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腳踝處傳來一陣噬骨的麻意,清音不敢去揉,只能幹蹲在那,維持着相同的姿勢。
遠處的二人,慢慢放開了身子,血妃適時的將眼淚逼了回去,望向冥恤的眼中,帶着幾分貪戀,“好了,娘要走了。”
冷酷着俊顏,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看着血妃轉身離去,冥恤掙扎的張了下嘴,“你,自己當心點。”
毅然決然的背影,終是不捨,卻沒有回一下頭,默默的點了下腦袋,便大步走出了這片茂盛的林子。身後,男子的裙襬沾在了凌亂的灌木叢上,他緊跟上前一步,卻被那阻隔的撕裂聲,攔下了步子。
冥恤站在原地,一手撐住了邊上的樹幹,冷峻的臉色在月影下顯得尤爲孤寂,清音不敢亂動一下,只能乾等着,更加不敢貿然出去。
直到,他頹然的放下手走出林子,清音才緊挨着柔軟的草地癱坐了下來。太多的驚喜太多的意外,需要她來好好的安撫,兩手按在胸口,她雀躍的久久不能平復,笑兒沒死,而當日在祭臺上的一切……
她咬着脣,心緒萬千的將雙腿盤起,對,回去,一定要回去。
不,另一道聲音,卻在心裡炸響,現在還不能回去,身上的毒針一日不解,自己就還得瘋下去,不然,遲早都是在血妃的掌握之中。一邊,又火急火燎的雙手緊握,可是帝已經撐不下去了,還有……笑兒究竟被藏在了什麼地方?
清音情急的站了起來,她忘了周邊一眼,確定無人後才小步向外走了出去。
冥恤回到營帳之時,並未先去清音那裡,而是臉色陰霾的朝着另一邊走去。
原先那個清冷的營帳內,竟是燈火通明,他急促的向前,一手猛地掀開了帳簾。
裡面,只有一名女子背對着自己。身上着一身簡樸的衣衫,她一手撐住牀沿,另一手朝着榻上的男子湊近。動作被放得很柔,悄無聲息的進行着。而這一切看在身後的冥恤眼中,卻變了一番滋味。這是全營的禁地,是他和他兩人的世界,而如今,卻被硬生生的闖入了。
“住手。”隨着一聲怒叱傳來,女子驚得手上一抖,在看清楚了來人之後,急忙回身跪倒在地上,“奴婢,奴婢參加恤王爺。”
他大步流星的走進營帳,雙目直直的落在榻上,並未睬那跪着的女子一眼,待到走近之後,才彎腰細細查看着。榻上之人依舊熟睡着,發上、臉上帶着溼漬,像是剛被擦拭過。
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而一股怒意,卻再度升騰起來,冥恤轉身,用力的一腳朝着那跪着的女子踹去。
“啊——”她一生驚呼,疼的兩手緊緊按在胸前,擡眸驚恐的望向冥恤,“恤王爺饒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走上前幾步,纔看清那人竟是清音身邊的丫鬟葉丫頭,“誰讓你進來的?”
“王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路過這裡……”葉丫頭語無倫次的緊張起來,“奴婢只是給燿王爺擦了把臉,什麼都沒做啊。”
“沒有本王的允許,你竟敢私自闖入這禁地。”冥恤猛地彎下腰去,兩手將地上的女子給提了起來,拉向自己,“若是燿有個什麼閃失,本王就砍了你。”那樣的狠戾的眼神,一下讓葉丫頭懵的說不出話來,她緊張的只知道搖着腦袋,驚懼的眸子緊盯向他。
“滾!”冥恤正愁無處發泄,他雙手猛地用力,一下便將葉丫頭的身子給大力甩了出去。
“啊……”驚呼聲抑制不住的從口中喊了出來,伴隨着一陣‘砰’的聲音傳來,女子的身子撞上一邊的桌子,過大的衝擊力,連帶着那桌子都被掀到了地上,上頭的面盆、茶盞,零零碎碎的散了一地。
她躺在那裡一動都動不了,身下,全是打翻的水漬,積累起來的涼意竄入了單薄的內衣中,讓她冷的全身止不住發顫。看着冥恤不斷逼近的身子,她想要往後縮去,可剛纔那一撞卻讓她脊背受創,爬都爬不動,“恤王爺,奴婢再也不敢了。”
他卻是絲毫沒有要放過的意思,走近她的身子蹲下,雙目炯炯的緊盯着她,“燿的秘密,本王不想讓第三人知道。”
望着他犀利的眸子,葉丫頭想也不想的便慌亂點頭,即刻應允,“奴婢不會說出去的。”
冥恤點了下頭,身子並未退開,兩手卻分別落在了葉丫頭的腳踝上,手腕猛地一拉,將她整個人扯了過來。
“啊!”受傷的脊背被強行用力,身下的毛毯雖是綿軟,卻還是讓她疼得鑽心,葉丫頭眨了下眼,卻發現赫然出現在眼前的,竟是冥恤那張被放大的俊顏。她驚得瞳仁一縮,尷尬的視線從他頸間穿過,落在了遠處的某一點上。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於敏感。
冥恤伸出的手剛要碰觸上她的下巴,那門口的帳簾,一下就被掀開了。
清音好奇的望着二人的動作,她身子一鑽便走了進去,看着一地的狼藉,再看看葉丫頭蒼白的臉色,視線最終落在了那牀榻上。
“清音,”冥恤鬆開手,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快回去休息。”
“人。”她指了指榻上隆起的身影,頭部被一旁的擺設擋住了,她根本就看不清楚。一手將冥恤的手拉開,自顧自的走上前去。
而他,並未相攔,雙眼膠着在清音的背上,看着她一路走近。
一抹淡然冷漠的紫色,赫然出現在了眼前。這裡,她剛剛來過,只是記不清楚那人長什麼樣了。緊張的腳步聲,緩慢的一路踩過,終於,那張被擺設遮擋住的臉整個呈現在了面前,一如他身上的衣衫那般……讓人心疼,是冥燿。
清音差點驚呼出口,眼眶內忽地酸澀難耐,氤氳的水汽一下齊聚而來。不能哭,清音不能哭。一遍遍的,她這樣告訴自己,你已經瘋了,什麼人都不記得了。
望着她呆愣住的背影,冥恤希冀的走上前,站在她的身側,“清音,你是不是認出來了?”
她一語不發的緊緊盯着,雙拳,鬆了緊,緊了鬆,尖細的直接深深磕進掌心,痛入心扉,“他是不是死了啊?”
仰臉,卻要強裝着一臉的歡笑,原來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讓自己逃避現實並不好,什麼感覺都沒有了,癡傻的令自己都感到心酸。
“清音,燿他沒有死。”冥恤的眼中,迅速劃過一抹黯淡,面色冷淡的望向牀榻。
“哦。”她輕應了一聲,彎下腰去,再度推上他的肩膀,“喂,別睡覺了,起來玩啊。”
見冥燿沒有絲毫的反應,清音又是緊張又是害怕的加重了手上的勁道,“起來啊,不能再睡了……”
勁,越使越大,怎麼會這樣?心中的恐懼感逐漸席捲了過來,清音的嗓子中,已經帶着一抹哭腔,卻只能強忍着,不讓冥恤看出來。
“清音,”他忙的拉住了女子的手,讓她面對着自己,“燿已經醒不過來了。”
“爲什麼?”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她痛苦的掩飾起淚水,臉上拼命想要笑出來,“爲什麼醒不過來?”
“因爲,”冥恤亦是難受的喉間一緊,他望了男子一眼,幽幽開口,“因爲他只能這樣躺在牀榻上,一直睡覺。”
“哦。”清音瞭然的點了下頭,眼角羨慕的勾起,“我也好想一直這樣睡覺哦。”她轉過身子望向地上的葉丫頭,“我要睡覺。”
葉丫頭怯怯的望向冥恤,兩手用力的將自己撐了起來,她一瘸一拐的走了幾步,一手放在背後按住了被撞傷的地方。
“你先帶清音下去。”冥恤總算是鬆了口,臉色卻依舊沒有鬆緩下來,“以後,不要再踏入這裡一步。”
“是,奴婢明白。”葉丫頭噙着淚水,顫抖的想要去拉住清音的手,不料手還未碰上,她卻自顧自的走了出去,“睡覺了。”
她怕多呆下去,自己遲早會露餡。她不忍心看葉丫頭一眼,恢復了清明,卻是如此之難。要面對的一下子多了,而自己壓根就做不到無動於衷。
“清音,”葉丫頭不疑有他,只當她是困了,極力的拖動身子便趕了上去。身後,冥恤見二人出了營帳,默默立在榻前,他不知道怎麼同沉睡中的冥燿開口,張了張嘴,便說出一句,“燿,清音來過了。”
望着沒有絲毫反應的男子,自己也早就習慣了。他疲倦的靠着牀柱,靜默的與黑夜融爲一體。
追出帳外的葉丫頭給清音幾句話就打發了回去,她一個勁的囔着困,還不讓人盯着,看着她乖乖的脫了鞋子上了榻,葉丫頭這才折身走了回去。
望着帳外那蹣跚的身影,清音露在錦被外的眸子一下便被浸溼了。葉丫頭一路跟隨着自己,如今她受了傷,自己卻要硬裝做無動於衷。而榻上的冥燿,什麼叫做一直睡覺,她苦澀的閉上眼睛,那樣的情況她懂,應該就是現代所說的植物人了。有可能在某一天,某一時,真就那麼毫無知覺的睡了過去。
冥朝
一座虛掩的寢殿內,長久沒有人來清理,庭院中,一片蕭條。
一名小丫鬟授了命,戰戰兢兢的端着面盆跨了進去。身後,跟着一名嬤嬤以及太監。
“這燿王爺都去了這麼久了,皇后娘娘怎麼突然興起,讓奴婢們來將這寢殿打掃乾淨?”小丫鬟走在前面不解的輕聲問出口。
“就是,”身後的嬤嬤瞅眼望了望四側,“前幾天還有人說,燿王爺的寢殿鬧鬼呢。”
“啊!”年幼的丫鬟禁不起驚嚇,跳着後退了一大步,“嬤嬤你哦別嚇人啊。”
“要死了你,這麼大聲。”那名嬤嬤緊跟着站住腳步,心有餘悸的不斷拍着胸口,“你又沒見着,怕什麼怕。”
“嬤嬤,您快別說了。”小丫鬟退到那太監的身邊,跟在一側慢慢的朝着前頭邁去。
虛掩的殿門,忽地晃了一下,被風吹開後又重重的砸向一邊。幾人嚇得渾身一顫,冷汗涔涔。推搡着,都不敢先上前。最後,還是那太監自告奮勇的首當其衝,一步步邁上了石階。‘吱’那殿門忽地一聲,又彈了回來,幾人嚇得差點就轉身而逃,虧得那太監伸出一手,將那門擋了下來。
“沒事,就是風聲。”他手上一用力,便將關起的門向着裡邊推去,“咳咳……”
粉塵,一大坨的落了下來,幾人只顧着去擦那被灰迷住的眼睛,頭上,臉上落了個一鼻子的灰。“多久沒打掃了啊?”小丫鬟嘀咕出聲,兩手在身前不斷的擺動着。
直到那粉塵落了個乾淨,幾人纔將身上撣了撣,欲要跨進去。
“等等。”精明的嬤嬤一把攔在前頭,“什麼味道?”
那丫鬟同太監跟着鼻翼輕嗅,只聞着空氣中,似是有着一股淡淡的腥味,隨着殿門的打開,而一下飛撲了過來。中間,還夾雜着一種說不明的味道。
“看,那是什麼?”小丫鬟首先反應過來,顫抖着一指指向殿內,“好象是一個人啊。”
“可不是嘛。”嬤嬤大着膽子走了進去,只見地上躺着一名毫無聲息的女子,身上卻穿着一件紫色的男裝,上半身靠在了桌腿上,身下,全是血,大灘大灘的血漬已經乾涸,圍繞着整間屋子。看上去,像是已經死了幾天了。
“嬤嬤,”身後的小丫鬟怯怯的輕喚,她望着那女子乾枯的面容,驚懼的強忍住欲嘔的不適,“那,那不是意嬤嬤嗎?”
何等風華絕代的一名女子,卻選擇了這般的死法。地上,躺着無數燃盡的火燭,蠟油燒了滿滿的一地,將她的身子就包圍在了中間。這是一個古老的傳說,據聞只要在死前,放幹自己的血,再在屋中點滿蠟燭,身上穿着自己所愛之人的衣裳,那麼,他們的下一世就一定能夠再相遇,原先不愛的那一方,到了下輩子,就會深深眷戀着對方,至死方休。
怪不得女子的臉上,一點痛苦的神情都沒有,有的只是解脫。有的人,活着比死了累的多了。她希望可以追隨着冥燿,希望他的下一世,有自己。
望着滿屋子的擺設,那名嬤嬤的臉色已經沒有了恐懼。她環顧四周,取過櫃中的一牀錦被,蓋在了女子的身上,扭頭朝着二人說道,“來,一起擡出去吧。”
“這,要上報麼?”太監跟着上前,來到了女子的身後。
“不用了,這宮中死的人還少嗎?”嬤嬤無奈的輕嘆了口氣,“一個兩個,就如那螻蟻般,根本就沒有人會在乎的。”
捲上一牀錦被,宮外的亂葬崗便是死後的歸宿了。那些侍寢下來的女子,哪個不是國色天香,可當擡出來的時候,卻連一件蔽體的衣裳都沒有。誰還能記得,這宮中有過她們的存在?
“擡出去吧。”嬤嬤將錦被圍在她的身上,那小丫鬟膽子小,最後還是邊上的太監動了手。
“待會有的打掃了。”兩人嘀嘀咕咕的唸叨着,這宮中,早就不存在了什麼人情,能在死的時候給你一牀禦寒之物就已經不錯了。
幾人,逐漸的走遠,剩下的寢殿,再度孤零零的屹立在了寒風之中,冷漠的睨視着一切。
長廊的另一邊,梵祭司望着幾人的身影,單手拖着堅毅的下巴,出了神。
“這宮內,又少了一個人。”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他不用回頭,也能知道是誰。
副祭司一身白袍,獨樹一幟的站在了他的身邊,“這黑夜,看來是過不去了。”
梵祭司並未說話,只是睬了他一眼,視線空靈的落在某一處。
“梵,我們離開冥朝吧。”風擎燃一手放在了他的肩上,鬼面下的俊臉,滿含希望,“憑我們的本事,走到哪都是一樣的。”
冷漠的單手覆了上去,將他的手輕拉下來,“我是不會離開的。”
“爲什麼?”風擎燃不由的加重語氣,不用想,答案便明瞭了,“是不是因爲皇后?梵,她已經是皇后了,你們是不可能的。”
“用不着你來提醒。”梵祭司惱怒的一把將身前的男子推開,“我的事,何需你來過問了?”
“你那樣的執迷不悟,遲早有一天會後悔的。”風擎燃氣憤的雙眼緊盯着他,“你以爲,皇上會放了她,讓你們廝守麼?”
“呵呵,”一聲充滿諷刺之味的笑意從梵祭司的口中逸了出來,“我和妖,是沒有結果的。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可是……我和你呢?那不是更加荒唐麼?”他咄咄逼人的走上前去,迫得男子與自己直視,“難道我們在一起,就是世俗能容忍的?”
副祭司被他逼人的口氣堵的一時語塞,他倒退了一步,用力揮開手,“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他緊接住男子的話語,“我的心裡,不打算再容下別人了。”
自己的心意,無意隱瞞,“這輩子,有一個就已經足夠了。”
哪怕得不到,哪怕……真的是無花果。
風擎燃早便知道是這樣的答案,他退了一下身子,自顧自的走開。強求,還不如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