奉上申岐之地。”
“兒臣願趙國富強之心,天地可鑑!”
“只要趙國能夠強盛,無論父王還是其餘宗室之人繼承王位,兒臣都不在乎!”
言畢,趙嘉目光坦然的與趙偃對視,父子兩人也是首次如此審視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