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鶴大駭,忍着痛楚,揮刀斬斷胸前的箭羽,只剩短短一截,方便行動。他提刀大步走向章年卿,朝握匕首之人的手臂砍去。血花四濺,章年卿微微別臉,仍被濺了一臉血。
那人痛叫一聲,匕首從手中脫落。
章年卿握着受傷的手腕,右手無法控制的顫抖。
趙鶴撕下袍角,將章年卿右腕緊緊纏住,教章年卿按住一處穴道,道:“三少爺按緊,先止血。”章年卿點點頭,表示明白。動作間,牽動着傷處,趙鶴額頭汗珠滾滾。
他目光惕然,死死盯着萬先生,護在章年卿面前,長刀置前。
章年卿輕輕呼出一口氣,愚者死於話多。他再巧舌如簧,足智多謀。也敵不過江湖人說一不二的絕然。
他失策了。
昨夜,趙鶴髮現有人跟蹤,前來稟告。那時,章年卿正在在甲板上吹涼風,趙鶴抱拳道:“章大人。”
章年卿心事重重,回頭看見趙鶴抱拳的姿勢,心中一凜:“有事?”
趙鶴爲章年卿指了運河上幾個不起眼的小船,憑着多年江湖經驗,他道:“南邊那個運雜貨的糧船一直跟着我們。”說完他不安的看着章年卿,唯恐他不信。
章年卿若有所思,問:“是薄津浩的糧船嗎?”
趙鶴猶豫一會,道:“是你那位世叔。”
“嵇叔叔?”不可能,章年卿遲疑着,“太妃的事,我們辦的隱秘,應該沒有露出馬腳。”
忽的,他腦海裡閃過一個人,青嬤嬤。
章年卿低估了青嬤嬤,她知道的辛秘太多,嵇玉濤當然不會善罷甘休。
嵇玉濤討要青嬤嬤時,章年卿拒絕的太強硬。若青嬤嬤不知道這麼多事,當時的理由完全可以搪塞過去。
現在,不夠看啊。
章年卿嘆息不已。
趙鶴道:“三少爺的意思是說,嵇大人還在懷疑你?”
章年卿沉默片刻,道:“我那位嵇叔叔...一言難盡。如果是他跟着我們,想必是爲了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來覬青嬤嬤去河南。”
夜風瑟瑟,江風沁涼,兩岸夾樹嗚嗚咽咽。繁枝茂葉刷刷作響。趙鶴心沉到河底,“那怎麼辦?你根本沒有通知章大人。嵇玉濤若一路跟下去,自然知道我們在騙他。”
“呵,還能怎麼辦,走一步看一步吧。”章年卿轉身看向趙鶴,目光在他身上打量許久。他道:“趙鶴,你願不願意和你弟弟唱一出反目成仇的戲碼?”
趙鶴愕然道:“您不是說要賊喊捉賊嗎。怎麼又成兄弟間反目成仇了。”
章年卿笑道:“還是賊喊捉賊。不過給你們兄弟加場戲碼而已。”
趙鶴想了想,認真道:“願聞其詳。”
章年卿問了趙鶴些內情,真假參半的圓了一個故事。
兩個同父同母不同天的趙氏兄弟。一個爲官,一個爲匪。兄弟間殊路同歸。
兩人幼時因故分離,趙鶴投靠陶金海,成爲一名護衛。後來陶金海得小外孫成親,趙鶴被送給了在刑部做官的章年卿。
趙虎流浪江湖,受盡坎坷。終於在江湖上有了一席立足之地。後被朝廷某位大官指使,去汀安劫某個女人和孩子。劫完人他們知道,這是某個大官的外室。
趙虎走投無路之下,求到趙鶴身上。
然後趙鶴求到了章年卿這邊。章年卿一聽和嵇玉濤有關,便管了這件事。
章年卿道:“既然嵇大人沒有提太妃的事,我們就都裝作不知道這件事吧!”
聽完,趙鶴憋不住笑,彎腰笑了一場。章年卿目露不解,“你笑什麼?”
趙鶴道:“噗哈哈哈,三少爺。你知道你章大人常在陶巡撫跟前說什麼嗎。”
章年卿隱隱覺得不是什麼好話。
果不其然,趙鶴道:“他說,三少爺即便以後不當官。去茶館說書也餓不死。哈哈哈哈,你編的故事,妙,真妙。”要不是編在他身上,他沒準就當真了。
章年卿淡笑,看了一眼關押崔大夫的位置,“我不過是把別人的故事張冠李戴給你罷了。”
趙鶴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點點頭。過了會兒,他問:“那嵇大人若追問趙虎是誰指使他的怎麼辦?”
“這倒是個難題。”章年卿皺眉道:“你們江湖上不是有個說法,不出賣僱主什麼的?”撓了撓頭:“實在不行,就讓趙虎裝忠心,打死不要承認。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救他的。不會讓他吃太多苦。”
趙鶴忙道:“我自然是信任少爺的。”
兩人商量到黎明時分,直到熹光微露。章年卿讓趙鶴先去睡一會,道:“這件事先不急。就讓嵇叔叔一路跟着,他若追上來了,我自有說詞。他若不追上來,我們就當什麼也不知道。”
頓了頓,又囑咐道:“這兩天別和趙虎再聯繫。等到山東,我再想辦法,不引人注目的把你送走。你和趙虎他們套好說詞,再來找我。日子不必與我商量,就要出其不意的效果。”
趙鶴表示明白。
卻不曾想,千算萬算,沒算到滄江口這裡還有個攔路虎。
烏蓬幫步步緊逼,章年卿滿肚子主意,再寒光冷冷的匕首下都是無用功。
章年卿第一次無比深刻得意識到,江湖人和官場人是不一樣的。江湖人刀口舔血,無所畏懼。其雷厲風行,絕然的比官場上任何一個殺伐果斷的文官,都來的更乾脆。
他原本還對突然跳出來的烏蓬幫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是究竟普通水賊還是某個勢力的人。直到烏蓬賊提出要他的雙手。
章年卿一瞬間明白了,是**。
這指向性太強了,烏蓬幫上面的頭,無緣無故爲什麼要他的手?
他章年卿這雙手有什麼稀罕的,值得他們再對他的身家如數家珍的情況下,還敢對他動手?
答案顯而易見,因爲他們背後的靠山比章家陶家更厲害。
章年卿冷笑連連,他無非能寫幾筆不同的字,模仿幾個不同的筆跡。這都能讓人記恨上。
有誰會擔心他臨摹什麼呢。
——自然是給了他血書供詞的劉俞仁。
章年卿傷的並不重,以他的性格,馮俏還在船上,爲了不讓她害怕。他痛死也不會出一聲。可那人匕首尖端**他手腕,挑着他手筋的那一刻。
章年卿忽然感到時間變的緩慢,血液以肉眼可見得速度,慢慢溢出血珠。匕首的寒光映在他眼睛裡。章年卿想了想,’猝不及防‘的發出慘烈的叫聲,尖銳的聲音劃破天際,直上雲霄,徹響運河。
馮俏聽到了,她驀地回頭,焦灼的拍打着門:“發生什麼事了?來人,開門啊。”馮俏撕心裂肺的哭喊,目光在房間搜尋,最終選擇了一張椅子,吃力的舉起來砸門。
天德哥受傷了嗎。中箭了?被人擒住了?
馮俏淚流滿面,沒有人給她答案。
一直尾隨着章年卿的嵇玉濤也聽到了。
嵇玉濤一路帶人跟蹤過來,烏篷船包圍章年卿的船時他沒有動,理智告訴他靜觀其變。可當章年卿悽慘的叫聲想起時,他坐不住了,雙手扣着船沿,青筋暴起。
嵇玉濤想起他給章年卿祝滿月酒時,他天真可愛的模樣。想起日前見到的,已經長成大人,高大英俊,狡猾促狹的章年卿。他看着長大的孩子,在此刻……命懸一線。
章年卿賭嵇玉濤會來救他。
不管是爲舊情還是因爲他還有利用的餘地。
章年卿掐着流血不止的手腕,臉色慘白。周圍還能動得護衛都圍在章年卿身邊,刀劍碰撞,鏗鏘作響。
時間一分一秒滑過,嵇玉濤那邊終於動了。
章年卿鬆了一口氣。
嵇玉濤此行是爲了王皇后而來,帶了不少高手。三方混戰,烏蓬幫很快漏出頹勢,動靜越鬧越大,沿江鈔關的官兵聽到動靜,也聞訊趕來幫忙。
哐!馮俏終於砸開門時,船上已經塵埃落定。烏蓬幫多數人被控制起來,另一部分駕船逃脫。附近的官兵意思意思追了一段,空手而歸。
馮俏紅着淚眼,望着這一切,目光不放過每一個人的臉。她抽咽着,淚花幾度淹沒眼眶。待看到章年卿滴血的手腕時,她的淚水一瞬間乾涸。
馮俏面無表情的將目光落向遠方,一寸一寸從每個人臉上掃過,胸前起伏不定,恨意洶涌。
章年卿看見馮俏,衝嵇玉濤點點頭。朝馮俏走去,甲板上屍橫遍野,章年卿攬着她的肩進屋。走到門口,看見倒了一半的木門,他啞然失笑,搖頭道:“你啊。”
趙鶴隔着着人羣,複雜的看着章年卿的背影。那聲叫聲……真詭異啊。
他看着嵇玉濤,三少爺是在向姓嵇的求救嗎?
可,三少爺怎麼知道嵇玉濤肯暴露,現身來救他呢。
趙鶴百思不得其解。辛勖涵出事的時候他還在陶金海身邊,他可知道陶金海和章芮樊翁婿兩個設計這件事,是打着一箭雙鵰得主意。說白了,就是衝劉首輔和嵇玉濤去的。
嵇玉濤爲什麼來會幫忙呢?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