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秦紅顏內心忐忑。
其實從她不辭而別後,沈盛年來公司找過她。那是在她離家一個月後的某天傍晚,她下班時在公司大廳中遇見了沈盛年。
在熙熙攘攘的下班人羣中,她一眼便將他看見。
這並不是困難的事,沈盛年的外貌向來出衆。那天他身着白色襯衣,淺色卡其布褲,整張臉很白,白得幾乎透了明,像是一朵冰花。
看見他的瞬間,秦紅顏便感覺到自己肩胛骨上似乎又出現了若有若無的熱氣,刺激得她渾身一激靈。
那夜的場景頃刻之間在她腦海中涌現。
她無法面對沈盛年,只能面無表情地越過他離開。
在越過沈盛年的瞬間,秦紅顏發現他渾身一震,整個人像是即將破碎。
她沒有勇氣再去看他,只得落荒而逃。
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沈盛年那瞬間破碎的表情時刻在秦紅顏腦海中浮現,折磨得她不能安寢。所以今天,她來也是想要將事情做個了斷。
進了電梯後,她卻發現沈昂按下了22樓的按鈕。
可沈盛年住的卻是21樓。
沈昂向來是個玲瓏心,秦紅顏剛一皺眉,他便適時進行了解釋:“他不肯回自己家,這些天來,都是在你房間裡待着。”
沈盛年知曉秦紅顏家電子鎖的密碼,所以他進&入也不足爲奇。
秦紅顏沒有說話,跟隨着沈昂去了自己家。
她已經是好幾個月沒有回家,然而家裡卻如同她離去時那般整齊潔淨,明顯是有人在定期打掃。
而那個人,必定便是沈盛年。
進了她家後,沈昂用眼神示意了下臥室的方向,道:“他就在裡面,你進去和他談談吧,我就在這等着。”
沈昂不進去,倒也是好的。
秦紅顏深吸口氣,推開了臥室的門。
她原本以爲裡面會有很糟糕的景象,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沈盛年正背對着她安靜地坐着。
她臥室的窗戶是落地式,此刻窗簾大大拉開,夜已深,整面落地窗上全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有了外面的喧囂做對比,chuang上那如泥雕木塑般坐着的沈盛年則顯得更加安靜。
他似乎瘦了許多,背影淡薄得讓人不敢伸手去碰,怕一碰他便會散去。
秦紅顏一步步向着他靠近,每一步都是猶豫,每一步都是煎熬,每一步腳下似乎都豎着刀鋒。
終於,她站到了他的面前。
臥室裡並沒有開燈,然而玻璃窗外的流光溢彩卻將沈盛年的臉照得異常清晰。
當看清沈盛年的臉時,秦紅顏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他整張臉瘦得小了一圈,輪廓更加分明;他的眼睛像是徹底失去了生命,黑得死氣沉沉;而他的嘴脣,則乾涸得裂出了血。
他像是一個出現了裂縫的完美雕塑,隨時便要破碎。
“沈盛年,你這是做什麼?!”秦紅顏驚呼出聲。
她雖然在問,可是心中卻有了明晰的答案。
他是在折磨自己,更是在折磨她!
秦紅顏這才驚悟,在她離開的這些日子,沈盛年每天都待在這裡,如同行屍走肉。
臥室的門窗都緊閉着,秦紅顏的聲音發出了短暫的迴音。而那回音之後,又是死寂的沉默。
沈盛年照舊不動不語。
秦紅顏心頭一窒,開始懷疑沈盛年是否還有呼吸。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觸mo他的鼻端。
然而還沒觸及,她的手便被他給反握&住。
沈盛年的手乾燥而冰冷,甚至還有些微微發抖。他用自己的臉頰貼着她的手背,緩慢地摩挲着,像是要依靠本能汲取她身體裡的暖意。
“我一直等在這裡,但卻不知道你是否會回來,我很害怕,害怕你會從此消失。不要再離開了好不好,如果你不想看見我,那我就躲得遠遠的。”
沈盛年保持着這個動作,像是在對她的手絮絮低語。手背上傳來熱熱的濡溼感,秦紅顏知道,沈盛年哭了。
“我可以躲得遠遠地,讓你不再煩心。但請你留在這裡,不要消失。因爲如果你離開了,我會垮下,我會死。”
他的語氣其實很輕,可是字句卻用得很重。
秦紅顏相信他的話,不是因爲她對自己魅力的自信,而是她太懂這種感覺——當一個被看成比生命更重要的人離開了自己的世界,萬物都荒蕪的感覺。
奚歡即將對她做這件事,而她卻已經對沈盛年做了這件事。
這是種可悲的輪迴。
秦紅顏來見沈盛年,原本是想與他說清楚兩人之間的關係,請他從此離開自己的生活。
可是如今,她卻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彷彿那是一根救命的浮木。
她不懂是什麼改變了自己的心意,她只知道在不知不覺間,有什麼東西已經一點點地改變了。
秦紅顏向來自詡爲鐵石心腸,她把所有的情感都給了奚歡。除他之外面對其他人,她不會有多餘的喜怒哀樂。
然而這個少年卻是她生命中的意外,她的原則一次次被他給打破。
在孔利家時,雖然夜夜有人值守,也有喬悄作伴,可秦紅顏仍舊覺得孤獨。當意識到孤獨這一感受時,秦紅顏覺得很奇怪,她應該是向來便承受着孤獨,應該是習以爲常的事,爲什麼還會感受到?
而此刻,當沈盛年用面頰貼着她手背默然落淚的此刻,秦紅顏全然明白了——在沈盛年搬來後的日子裡,她的孤獨已經開始減少,所以在離開他搬去孔家後,孤獨會重新顯現。
沈盛年一直以癡纏的形式陪伴着秦紅顏,很多時候她會嫌棄他煩人。然而她卻從未好好探尋過自己的內心——在內心深處,她竟是渴望這種陪伴。
她自小便恐懼孤獨,然而孤獨卻與她的命運如影隨形。她掙脫不了命運,只能假裝堅強,習慣孤獨。忽然有一個少年出現,意外地以種種方式進&入了她的生命,替她驅走了孤獨。
不知不覺間,她不再習慣孤獨,而是開始習慣於他的陪伴。
她是自私的,並不想讓彼此產生任何感情任何關係,只是極度需要他的陪伴。
錯的究竟是他還是她,已經分不清了。
秦紅顏由着沈盛年握&住她的手,由着他繼續住在她身邊。
那天之後,他們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重新回覆了以前的狀態。
每天晚上,她在客廳看文件,而他則安靜地上着網。
電視按着靜音,裡面的畫面不斷變化着,卻沒有人觀看。
這種畸形的關係是否有終點,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他需要她,而她也需要他,這就夠了。
在這樣的默契中,深秋又再度來臨。
這天晚上,秦紅顏照例到沈盛年家吃飯,卻聽見他忽然道:“秦姐,這個生日我們還是一起過吧。”
秦紅顏不由得感嘆時間飛逝,他們共同的生日,11月11日,又要來臨了。
去年生日,奚歡趕來將禮物送給了她,而今年,他估計是不會來了吧。想到這裡,秦紅顏也意興闌珊:“算了,生日真沒什麼好過的,你自己和同學出去玩吧。”
沈盛年升入了大學,而他所就讀的大學就在本市,離他們的公寓很近。其實那所大學並沒有名氣,依照沈盛年的成績完全是閉着眼睛考上的。秦紅顏相信沈盛年是因爲看在它離家近,可以每天返家的份上才填報的。
可是他不說,她也不問。她對他有愧疚,也有負擔,她不想再背上更多的包袱。
“11月11日,光棍節,我的那些同學全都藉着這個幌子鬼混去了,哪裡還會陪我。”沈盛年笑道。
秦紅顏還想拒絕,但沈盛年卻很貼心地道:“沒事,秦姐,你不願意慶祝就算了。那天我就在家裡呆着,哪裡也不去,你要是想人陪了,就告訴我一聲,我立馬上去。”
聞言,秦紅顏心生不忍——沈盛年總是這樣安靜地待在她身邊,當她煩他時,他便離開;當她需要他時,又立即出現。
像是個影子,悲哀的影子。
秦紅顏咬咬脣:“其實我那天也沒什麼事,那就一起過吧。”
聽聞秦紅顏答應陪着一同過生日,沈盛年的興奮簡直是溢於言表。接下來的日子,他開始準備生日蛋糕,又開始準備送她的禮物,忙得分&身乏術。
秦紅顏見他這樣開心,也不好掃他的興,便決定也送他一件禮物。
可是究竟沈盛年喜歡什麼,秦紅顏卻完全不清楚。一向都是他關注她的喜好,而她對他的喜好一無所知。
唯一有印象的便是他似乎對自己的手提電腦很是保護,有次她想用他的電腦查點東西,他卻笑着不讓她碰。
秦紅顏並不在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怪癖,比如她就很討厭別人借自己的書去看,總覺得會把書弄髒。
於是,在生日這天,秦紅顏決定爲沈盛年買臺新款的手提電腦。
11月11日並不是週末,秦紅顏卻爲了幫沈盛年買生日禮物提前下班,正拿着手提電腦步出商場,她卻接到了一個電話。
當看清了來電顯示的名字時,她心跳如雷。
是奚歡。
近來公司裡傳說奚歡與付鬱打得火&熱,看情形不日便將成就好事。聽了這些傳言,秦紅顏便告訴自己今年生日奚歡不會來了。
她必須讓自己不抱希望,這纔不會失望。
她接起電話,然而這次,奚歡的聲音卻不似往常那般溫柔,而是充滿了種低低的冷怒。
只是那惱怒卻並不是針對她的。
奚歡約秦紅顏去了一傢俬人菜館,菜館設在偏僻小巷裡,外表看上去樸實無華與一般民居無甚區別,但走入才發現裡面別有洞天——環境清幽,綠藤繞牆,傢俱全是古董真貨,就連桌上隨隨便便一件小物器便值五位數。
走進奚歡定的包間,秦紅顏瞬間嗅到股熟悉的檀香味,定睛一看,明明應該在沈盛年家中的那串佛珠卻重新回到了奚歡手腕上。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三更,這是三更中的第一更。
佛珠終於被奚歡同學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