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牌顯示,此時置身的縣城名叫桃縣。
一段精修的柏油路過度後,開始進入只能勉強算平整的水泥路。
正值中午,目光所及的路面仍然車輛稀少,淡藍色天空下,山疊山,樹累樹,偶有一座房屋在掩映在竹林後,人煙稀少,唯有尚未消融的白雪一堆又一堆。他們的車速依舊非常快,眨眼功夫,就把一輛三輪貨車丟去看不見的後面。大概是車外形坑窪,玻璃又碎掉,擦肩而過的瞬間,何盡歡看到貨車司機詫異的眼神。
將車開到一段前不見車,後不見人的路旁,高速行駛的卡宴以一種奇怪速度停下,根本沒有減速滑行,完全是夏然而止之感。
“快下車。他們不用幾分鐘大概就能追上來,快。”
秦縱遙回首,望向何盡歡的眼神格外複雜,既冷峻,又溫存。
打開車門,勉強攙扶住雙腿根本難以受力的父親,何盡歡隔着碎掉玻璃的車窗回望薄脣輕抿的男子,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害怕。
“縱遙……”
傾身伸手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始終沒有下車的秦縱遙微笑着揚眉,清俊面孔尋不到一絲慌亂:
“你手機屏幕碎裂,估摸用不了,拿着我的。等那輛車過去,立即聯繫徐唐。”
“你呢?”何盡歡搖頭,眼眶潮熱,“萬一壞了,我還是去找地方打電話就是,你留着,方便聯繫。”
“此處離縣城還遠,你扶着叔叔不方便。乖,拿着。”
空氣裡傳來發動機高速轉動的噪音,秦縱遙臉色輕變,毅然將手機投向臉色白似梨花的女孩。
何文見狀,用盡力氣開口:
“縱遙,等回來,我會把名字告訴你,還要靠你獲取證據。”
秦縱遙頷首不言,笑意如月似霜,清冷矜貴,虛淡遙遠。
深情款款的一瞥之後,他驀然掉頭,車頃刻駛出老遠,速度快得嚇人。
總感覺有哪個地方不太對勁,然而何盡歡沒有時間再去細細思量,只能咬牙使勁全身氣力,半拖半拽的托住父親朝樹林挪動。
找個地方藏身,等途觀過去就好,徐唐很快會過來,縱遙肯定也能擺脫他們!
——*——*——
徐唐趕到桃縣邊緣時,何文已然昏厥。
背靠黑色樹幹的何盡歡凍得全身僵冷,一件外套,一件短襖,兩件可以用來禦寒的衣物全裹在何文身上,四周全是半融的散雪。迅速命人將何文擡上車,他攙起臉色蒼白嘴脣泛青的何盡歡,問怎麼回事。原來,途觀一如所料尾隨追去後沒多久,勉強靠灌木擋住身影的兩父女本來還想走出來尋求幫助,結果何文體力不支,根本只能靠何盡歡抱住他往外挪。
她抱着重達一百多斤的爸爸根本走不遠,兩人只好原地等候。
或許是樹林裡溫度更低,又或許是幾經折騰精神受損,何文很快.感覺到寒意入骨,冷得牙關上下打顫,沒過多久陷入暈厥。
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何盡歡又脫下一件棉襖抱住全身冰棍似的父親,本來想打110急救,結果眼尖的她悲哀發現,在那輛貨車慢悠悠開到此處時,後面接連幾輛車跟來,和之前那輛途觀一模一樣,前面三輛飛逝追去,後面兩輛則不急不慢,彷彿沿途在尋找什麼。這麼偏遠的小縣城突然來了個觀光車隊?肯定說不通,可能性最高的解釋就是他們叫了增援。
“追上縱遙了麼?”
甫一坐進暖烘烘的車廂,何盡歡連打幾個噴嚏,帶着濃濃鼻音問。
事發突然,徐唐來不及去雅恩接Allen和Summer,隨車的並沒有醫務人員。
吩咐司機再把空調調高一點,他摸着何文僵硬冰冷的手臂,嚴肅搖頭:
“暫時還沒有,不過放心,他的車有定位系統,很快可以找到。叔叔情況不妙,我們先趕回雅恩。”
凍得太久,手腳麻木,老半天感覺不到溫度,想起秦縱遙臨走前含義莫測的微笑,將雙手伸到出風口的她喃喃道:
“縱遙會不會有危險?”
“他身手不錯,應該不至於。”有電話進來,瞥一眼顯示屏,徐唐立刻欣喜抓起來,掛斷後又自動切換到滿臉嚴肅狀態:
“暫無消息。不過沒關係,我派了很多人,很快會有消息傳來。”
“嗯。”
何盡歡重重點頭。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要相信縱遙,相信徐唐。
——*——*——
讓徐唐始料未及的是,直到傍晚,仍然沒有秦縱遙的消息傳來。
他與車彷彿一道遁地消失,定位系統搜索不到信號,廣撒出去的人四面八方尋了去,只差把桃縣翻個底朝天,還是沒找到。
“會不會和我上回被TY拘禁一樣,縱遙被……抓住,關在某個地方?”
坐在雅恩食堂裡,何盡歡面如錫紙,神情張皇。
除開一再重複擦鼻水的動作,眼眶烏青的她雙眼發直,香噴噴的筒骨燉蘿蔔,吃在嘴裡味同嚼蠟。
夾住半塊牛腩的筷子在半空停住小半晌,徐唐思索後毅然搖頭:
“不可能。他早有防備,即使對方人多勢衆,肯定能爭鬥好幾個回合。派去的人在桃縣打聽,這半天平淡無奇,沒什麼特別事發生。”
“那……”何盡歡想不通,“怎麼會消失呢?明知你很快趕來,他只要拖延時間……”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更是越收越緊,失去血色的脣上下嚅動,好像有什麼東西鉗住喉嚨,想說又不敢說出來。
“慢着……慢着……”反反覆覆回想着整個過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桃縣有什麼地勢險要的地方嗎?”
“爲什麼這麼問?”徐唐眉心劇烈跳動着,不由的放下筷子。
“總感覺車有問題。他當時放我們下來……”她仔細回憶着,終於把那會兒察覺不對勁的想通,“車根本沒有由快到慢的滑行,停得非常突兀用力,像勉強爲之。還有,縱遙平時注重風度涵養,即使時間緊迫,他不可能不照顧爸爸無法走路,但他當時坐在車裡根本沒想動上一動,只不斷催促我們快點。還有離開時,他……車幾乎是剎那間提速,快如閃電。假如車有問題,又遇到險峻地貌……”
她的描述讓徐唐再度陷入思考,見他不吱聲,盡歡遲疑着又開口,長長睫毛如雨後蝶翼般不斷顫抖:
“車……會不會和當年……爸爸的一樣,被人動過手腳?”
視線無意識停在半空的徐唐驀然擡頭,兩顆黑眼珠放大,圓豆般鼓起來。
一刻也不想再停留,他倏地起身,壓低聲音道:
“我立刻去查。你晚上和叔叔呆在病房,不要出來。放心休息,外面我安排了人。”
“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
目送身穿藏青色長羽絨服的他邁開大步走向寒風凜凜,她再沒有胃口吃東西,起身回房,但願爸爸沒有什麼大礙吧。
事與願違,何文狀態不妙。
回來後,Allen和雅恩院方醫生第一時間採取各種應急措施,所得到的反應甚微,好像一場寒冷又將他好不容易回覆幾分的身體各項技能重新冰凍。在又一回注射進新藥後,他悠悠醒來片刻,氧氣面罩下的脣動了動,大概想說什麼,沒持續幾分鐘,又重新昏厥。晚上八點多,他突然發起高燒,整具身體到處燙手,原本蒼白的臉詭異的泛紅,嚇得何盡歡不得不趕緊呼叫Allen。
好在Allen和Summer這對師徒十分敬業,同時還兼具科研精神和充沛精力,於是提議一道守在病房,隨時監測反應。
有了他們的守護,外面又有人輪守,嚴重風寒感冒的何盡歡堅持到九點,終於扛不住腦袋裡的昏昏沉沉,靠在沙發裡迷糊睡去。
無可避免的做了夢,夢見自己和西裝革履,秀頎如玉樹的秦縱遙手牽手走在紅地毯,像是即將訂婚舉辦儀式。
可自己突然意識一切是虛無夢境,於是趕緊伸手拼命抱住身前微笑迷人的男子,哽咽傾訴:
“縱遙,快和我聯繫。我不要這樣等,我不要你生死未卜,不要……”
夢中夢,情關情,最難將息。
見她輾轉反側眼角落淚,Summer溫柔的把她喚醒,沉浸在夢境裡久久無法釋懷的她倚在沙發裡,感覺整個人四分五裂——
被TY幽禁時,在西雅圖時,她一直以爲自己是煎熬比較多的一方,畢竟先失去自由,後又驟然得知意外事實。
但是,此刻方知,兩個人之間,不得不留在原地焦心等候的一方其實煎熬更甚,每一分鐘被無限延長,宛如慢刀凌遲。
將他留給自己的手機攥在心口位置,她轉頭望向窗外深幽無垠的夜空,心疼如絞。
大概是聽說發生了意外,樑澤和尚未回去濱城的寧謙先後趕來。
這個夜晚,病房裡出現了有史以來的最多人數,卻格外安靜,靜得令人腳底發冷。
就在來來回回在走廊踱步的她快要忍受不了等待,想給徐唐去個電話,秦縱遙的手機終於響起,屏幕顯示“徐唐”二字。
是他主動打了過來,迫不及待接聽,聲波那端的男人,語調凝重:
“盡歡,縱遙……縱遙……的車,找到了。”
【應該都過了一個愉快的假期吧?】
【工作日開始啦,願大家充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