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雨停了,天氣轉好,扶笙順着那兩枚銅錢的線索,找到了國子監裡掃地的老伯,“老伯,你知道國子監裡養了什麼貓啊狗的嗎?”
“啊?”老伯有些耳背,扶笙又大聲說了一遍才聽懂,然後才絮絮叨叨的跟他說,“沒有,沒有,倒是有隻野貓,也不曉得是從哪裡來的喲,就會抓人。
接着老伯又拉着扶笙的手細數了野貓到處亂竄之弊害,面色沉痛,扶笙在旁噫噓唏了幾下,連忙尋個由頭閃人。
董子玉不知爲何一直跟着他,說是大發慈悲的陪他一起查案,扶笙一邊防着他使壞,一邊想反正多個苦力也沒啥不好的。
董子玉今天一定是吃錯東西了,趁他病還沒好,趕緊壓榨一番。
“野貓……爪印,銅錢……”扶笙一邊走,一邊嘀咕着,這跟竊案有關係嗎?扶笙還不知道。他只是偶然察覺到一點異樣,然後就不管不顧的追查了下來,或許是無心插柳,或許是白費功夫。
董子玉是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只是幾隻野貓麼,處理掉不就好了?若是不忍心,那就抓起來送養啊,辦法多得是。
看來扶笙也不是很聰明嘛。
扶笙不知他心之所想,否則定要再與他一決雌雄,此刻他冥思苦想,不知不覺又繞回了西舍。
扶笙看着那回廊,問:“那天你真的沒有看見有外人出入嗎?”
董子玉攤手,“前段時間修校舍,都是外人進進出出的,那些個大人撅着屁股在這兒做活,多得是人來看,雖然後來人都走了,但我們都有點兒習以爲常,哪還有那麼在意啊。”
確實,當一個人習慣了陌生人在眼前走來走去,久而久之警惕性便會降低,也就並不把他們放在心上,習慣性的忽略了。
扶笙覺得問董子玉也問不出什麼名堂來,他跟着他那爹,在行軍打仗上還有些造詣,但其他方面就是個繡花枕頭。
不過董子玉話裡的一點又引起了扶笙的注意——那次修繕校舍的地方,就是第一枚銅錢掉落的地方,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正百思不得其解中,汪敏來了。
“走罷,我請你去吃飯。”
扶笙狐疑,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這麼好心?”
汪敏道:“楠竹隨便收了你做徒弟,正被秋戌子前輩罰抄門規,他想吃潯陽樓的醬肘子,託我出來買,順便看看你這便宜徒弟怎麼樣了。”
“原來如此。”扶笙點點頭,隨即又壓低了聲音,道:“秋戌子前輩很生氣嗎?他不會把我逐出師門吧?”
汪敏難得挑了眉,“你還沒真的進去呢。”
扶笙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汪敏懷疑他又要坑人,便又道:“不過秋戌子前輩也不會拒絕你,估計就是把你收作俗家弟子,教些武功。你畢竟是要入朝爲官的,並不適合繼承春亭觀衣鉢。”
扶笙終於眉開眼笑,“我知道,我只要學些功夫傍身就可以了。”
扶笙的目標是要做夏靈均那樣的好官,但他又不願意像他那樣悲壯的去死,一個朝代就算政治再清明,總有些明槍暗箭要防。
有董子玉在,這次他們從正門出去。可走着走着,快走到潯陽樓所在的那條街了,汪敏卻還不拐彎,扶笙不由狐疑,“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我去前面辦點事情。”汪敏回答着,表情一如平常。
扶笙卻覺出不對勁來,“你今天有點奇怪啊。”
扶笙聰明又機警,可不好騙。汪敏餘光撇着前面的路,正思忖着怎麼若無其事的騙過去,轉機就出現了。
迎面走過來的正是禮部侍郎張儉和他的長隨,兩人走得匆忙,那長隨一邊走還一邊苦着臉跟張儉解釋着什麼,張儉一會兒恨鐵不成鋼的罵他幾句,一會兒又唉聲嘆氣,主僕兩個都是一臉衰樣。
扶笙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好奇的看了他們一眼。
那張儉可沒注意到他,甚至連汪敏都沒在意,卻在擦肩而過之時忽然被過路人撞了肩,連帶着他一下子撞到了扶笙。
“誒!”扶笙連忙扶住他,“大人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張儉連連擺手,這纔看到站在一旁的汪敏。
“學生見過張大人。”汪敏是晚輩,先行了個禮。張儉連連擺手,這日子過得,也沒心情去寒暄客套,不禁又回頭瞪了眼長隨,“你啊你,就不會提醒我一下嗎,看我又撞到了誰?辦事總是如此馬馬虎虎,今天轎子壞了也不知道提早修,還有前些天那荷包的事情,你叫我怎麼說你纔好?”
“荷包?”扶笙聽出點不對勁來。
張儉卻是不願意多提,“哎,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董子玉倒出乎意料的是個八卦的主,附耳跟他道明瞭情況。扶笙聽完,神色很怪異,突然伸手抓住那長隨的臂膀,問:“這麼說你前幾天……去過國子監?”
“是、是啊,大人的荷包丟在那裡了,我只是回去取一下……”長隨點頭。
扶笙忽然有種極度不切實際的感覺,而且這也太荒誕了,“那、那個荷包呢?”
“當然是扔了!”張儉氣憤道:“那荷包明明就是我的,夫人偏偏說是外面小狐狸精送給我的,還留着作甚!”
扶笙欲哭無淚,又抓住那長隨問:“那可是在西舍的廊上找到的?”
“對啊,有什麼問題嗎?”長隨覺得這個書生有些奇怪,舉止忒怪異了。
扶笙不與他計較,這事兒冤啊!簡直太冤了!回想起那天邱山說過的話,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清晰明朗,就差最後的驗證了。
“走!我們回國子監。”扶笙大袖一揮,轉身就走。
汪敏和董子玉跟上去,“不吃飯了?”
“不吃了!”
一炷香後,三人蹲在西舍的隱蔽角落裡,看着擺在院落醒目處的半截紅燒魚尾,全神貫注。
良久,董子玉按捺不住了,“我們不是在查案嗎?幹嘛又在這裡捉貓?”
扶笙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有點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董子玉蹲得久了腿有些麻,此刻真想打人,不過他還是忍住了,“那就是在捉貓妖?”
少年,你還是閉嘴吧。
汪敏看着他們兩個,也是實在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跟着他們蹲在這裡犯傻,於是拍拍扶笙的肩,站起來,大大方方的從灌木叢後面走出去,輕輕一躍,躍上樹梢,瀟灑的坐下。背靠着樹幹,舒適愜意。
扶笙擡頭看他,鄙視他這種不能同甘共苦的品德。
然後他猛的伸手抓住了同樣想逃跑的董子玉,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宛若花開的笑容,“董師兄想去哪兒啊?”
這樣的扶笙太可怕,感覺下一個呼吸便要殺人了。
董子玉老實的蹲好,“腿麻,換個姿勢。”
於是兩人繼續蹲着,一直蹲到黃昏日落,卻都沒有等到目標。
太餓了,他們只好先去吃飯,沒想到剛從膳堂回來,就見庭中一個小巧身影一閃而過,而地上的紅燒魚尾——不見了!
“追!”扶笙大喊一聲,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董子玉緊跟着追上,汪敏落在後面,但他武功最好,轉眼間便到了前面。此時正是國子監最閒暇安逸的時候,學生們都吃完了晚膳,在三三兩兩的交談散步,乍見這風風火火的場景,不由都詫異起來。
只見汪敏的足尖在亭尖兒上輕旋,眨眼間便跑到了前面屋舍的房頂,前面四處逃竄的野貓驚得在房頂上亂竄,瓦片被踩得清脆的響。
“快!快拿面米分撒他!”後面追得氣喘吁吁的扶笙大喊。
汪敏伸手在腰間布袋裡一掏,一把面米分精準的擊中那隻貓,頃刻間便把那身黃毛染成了雪白之色。
貓猛的打了個噴嚏,縱下屋頂,就此消失不見了。
扶笙的表情卻很亢奮,一點兒也沒有失敗的意味。
董子玉出言讓大家都散了開來,兩人對視一眼,循着那面米分掉落的痕跡找遍了整個國子監。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扶笙終於在一個假山後面的草叢裡,找到了一個青色的錢袋,半開着口的,聞一聞,滿是醬肘子的味道。
“成了。”扶笙的嘴角露出微笑。
半刻之後。
“你們說……這是我的錢袋?”童立人有些懷疑的拿起面前的青色錢袋,仔細看了看,又堅定的搖搖頭,“這不是我的,雖然相似,但花紋有異。”
“這原本確實不是童師兄的。”扶笙坐在他對面,解釋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前段時間張儉張大人來這兒修繕校舍,臨走時掉了一隻錢袋在地上。不知他那天是不是吃了什麼醬肘子,汁水打翻在錢袋上,那是飄香萬里啊,然後就把野貓給引了過來,把錢袋叼走了。
張大人發現錢袋不見了,便叫長隨回來取,恰逢此時童師兄你路過,把自己的錢袋掉在了那裡,兩個錢袋極其相似,裡面還都裝着銅錢,於是長隨就把師兄你的錢袋給撿了回去。”
“可那日我明明記得我把錢袋放進了箱子裡。”童立人仍然不怎麼相信。
“真的確定嗎?”扶笙笑了,“我聽邱山師兄說,那天童師兄你還數錯了銅板。你以爲你把錢袋放進去了,可那其實是你一直以來的習慣所造成的錯覺。”
童立人這下也不確定了,那天他確實很緊張,注意力一直在代課這件事上,根本無暇他顧。
“其實童師兄也不必多想,只需把這錢袋交予張夫人看一看,就知道對錯與否。”扶笙道。
“這便不用了。”扶笙既然敢這麼說,那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童立人素來自律謹嚴,心知自己擺了個大烏龍,臉上已是臊得慌,可不想鬧得人盡皆知,“還是有勞扶笙師弟幫我把錢袋送過去吧。”
於是扶笙便把裡面的錢留下給他,拿着空錢袋喜滋滋的出了門。
恰在門外看見等候着的汪敏,大氣的把錢袋往他那邊一遞,“噥,事情解決了。”
汪敏卻把錢袋推回來,“還是你自己去給。”
“這也要讓我去?”
汪敏笑笑,想起阿白說的話,道:“你不是要做官?做大官。張大人看見你,會很高興的。”
扶笙眨眨眼,明白了。隨即爽朗一笑,把錢袋往兜裡一揣,昂首闊步的往前走。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回頭看着汪敏,少年的聲音乾淨清澈,“你先前說請我吃飯,還做不做數了?”
“當然作數。”
“我想吃醬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