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涼州式的大漠孤煙, 讓人想要擊劍痛飲,想要跨馬揚鞭,那麼幷州式的蒼涼豪邁, 則讓人駐足嘆興衰, 茫然思興廢。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地處邊關, 又有個強悍的鄰居, 隔三差五的前來撩、撥, 幷州總有幾分灰濛濛的頹敗之感。
五原郡的城牆高大恢弘卻灰頭土臉,矗立在這兒似乎已有千年,早有了搖搖欲墜之感。平地一陣大風吹過, 城下行人不免膽戰心驚,生怕哪處磚瓦松落, 給自己添一個飛來橫禍。
城門前倒是一條青石板路, 看起來規整瓷實, 頗有幾分邊境重鎮的架子。只可惜道路兩旁的樹木,不知爲何一株株的枯萎了, 通體訴說着乾涸的悲傷。這些樹上沒有半片樹葉,只有黑色的烏鴉停在灰色的枝椏,充當不怎麼美麗的裝飾。進出的行人毫不懷疑隨手掰幾下,回家就能當柴燒。
如今,幷州首領樑汶正在這樣一座城裡拜見遠道而來的睿王殿下。
幷州畫地爲王, 又天高皇帝遠, 向來肆意慣了, 但到底沒有稱王稱帝, 也沒有臣服於任何一方新興勢力, 因此見了睿王還是得恭敬有加,至少表面上客客氣氣、禮禮貌貌, 更何況這位睿王還是來給自己千里送溫暖的。
“梁州牧能暫別太原郡,親自駐守在第一線,本王佩服佩服。”忍冬說這話倒不是和樑汶客氣,畢竟人隨着地位的升高,命也自然更值錢,故而很多地位超然的人,會選擇穩坐後方,修煉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本事,鮮有親臨一線。
樑汶四十多歲,面色黝黑,人高馬大,看上去剛毅方正,並不似宋熙想象的一副草包模樣。
樑汶長嘆一聲,眼角的皺紋似乎更深邃了:“臣只想護一方百姓平安,鮮卑勢猛如虎,在太原郡怎能安睡?”
樑汶就坡上驢,立馬給自己的割據找來一個正義高大的理由。
忍冬微微一笑,還鼓勵的點點頭,並不拆穿樑汶的花言巧語。
要知道,樑汶可是派了人潛伏在洛陽,還能殺了叛變的王部曲,若說他只想偏居一隅,忍冬是不信的。
不過,今非昔比,鮮卑暫時停止了內耗,正在全力吞噬幷州,樑汶朝不保夕,自然不想同睿王撕破臉皮,給自己左右樹敵。
“幷州情況如何?”陸照影單刀直入問道。
“獨孤這次糾結五十萬大軍,皆是精良的騎兵,顯然有備而來,應該是將寶全壓在了南侵上,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開口的是一個白髮白鬚的老頭,名叫趙仁廣
從陸卓蒐集的資料上來看,此人應當是幷州最大的主戰派,且手握重兵,是樑汶手下的一號人物。
“趙大人知道對手這麼厲害,還要堅持以卵擊石,這是何道理?今天我倒要和你在睿王殿下面前辨上一辨!”趙仁廣旁側一位大約三十來歲的長瘦臉粗聲粗氣道。
趙仁廣登時就帶上了怒容,臉色也氣紅,白髮白鬚都要筆直立正了:“周大人這是什麼話?鮮卑強,你就要拔腿便跑嗎?你跑到何處去?我問你跑到何處去!你跑得,幷州的百姓能跑得脫嗎!”
清荷坐在他對面,從她的角度望過去,趙廣仁幾欲起身抄傢伙,打這位長臉的同僚了。
長臉顯然也被這氣勢嚇了一跳,一時愣住,不知如何開口。
樑汶不得不出來打圓場道:“若庭,陸先生問幷州局勢如何,你剛從前線回來不久,你來說說吧。”
忍冬心道:原來瘦長臉就是周若庭,那個一心想着求和的牆頭草。
周若庭清清嗓子,不再去理趙仁廣,一抱拳,端出個痛心疾首的模樣,沉聲道:“幽州、冀州接連淪陷,鮮卑又取道上谷郡,欲攻打雲中、五原兩郡,若這兩郡一丟,鮮卑在東線戰場再推進一些,便可以對幷州成合圍之勢。照我說啊,這…”
忍冬一擡手,制止了周若庭即將脫口而出的投降議和論,免得趙仁廣再面紅耳赤的爭上一爭,當場再氣的上頭,有個三長兩短。
“鮮卑雖然兇猛,但若是方法得當,並不是不可戰勝的。”忍冬摩挲着杯沿,若有所思道。
周若庭心道:人小口氣倒不小,洛陽的寶座都換人坐了,你還真把自己當王爺?
於是乎,眼神帶了幾分輕蔑,倨傲道:“您老久在涼州怕是不知道,鮮卑這次揮師南下,咱們啊,一場勝仗也沒打過。”
“周大人所言極是”,又有一圓臉武將開口附和道:“鮮卑所求不過是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咱們中原物產富饒,能工巧匠輩出,也不缺這點施捨給他們。”
“鄭大人說的沒錯”!
“鄭大人所言也是臣心中所想”!
“高見啊!高見!”
原來,這周若庭在幷州還是很有市場的,方纔是趙仁廣發了飆,震住了一干人等,這會兒回過神了,紛紛開始給他捧臭腳。
樑汶無奈的聳聳肩,對着忍冬一攤手,意思是說:別看我是當地一霸,許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啊!
忍冬居高臨下,噙着一絲冷笑,眼神雖冷,語氣卻柔和道:“清荷,捂住耳朵”。
清荷剛捂上耳朵,忍冬忽然使上五分功力,凝於右手,輕輕舉起茶杯,又狠狠落下。只見玉杯未碎,卻聞聲響如雷,亂作一鍋粥的衆人,驟聽此聲,嚇得元神差點出竅,霎時就閉了嘴。平靜一小會,一個個又驚恐且好奇的盯着睿王一個勁的打量。
忍冬目光似寶劍、似寒星,銳不可當,寒氣逼人,他一一掃視衆人,最後將眼神落在樑汶身上,輕描淡寫道:“本王幼時觀天下大勢,曾言樑刺史勇猛,猶如獸中之王,怎麼,如今猛虎也要做病貓?可猛虎若不能雄踞山林,且問這山林之外又有誰能容得?”
忍冬此言,實則在給樑汶敲警鐘,你要不是有幷州作爲老本傍身,哪個會對你青眼有加?做鮮卑的狗還是做中原的虎,亦或是四處流竄的野貓,自己掂量去吧。
樑汶被忍冬氣勢所逼,頭上滑過幾縷細汗。
不過,怎麼說樑汶也是叱吒一方的霸主,深吸一口氣,心緒平復不少,道:“臣雖力有不逮,也願與鮮卑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