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二章 羣攻

“王源,你好大膽子,我看誰敢。”李瑱怒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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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轉身不理,譚平上前對李瑱沉聲道:“恆王爺請移步。”

“我不走,除非你們殺了我。”李瑱叫道。

“那便得罪了。”譚平使了個眼色,兩名親衛上前一邊一個架起了李瑱往外便走。

李瑱腳不沾地大聲叫嚷,口中大罵道:“王源,你好大膽子,我要去稟報父皇,你無法無天了。”

二三十名李瑱的僕役不知所措,也不敢造次。數百名士兵涌入大殿和後殿精舍,將李瑱帶來的物事一一搬起丟出山門外。李瑱大叫大嚷道:“你們這些無法無天之徒,哎呀,這是我的紫金葫蘆啊,被你們這麼亂扔,哎呀這是我的紫檀木魚……這是我的五色令旗啊,你們膽敢如此褻瀆,你們會遭報應的。”

士兵們哪裡對這些法器有半分的尊敬,乒乒乓乓的將這些法器丟了一地。直到所有東西都被丟出了山門外,譚平一聲令下,衆士兵將這些物事全部丟上了一輛大車。李瑱死活不願離開,大叫大罵。王源絲毫不理,但也不想強迫扭送他回府,只命士兵們將山門貼上封條,留下幾十名把守着,這才帶着兵馬離去。

李瑱想衝進道觀,但門前士兵阻攔着他,讓他無法進入。不久後,東邊街口人聲鼎沸,一大羣衣衫襤褸的難民們在顏真卿的帶領下趕到了這裡。顏真卿一看門前這架勢,心中暗自吃驚,顯然王相國是用了強了。顏真卿暗自佩服王源的膽量,用這樣的手段,承擔着太大的壓力,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的。爲了難民,王源也是豁出去了,顏真卿自問沒有這樣的氣魄,吃驚之餘,對王源也是欽佩不已。

顏真卿上前安慰李瑱,卻被李瑱罵的狗血淋頭,索性也不再去管李瑱。命人啓了封條,帶着百姓們進道觀安頓。看着那些衣衫襤褸渾身臭氣熏天的百姓們涌入了道觀之中,李瑱心中憤怒不已。自己身爲皇子,居然被如此對待,這王源那裡還有半分將皇族放在眼裡。李瑱知道,這天元觀是沒法再進去了,這些百姓這麼一踐踏,就算要回來自己也不會在這裡靜修了,這口惡氣實在難以嚥下,當即召集僕役牽馬備車直奔散花樓去向玄宗告狀去了。

……

王源清掃的腳步沒有停下。幾條大街上有不少被皇子官員們佔據的園子和房舍。王源一律先禮後兵,先商議,商議不成便直接搬東西往外扔,再派士兵貼封監管。顏真卿便在後面帶着難民們直接入住其中。

幾位皇子佔據的豪宅被收回,駙馬公主佔據的園林被收回,一些官員們佔據的庭院倉庫等處也被一一的清理。這些人那裡會願意讓出這些地方,王源和他們商議時只有很少的人願意主動搬走,大部分都是態度強橫。但再強橫,也強橫不過王源。一旦王源得知他們不願讓出,便採用強力手段直接動手。這些皇族皇親們一個個憤怒不已卻毫無辦法,於是紛紛去往散花樓處跟玄宗告狀。散花樓中很快便聚集了幾十名皇親官員,這些人聲淚俱下的控訴王源的強橫無禮,控訴他橫行無忌,不把皇族放在眼裡。

玄宗很是無奈,一方面他覺得王源的行爲是爲了安頓難民着想,出發點是無可厚非的。但另一方面,他對王源行事的手段極爲憤怒。王源帶着兵馬強行驅趕,眼裡那裡還有半分對皇族的尊敬。對皇子公主駙馬皇親們的不敬,便是對自己的不敬,這讓玄宗實在難以忍受如此的輕慢。

幾名皇子義憤填膺的要帶着手下的護衛們和王源去拼命,口中說着什麼:“寧願死了也要跟這逆臣拼命”的豪言壯語,無非便是要激怒玄宗,讓玄宗對王源進行責罰。玄宗當然很憤怒,但他比他的這些兒子女兒女婿和皇親們可理智的多,他知道此時的憤怒毫無作用,自己能將王源如何?自己並不能對王源做出任何的處罰。

“召王源來見朕。”玄宗面沉如水的下達了命令。衆皇子皇親們一個個激動無比摩拳擦掌,待會陛下責罵王源時,自己等人一定在旁添油加醋,最好讓父皇重責王源,叫他明白誰纔是大唐天下的主人,誰才享有特權。要讓他將那些賤民們都趕出來清掃乾淨地方,再乖乖的將自己等人請進去。

午前時分,王源率人在中街上清理了十間被侵佔的原成都衙門的倉庫。這些倉庫原本都是對方糧食物資的。但府庫早已空了,這些倉庫便被一些皇族侵佔,堆放逃難所攜來的財物,和供他們存放落馬大車等物。這些皇親貴族們逃難出京的時候都恨不得將宅子都背在身上,所攜的財物物資奴僕都極爲龐大,來了成都後分派的宅邸他們又嫌棄太小,故而便瘋狂侵佔公用的房舍以供己用。宅子院子倒也罷了,甚至連公倉和一些分支衙門辦公之所也不放過。之前房琯爲相國時縱容他們,韋見素又是個滑頭知道了不說,所以他們的行爲被默認,他們自己也認爲是理所當然。

一大堆的私人物事被丟在大街上,引來衆多的百姓圍觀指點。人們早已知道王相國今日在清理被侵佔的公用之所,不惜得罪皇子皇孫公主駙馬們,他們都對王源的勇氣表示欽佩。所以很多人一路跟隨着,甚至還有的幫着往外搬東西。

一騎飛馳而來,大聲吆喝着百姓們讓開道路。人羣散開,一名內侍滾鞍下馬飛奔而至,來到王源面前拱手施禮,傳達了玄宗召見王源的消息。

李宓等人聞聽這個消息立刻便面色

凝重起來,顯然玄宗召見王源便是要責問正在發生的事情了,所有人都替王源捏了把汗。

王源倒是神色如常,笑道:“來的這麼晚,早在一個時辰前陛下便該來召見我了,卻到了現在纔來宣旨召見。”

李宓翻翻白眼道:“大帥,跟陛下好好的解釋,小心應對些。陛下想必是很憤怒了。可莫要鬧得不可收拾。”

王源呵呵一笑道:“放心便是,我心裡有分寸的。李老將軍,你帶着人繼續清理,今天必須清掃全城。越多的百姓得到安頓便越好。瞧見沒,風變小了,天變陰了,也許今晚便是一場大雪,不能有絲毫的耽擱。”

李宓忙道:“大帥放心便是。”

王源點頭,翻身上馬帶着十餘名親衛飛奔向散花樓中。不久後,王源抵達散花樓一層的大廳之中,踏入大廳之中,一干皇子皇親們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向王源,一個個恨不得用目光在王源的身上剜幾個洞。王源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闊步走到寶座前向玄宗行禮。

玄宗擺手讓王源免禮起身,王源站起身來,這才環視四周拱手行禮道:“各位王爺公主駙馬們好。嗬,今天怎麼這麼熱鬧?各位怎地都來見陛下了?”

李瑱怒道:“還不是被你給逼得。”

王源笑道:“恆王爺,你也在啊,怎不回宅靜修去?”

李瑱被王源揶揄調笑的口氣激怒,臉上漲得通紅,衝上前來正要指着王源的鼻子喝罵,卻聽玄宗沉聲開口道:“李瑱,退下。朝堂之上,不得喧嚷。面對相國,不得無禮。”

李瑱狠狠退下,惡狠狠的低聲道:“你等着吧,父皇不會饒了你的。”

“王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朕聽說你在安頓難民的住處,怎地鬧得都來告你的狀來了?朕想聽聽是怎麼回事?”玄宗沉聲開口道。

王源拱手道:“啓奏陛下,臣今日協助顏真卿安頓難民。將城中的公用之地騰出來,一邊儘快的將難民安頓下去。各位王爺公主駙馬們有的佔用了這些地方,故而臣不得不跟他們商議,請王爺公主夢騰出地方來。”

“商議?你跟我們商議了麼?父皇,這王源派兵強迫我們搬出去,把我們的東西丟的滿街都是。這簡直是強盜之行,這天下還是我們李家的麼?請父皇做主啊。”一名身材肥碩臉上滿是脂粉的貴婦大聲叫道。她是玄宗的長女永穆公主,已經是個半老徐娘了。

“長公主,話可不能這麼說啊,你和王鯀王駙馬一家佔了三座大園子,這可不太像話。現在成都人滿爲患,很多人都沒住處,駙馬公主的宅邸也都事前安排好了,另外又佔用兩座宅子,這可不太好。我好言相勸你不聽,時間又緊迫,我便只能讓人幫你們搬家了。”王源道。

“我呸,天下都是我李家的,慢說我佔了三座園子,便是三十座園子,幹你何事?你就是不把我李家皇族放在眼裡。你眼裡還有沒有陛下?”永穆公主叫罵道。

王源搖頭嘆道:“長公主,我眼裡自然有陛下,若非如此,我爲何要做這些得罪你們的事?你們可知道,百姓們都要凍死了,再不安頓,一場大雪下來要死千千萬萬的人了。這些逃難的百姓可都是追隨陛下而來的,難道要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凍死不成?”

“莫要危言聳聽,那裡便凍死了?百姓們不是有營地麼?都搭了屋子好好的住着呢。聽說伙食都很好。莫以爲我們不知道。”一名面貌清雋的男子沉聲道。王源也識得他,他是新昌公主的駙馬蕭衡,在禮部當左侍郎。

“蕭駙馬,你以爲我王源在陛下面前危言聳聽撒謊不成?建議你自己去北城難民營去瞧瞧。昨夜寒流來襲,凍死了四十八名百姓,屍體就擺在難民營裡,你去瞧瞧便知我是不是危言聳聽。現在北風變小,雲層籠罩,氣溫有燥熱之態,這是大雪將至的前兆。若今夜落下大雪,明早便凍殍滿城。你說那些草棚可以禦寒?那你可以自己去住一夜,若能捱過一夜,我便算你蕭駙馬厲害。”

“什麼?昨夜凍死了人?”玄宗本冷言在旁傾聽,聞聽王源說昨夜凍死了人,驚詫問道。

“啓稟陛下,昨夜北難民營凍死了四十八人。臣不久前得知,西城難民營凍死了十三人,其餘營地也死了七八人。正因爲如此,臣纔不得不帶兵清理房舍,安頓難民入住。這事兒已經不能耽擱了,臣知道行事的方式太過激烈,但這是干係百姓生死之事,干係陛下和朝廷聲望之事,豈可兒戲?陛下愛民如子,豈能讓這些追隨陛下的百姓們活活凍死?陛下幸蜀之後,跟隨而來的皇親國戚和朝廷官員們都統一安置了居住之所,臣知道這些居所自然和他們在京城居住時的住所無法相比,但這是非常時期,焉能計較這些私慾小安而不顧大局?陛下若以爲臣的舉動不妥,冒犯了諸位皇子公主,陛下便請降罪,臣擔着便是。但這安頓難民之事,那是一刻也不能耽擱的。”王源沉聲道。

玄宗撫須沉吟不語。王源所言確是正理,玄宗也不願百姓們凍死餓死,當了這麼多年皇帝,開創了一代輝煌盛世的玄宗當然懂的要安民愛民之理。玄宗所惱的是,王源以此冠冕理由踐踏皇族的權威,這纔是他不能接受的。但對於王源提及的百姓凍斃之事,玄宗還是極爲關注的。

“說的倒是一套一套的,你怎麼不將你的相國府騰出來給難民住?憑什麼跑來在我們頭

上動手?你這是藐視我們這些皇親國戚。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你這麼對我們,便是要給陛下難堪,你心裡打着什麼主意,莫當我們不知道。”永穆公主尖聲叫道。

衆皇親國戚紛紛亂翻白眼,長公主說話簡直不過腦子,打的什麼比方?什麼打狗還要看主人,豈非說在座的各位都是狗了?這刁蠻潑辣的永穆公主當真粗鄙之極。就連玄宗聽了這話也皺起了眉頭。

王源沉聲道:“我可以回答長公主的問題。其一,我王源除了南城的那座住宅可曾佔用任何朝廷所有的房舍和園子?即便是我南城的那座住宅,也是當年我出任劍南節度副使時所購。數年來我未曾擴建一寸地皮,未曾休憩一磚一瓦。我王家上下七八十口人居住在那座宅子裡都嫌擠得慌,按理說,我那宅子該擴建一倍方可合住。其二,即便住處擁擠,這一次我還是騰出了一座院子,安頓了十幾名難民在我前宅西院之中安頓,此事你儘管去問顏真卿,看看是否屬實?我所能做的便是盡一切可能去安頓百姓,哪怕家裡人住的擠一點,也不能讓百姓們凍死在街頭。”

永穆公主哼了一聲沉着臉不說話,她也沒什麼話好反駁的。

“另外,公主說我是衝着在場諸位皇親國戚來的,說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居心。我倒要問問長公主,你說我是什麼居心?”王源冷聲問道。

“你自己的居心你心裡清楚。也用不着我來說。”永穆公主嘟囔道。

“長公主,若論居心,我的居心便是讓難民安頓過冬,讓朝廷局勢穩定,讓陛下心中安穩。一切都是爲了大局着想。我爲什麼今日要對你們用這種手段?我難道不知道得罪了諸位的後果?但你們怎麼不想想,我爲何沒有去惹他人?因爲他們沒有像諸位那樣侵佔公共之處爲私人所用。若諸位也能顧全大局,和其他人一樣安分守己,我又爲何要去招惹諸位?成都城中的居民都主動爲朝廷分憂,騰出他們有限的房舍去安置難民,而你們做了什麼?你們不但不願意接納安頓百姓,卻還要侵佔公共之所,你們心中還有沒有爲朝廷着想?你們若當真維護陛下的權威和聲望,便不該在我和你們協商時百般阻撓。你們是陛下的親眷,當此之時當爲表率,而非絆腳之石。”

王源一番話義正辭嚴斬釘截鐵,語氣頗重。幾乎就是在訓斥堂上諸人了。衆皇親國戚們有的甚是羞愧,有的咬牙切齒怒不可遏,有的低頭無言,不敢和王源對視。他們當中有的人並非不知自己的行爲是錯的,但他們享受特權慣了,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所以才義憤填膺鬧到玄宗這裡來。此刻王源的一番話讓他們忽然明白,原來這時候不是可以鬧得時候,而是該乖乖的守規矩纔是。

堂上雅雀無聲之時,玄宗緩緩開口道:“王源,朕知道你的想法是好的,朕也理解的你一片爲朝廷爲朕之心。但你也不能如此簡單粗暴率性而爲。在座的都是皇親國戚,你這麼做叫他們的面子上如何下得去?這樣吧,這件事朕打個圓場,你跟他們道個歉,他們呢也積極配合安置難民之事,大家各退一步便好。”

皇親國戚們喜形於色。王源義正辭嚴,陛下恐難對其懲罰,但如果能讓他道歉認錯,倒也是個扳回面子的好辦法。今後便可告訴世人,是王源百般道歉和求肯,皇親國戚們才騰出房舍給王源,既不失顏面,又對王源的氣焰有所打擊。

王源看着玄宗漠然的眼神心中暗歎,自己所爲完全是爲了朝廷着想,爲了他玄宗着想,他該大力支持自己纔是。然而他卻讓自己向眼前這些寄生蟲道歉。若非是他真的老而昏聵,便是他根本就是偏袒這些寄生蟲,對自己藉機打壓了。

“陛下,臣是不會道歉的。”王源沉聲道。

“什麼?”衆皇親國戚們驚愕道。

玄宗也驚訝的看着王源,他沒想到王源的回絕是如此的乾脆。

“臣若道歉,則說明臣之所爲是錯誤的。陛下若認爲臣安頓難民是錯誤的行爲,那臣無話可說。”

“你想到那裡去了,朕只是想讓你們和好罷了,你做的是對的,朕給予肯定,但也要照顧一下衆人的面子嘛。”玄宗皺眉道。

“面子?他們要面子,我王源便可以不要面子麼?陛下既承認我做的是正確的,卻又要我道歉,這豈非自相矛盾?從來都是錯者道歉,沒想到對了也要道歉,這倒是開天闢地頭一遭。陛下可真叫臣大開眼界。”王源微笑道。

“哎,你怎麼這麼不開通呢?朕不過是替你們說和罷了。”玄宗搓着額頭道。

“不必了,諸位皇子公主駙馬爺們若對我王源不滿的話,便保留你們的不滿便是了。臣可不會在意這些。陛下這個和事佬也不用當。如果陛下要臣道歉的話,臣此刻便掛冠辭官,臣正心力交瘁,很希望能迴歸平淡。”王源道。

“大膽王源,天下只有你是能人麼?離開了你,我大唐便要亡了不成?居然以此要挾陛下。”穎王李璬終於按耐不住,大聲喝道。

王源沉聲喝道:“穎王爺,我可不是要挾陛下,這是我的心裡話。要我向你們道歉,我便辭官。天下能人多得是,大唐也不缺我王源一個,你也莫給我扣上大帽子。我王源一直以來所作所爲都是爲了朝廷爲了陛下,是非功過自有公論,倒也輪不到穎王殿下來給我蓋棺定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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