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青,西子湖畔一條修煉了幾百年的青蛇。
被囚禁在雷鋒塔下的白素貞是我的姐姐。
她爲了那個心尖上的男人,毀了自己的千年修行,自食苦果。
那個男人卻視她如洪水猛獸,爲了求得庇佑,寧願認那賊人法海爲師,青燈古佛。
我性子衝動,本想與法海拼得魂飛湮滅,和姐姐同生共死。
姐姐哀哀相求,她說,天上人間皆墳冢,葬了她一腔癡情。她已戀無可戀,這雷鋒塔雖然是一個牢籠,但也好歹算是歸宿,能守一世安寧。
我在雷鋒塔下跪了三天三夜。
那幾日的梅雨沁骨地冷。
看守雷鋒塔的小沙彌爲我撐起一把油紙傘。
我冷冷地擡頭看那把傘,想起西湖岸,烏篷船,如煙垂柳,斷橋贈傘。
那個男人對姐姐的山盟海誓尤在耳畔。
我擡手惱怒地打落那惹禍的物件,濺起一身泥濘。
他的同伴譏笑他,“妖精有什麼好可憐的?要你多情。”
他嘆氣道,“你姐姐也只有你了。”
一句話令我醍醐灌頂。
我回了山上夜以繼日地修煉,偏執而瘋狂,幾乎不擇手段。
只要我的修行稍有精進,我便來這雷鋒塔下。
看守的小沙彌們受不了塔下的清苦與單調,都已藉口回了金山寺,只留下了他。
他已逐漸長成眉清目秀的少年,輕淺撥弄着手裡的佛珠,將木魚敲的悠遠蒼涼。
我在他**的佛音裡卻始終無法得到點化,我拼了性命嘗試打開法海和尚的封印與結界。
卻無異於飛蛾撲火,以卵擊石。
每次我都會遍體鱗傷。
他望我的目光含有悲天憫人的慈悲。
我精疲力盡時,躺在地上,仰望塔頂流着眼淚,聽他木魚聲聲,敲在我的心上。
我的心生疼。
我問,和尚,這木魚裡面爲什麼是空的?
他說,因爲和尚的心也必須是空的。
我想起那個忘恩負義的男人,他就那樣不負責任地把紅塵拋下了嗎?當初那麼深的羈絆,他難道就沒有一點沉痛?
我就問,和尚,那你可知道木魚的心,疼嗎?
他滯了片刻,似是慌了手腳,口裡連聲念着阿彌陀佛。
我大笑而去,然後吐出一大口於積在心口的鮮血。
恍惚十幾載彈指間,我仍是二八少女模樣。他走到我近前時,已經高出我一頭,下巴處有青色的胡碴。
我說,和尚,你快老了,你該娶親了。
他嚇得一迭聲念,罪過,罪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問他,佛祖也是像你師傅那般無情麼?
他低了頭,反正多情叨擾修行,是成不了佛的。
我第一次認真打量他,身後有淺淡的金色的佛光,他是極有慧根的人。
我冷笑,諸生皆苦,佛祖能渡苦厄,何不渡我?
然後又一次奮不顧身,如飛蛾撲火。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骨頭粉碎一般疼痛。
我的修行愈深,遭受的反噬愈厲害。
我拼了性命修行十幾年,承受了常人無法承受的艱辛與磨難。
卻始終不得其法,反而相悖,漸行漸遠。
我感到刻骨的絕望與悲憤。
我望着他,說,你看,佛法無邊,包羅萬象,卻唯獨容不下我。今日,我就以命祭天,去向那西天佛祖討個說法,評論個誰對誰錯。
我本來就是火一樣的女人,爲了姐姐隱忍了這十幾年,已是極限。
我化作一道劍影,直貫佛印,寧可拼個魚死網破。
恍惚間,如夢如幻,姐姐就守在我的身邊,垂淚凝咽。
姐姐,是雷鋒塔倒了嗎?那小青死也值得。
姐姐撫摸着我的頭,傻丫頭,姐姐已經徹悟,自然脫離了那囹圄枳楛的苦難。
可是姐姐,我不是死了麼,我的心裡爲什麼還會這麼空,這麼痛呢?
姐姐背過身抹淚,他爲了救你,圓寂了。他讓我告訴你,佛不渡你,他渡你,他做你的佛。
我沉默良久,姐,他不是我的佛,他是我的劫。我這一生都不會心安了。
姐姐回頭望雷鋒塔,小青,你知道嗎?一直以來,禁錮了我的不是雷鋒塔,是我自己的心。我怨恨相公不爭不忿,寡情薄倖,水漫金山造下罪孽,又哀哀悽悽哭了這十幾年,着了相,愈陷愈深。今日我才徹悟,我以爲自己是許仙的佛,其實也是他的劫;你爲救我甘願粉身碎骨,世人皆道你是我的佛,其實你不知我每日裡心如油煎,你亦是我的劫;他爲了你,苦守雷鋒塔十幾載,圓寂飛昇,令你一生負疚,心不安然,他想做你的佛,何嘗又不是你的劫?只恨姐姐悟得晚了。
我說,姐姐,我們走吧,再也不回這塵世間。
隱約裡,有木魚空唱 ,不聽, 不念,卻不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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