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三爺

第二天一早杜先生就來給月明請脈,昨天白天睡多了,晚上折騰了半宿才睡的月明現在蔫噠噠的攤在牀上,眼睛半睜不睜。

杜先生拆開了紗布仔細查看,又給月明細細把了脈,看了用藥,才說恢復得很好,但是頭上的疤恢復的時候切記不可用手觸碰,也記得飲食要忌口,至於手上的骨折,雖然只有右手骨折但是全部都纏起來以防傷口長不好,還要多喝骨頭湯等等,臨走時又改了寧神湯的方子。

月明吃了藥正在透過窗戶看屋檐下的銅鐸,怔怔出神,這時一個小丫頭跑進院子裡來傳,三爺來了。三爺?三爺是七姑娘的父親,這可怎麼辦呢,心裡印滿了恐慌,但人已經大踏步走進了院子,步子裡邁着焦急。院裡一陣請安問好的聲音。掀開簾子的聲音,啪嗒,簾子落下的聲音,他繞進了屏風。

來人劍眉入鬢,鳳眼生威,形貌瀟灑,氣質清癯,風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人,清冷的眼眸掃到牀上那處時眸色帶出了溫度。

月明看着來人怔住了,三爺確實很好看,但是他眼裡的溫柔寵溺還有一絲憤怒和後怕讓月明定定望着他。

言言疼不疼啊,言言,乖言言,到底怎麼回事…

三爺的一聲聲言言讓月明有些懵,七姑娘叫叫言言,但她不是七姑娘啊,她是月明。看着言言眼裡的陌生,三爺喉頭哽了哽:言言,我是阿爹啊,言言,乖言言是不是忘記阿爹了,三爺坐在月明的牀邊,看着這個下巴冒出青鬍子的男人,月明奇異的感到了安全感,這個男人的肩膀看起來很好靠。察覺到了月明的怔楞,三爺眼裡閃過一絲心疼:言言可是委屈了?委屈?特別委屈,一輩子沒這麼委屈過。月明眼睛裡涌出霧氣,她已經忘了父親是什麼樣的,但是這個男人讓她特別委屈,大滴大滴的眼淚順着太陽穴流入兩側頭髮。

不哭不哭,乖言言不哭,是不是哪裡疼了,府醫,快叫府醫,三爺手足無措的看着牀上躺着的小小人兒,不停地拿帕子給擦眼淚

外面的木蘭木棉趕緊滾應了往外跑,蘇嬤嬤站在案邊想說什麼又忍住了,過了半晌,小人兒沒有停止的意思,三爺急得嘔血,偏偏又沒辦法,只能輕輕將小人兒抱起來,慢慢的哄

月明將頭埋在這個便宜爹的懷裡,使勁哭,沒有人問辛苦不辛苦,累不累,痛不痛的時候通常都是好好的,但是一旦有人通開這層窗戶紙,那所有的情緒委屈都突然爆發,月明將兩世所有的委屈惶恐不安都發泄在這哭泣裡

七姑娘的哭沒有聲音,卻分外揪心讓人心疼,三爺抱着懷裡哭得不能自己,不住顫抖的小小身體,心裡扯痛,這是多大的委屈,才能讓這愛笑的姑娘哭成這樣,收了收緊懷裡的人又不敢用力,怕不小心化了,只能皺着眉輕聲哄着

其實月明現在相當不好過,你能想象腦震盪的人哭嘛,每一下都扯着腦仁疼,越疼越委屈越委屈越想哭越哭越疼,別人聽不見她哭得聲音,但她聽得見,腦瓜子嗡嗡的,像抄了馬蜂的家

府醫來的時候月明已經睡着了,蘇嬤嬤給她擦洗完後在院子裡與三爺細細分說七姑娘的事,蘇嬤嬤跪在三爺面前,三爺臉上陰雲密佈,銳利的眼神一遍遍颳着有些瑟縮的蘇嬤嬤,幾個小丫頭跪在嬤嬤後面噤若寒蟬

三爺想打死這幫奴才子的想法都有了,自己不過是去兩百里外的奉賢郡辦了趟公差,聽到消息時三爺心痛得不行,要不是……

三爺,是奴有罪,奴沒有護好姑娘……一串小丫頭跟着嬤嬤磕頭

先罰一年月例,好生侍候好姑娘,姑娘若好了便去領了後面的罰,姑娘若是不好………那讓人膽寒的目光掃在匍匐在地上的衆人

蘇嬤嬤額頭起了一層密密的細汗,幾個丫頭可是知道她們是一年半前才調過來侍候七姑娘的,原來的人都……心下不由得惶恐

三爺心裡默默盤算着囡囡身邊兩個大丫頭(挽玉挽香)四個二等丫頭(木蘭木棉木雲木雨)以及幾個灑掃傳喚小丫頭實在是不夠用,特別是有個把生個病(木雨)就更不夠用了人都看不住,還是得再找兩個聰明機靈的。

三爺又交代完一遍,又進到房間看着牀上哭得鼻子紅通通的小人兒,心下不由得一嘆,若不是……給小言言掩了被角就帶着杜先生回了前院

三爺書房,杜先生坐在塌上一隻腳搭在塌旁的架子上,懶懶散散的

放心吧,小丫頭現在是沒什麼事了,要是真有什麼不妥不是砸我的招牌嘛

三爺斜了他一眼:那囡囡的口疾……

杜子騰瞬間蔫了:我說老方,我查閱了所有能查的書籍,你家小丫頭這哪裡是口疾這分明是心疾,她自己不願意開口。三爺臉上一片晦暗不明

三爺的長隨大壯端了茶進來,看見這場景,臉上那叫一個端得住,大壯並不壯,斯斯文文的,是個俊俏的小後生,杜子騰認爲三爺給取個大壯的名字是一個美好祝願

迎着杜先生意味不明的打量,大壯更是面不改色,又不是第一次,習慣了習慣了

方三爺端起茶甌,抿了一口,將茶杯放在手上細細把玩,杜子騰抄起茶水一口悶了,端地喝出個乘風破浪的豪闊。

大壯,給他換碗白水來,別浪費了我的白茶。

杜子騰翻了個大白眼,想說些什麼又止住了話頭。這廝嘴最是惡毒,纔不和他一般見識…

二壯走進來:爺,老夫人院子裡來人說,老夫人已經從小佛堂出來了,請你過去

三爺又與子騰交代了兩句,便起身撣了撣袍子骨節分明的手背在背後往外走去。杜子騰嘀咕兩句也往外走去,城外靈安寺裡面有個老和尚醫術不錯,去找他討教討教。

方三爺來到老夫人院子裡,走進來便朝坐在小塌牀上的母親作揖行禮:母親安好。老夫人擺了擺手:此次出行可還順利?方三爺坐在下手出的扶手椅上:順利。又問了幾句才嘆口氣:可去看過七丫頭了。

方三爺應了聲是,老夫人又問可查清楚了?方三爺抿了抿嘴頷首不說話,老太太一陣眼暈:子默啊,蘭氏她…方子默擡眼直視老夫人的眼睛:她只是生病了母親,老太太動了動嘴脣終究什麼都沒說,室內一片寂靜,像北山外的荒原讓人心裡發沉。

老夫人看着兒子有些疲倦的臉龐,心不由得軟下來了:那就好好照顧好七丫頭,咋們家不拘男娃女娃我和你父親都是歡喜的,好好同蘭氏說說清楚。方三爺眼裡帶上一絲笑意:聽母親的。說着又端了茶給老夫人吃。

方子默陪着老夫人聊了會兒,吃了些點心便往回走,太陽已經開始西斜,沒有早些時候那麼熱了,走着走着轉了一個方向,方子默來到月明的院子裡。

月明已經醒了沒有了中午時的狼狽,眼睛稍微有些腫,讓人更心疼,還不能起身,腦袋疼稍微好些了,連續兩次的哭藥讓月明想死一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瞪着那雙腫泡眼盯着窗幔,她將頭上掛着的香包上的褶皺都數了好多遍了,打了個呵欠,雙眼繼續無神的盯着牀頂放空。

方子默並沒有進門,揮退了見禮的挽香,挽玉正在月明旁邊的小方凳上做繡活,看樣子應該是月明的,但憑月明的見識是一定不知道的,所以繼續發呆

方子默看着月明盯着牀上掛着的香包,心裡不由得一痛:這孩子,這孩子怎麼這麼傻。看着月明眼裡的淚花,方子默沉默良久終是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