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雨,路邊泥濘不堪,草絮被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坑裡,男人急匆匆跑回簡陋的竹舍,手裡拿的藥包也被濺上了幾滴泥水。
“孩兒她娘,藥抓到了,那藥店掌櫃終於肯賒銀子了。”男人絮絮叨叨,從一旁已經溼透的草堆裡翻出了已經積灰的爐鍋,用水清洗乾淨後,起火,煮藥,動作熟練利落。
“世上還是好人多啊,會好的,總會好的。”
天上又下起了雨,竟比剛剛第一場雨下的還要大,男人坐在竹椅上,閒看這雨後闌珊。
或許是太過安靜,男人終於忍不住離開竹椅,女人不願意看到他,所以他就儘量避開,不在她眼前出現,如今辛辛苦苦求來的藥,她總會樂意迴應自己一聲吧。
終於還是推開了那扇竹門,裡面一隻搖籃,一張長桌,一領草蓆,還有,一房樑上的女人。
男人痛哭哀嚎,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這個折磨了自己將近半生的女人,就這樣用一根草繩,草草的結束了自己窮困的一生。
明明會好的,藥也有了,銀子也快要有了,明明都快要好了。
男人緊緊抱住懷裡已沒了氣息的人,神色悲慟,一對玉耳環從懷裡掉出,這是他當年娶她給她的聘禮。
閃電如同長龍一般撕裂整個雨夜,照在男人的臉上更顯慘白,雨,像一張網遮蓋而下,捂的人喘不過氣來,疾步狂奔,雨水浸溼整個蓑衣,可懷裡的孩子依然被保護的很好,沒有被雨水淋到。
“爹,我好難受啊。”孩子嘴巴緊抿,額上冷汗涔涔,臉色透露出不同常人的潮紅。
“堅持住,快到了,爹馬上可以帶你去看大夫。”
“爹,你慢些跑,慢一些。”
“好,爹慢點,你別睡着,陪爹說說話,小頌最聽話的是不是。”腳步踏着泥濘越跑越快。
“爹,阿孃說,玉鐲沒有玉耳環好看,她很喜歡。”
牙齒咬住下脣,嘴脣不停顫抖,控制自己不要哭出聲,“爹……爹當然知道。”
“阿孃撐不住了,我也撐不住了,爹……你,你慢些。”
他最終還是沒有撐到醫館,他的妻子還有孩子都在同一天離開了他,那袋賒賬了的藥,他們沒有一個人喝下去。
………
沈弈嶸蹙眉,神色凝重,剛來幻溏城時,那時他神色疲憊,顧不上細察,離出客棧時又是神色匆匆,顧不上其他,現在,天色將明,才突然發現這店小二身上的不對之處,先前只當身材矮小,仔細看來,這人身上竟毫無半點人氣,身材消瘦如同皮包骨頭般,且毫無血色,轉頭看向身旁的蕭紀淮,見他面色如常,想來是已經知道這人的不對之處。
越想心情越不對,默默像旁邊走了一步,蕭紀淮見狀,連忙湊上前來,“師尊,我發現這人不對勁。”
“……”呵呵。
店小二摟住掌櫃,一手輕輕擦去懷中人臉上的泥垢。
“爹,我是小頌,我回來看看你。”
那掌櫃明顯身子一顫,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感受手下毫無溫度的一張臉,終於再也壓抑不住,眼淚奔涌而出,“我就知道,我聽到的哭聲,是你。”
小頌搖搖頭,不忍心告訴他真相,只能點頭,眼眶通紅,卻沒有半滴眼淚流出,終歸還是不同的。
“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不好看。”明明是開心的,可爲什麼笑不出來。
“爹是好看的。”
“小頌是大孩子了,爹也老了,可爹沒有糊塗,爹知道你喜歡吃魚,喜歡風箏,喜歡夏天,喜歡琉璃苣……”
天際雲嵐,日光破曉,晴光浮游日東出。
“你娘……還好嗎?”
“阿孃,前些年,轉世輪迴了,阿爹可以慢些了。”第一縷晴光散落之時,少面身影飄渺消失無跡。
黃口袋落在一旁被風吹開,一對玉耳環赫然躺在裡面。
…………………
遊船浮萍,河燕涿清,小頌去往了歸途路,至於店掌櫃何去何從,也已經不想細究了,只能感嘆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生活從未當過可憐人,只願來生,他們都好。
幻溏城,遊離花燈,人人爲了祈福除祟,常常放花燈作願。
蕭紀淮思量一會兒,藉此幻溏花燈節,正好爲葉春風祈福平安,稍作停留休息幾日在趕路也不遲,沈弈嶸不作答,算是默認。
邪祟以除,幻溏城終於慢慢恢復往日熱鬧,夜色零星點點,清風微微拂面,湖邊條柳依依,稚童穿梭街巷,少男少女懷抱花燈站於橋頭岸前,老者手拄長拐,腳邊放於一花燈。
玉手執筆,筆鋒有力,沈弈嶸能深切理解他們此刻的心情,經歷種種,一切,萬事,平安,就好。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三師兄。
風簫吹落,滿天星光飛向夜裡,如同玉壺光轉,照亮整片無邊黑夜,十里長街,燈火闌珊。
“你許的何願?”
“所願皆所得。”
沈弈嶸忍不住嗤笑:“貪心。”
次日,二人不作停留,決定立馬啓程前往尋找人間煉獄,通過一些古冊記載,人間煉獄並無確切位置,要想找到,全憑運氣,還有,與另一人的心有靈犀。
“你早就知道,那小二並非凡人,爲何不說?”沈弈嶸手搖玉骨扇,身姿清俊,踏行在這林間小道。
“我……”蕭紀淮面色猶疑,不知該怎麼說。
“嗯?”
“我以爲師尊知道的。”
“……”沈弈嶸聞言惱羞成怒,手裡的玉骨扇一下一下敲擊着蕭紀淮的腦袋,語氣也有些恨鐵不成鋼,“平時見你機敏可人,到了關鍵時刻就掉鏈子,本尊要你何用!”
“師尊莫氣,小心身體。”蕭紀淮也不護住腦袋,就這樣心甘情願的被沈弈嶸打。
“哼,本尊當時神色不濟,自然沒心神去辨別其他,以後……不對,沒有以後,把你那通神的本領都拿出來,別藏着掖着,本尊又不是外人。”
“聽師尊的。”嘴角微微勾起,蕭紀淮難得的開心雀躍。
難得的嫺靜安逸,難得的景色宜人,沈弈嶸心情愉悅,並沒有多計較蕭紀淮的“瞞而不報”,剛出幻溏城,兩人尋到了一處泉間雅舍,仔細細問下發現暫無無人居住,吩咐蕭紀淮簡單收拾下,就打算今日在此休腳過夜。
“此處雖多年未有人居住,但是卻常有人來此處打掃。”
“何講?”
“這間雅舍雖有輕微塵土,但是鍋爐等其他炊具還是完好無損的在這裡。”說着,又從屋子裡拿出了一魚竿。
沈弈嶸見狀兩眼放光,興奮異常:“本尊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垂釣的感覺了,沒想到這次竟有幸一展身手了。”
兩人很快來到泉岸邊放溝釣魚,枯坐沉靜,等魚上鉤,在此期間,沈弈嶸總會在心裡讀數,看看是誰先釣上魚來,後來就突然較上勁來,每當發現蕭紀淮那處有細微動靜,就默默施展靈力變成石塊將魚兒嚇跑,然後又裝作無事發生,嗚呼哀嘆假裝替自己弟子不平,其實內心早就笑翻,暗想徒弟心思單純太容易受人欺騙。
蕭紀淮靜坐一處笑而不語,偶爾還會伴隨着沈弈嶸的一聲驚呼,誇獎一句“師尊真是厲害呢。”
“兩位仙師真有閒情雅緻,在此垂釣,小女子好生羨慕啊。”來人一襲綠蘿長裙,木簪挽筓,長髮及腰,腳步輕盈間已到兩人眼前,沈弈嶸見色起身,還不忘擦了擦有些許泥濘的手。
蕭紀淮警惕的看着來人,“敢問姑娘是何人?”
沈小嶸的秘密日記:
3.21日 晴
師尊今天發了好大一通火,原因是他珍藏已久的百花釀丟了,學課他也不講了,抓着師伯勢必要把那偷酒賊抓出來,整個御淨宗上下人心惶惶(當然我是這麼認爲的,我能感覺到他們很害怕)
我趁師兄們不注意,偷偷溜進了月來居,將百花釀從地洞裡挖出,又小心翼翼的前往了天地閣,三師兄的住處有一地道,旁人不清楚,我沈乖乖可是天底下絕頂聰明第一人,一處地道怎麼能瞞得住我。
確定百花釀已經藏好,才心安地爬窗出去了。
我沒想到的是,事情暴露的很快,師尊不知怎麼從地道里挖出了酒來,一氣之下將三師兄打的屁股開花,痛的三師兄直喊冤枉。
爲了表達我的歉意,趁着三師兄熟睡時,我又偷偷的爬窗進去,將師尊親手爲自己縫的足襪掛在了他的牀頭上。
師兄師兄,我在這裡偷偷的給你道歉,明天一早咱們還是最好的兄弟。
愛你(ɔˆ ³(ˆ⌣ˆ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