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對我說生命中無聊的事
不要對我說勝敗是兵家常事
對於我經過的事你又瞭解多少
在每一個沙場上
勝利總不屬於我
我只有低頭前進
低頭前進
不要對我說生命中輝煌的事
不要對我說失敗是命運的事
那些經驗裡我只相信一次
因爲我和你一樣
要這樣走過一生
我只有低頭前進
低頭前進。
齊秦的沙場是情感,而我的沙場還有事業。八七年開始,夥伴們還徜徉在風花雪月,海誓山盟時,“自己的沙場”就伴隨着我低頭前進,爬坡上坎,跌落摔跤,閱歷沿途風景,飽嘗坡上刺骨,懸崖上舞蹈,雖九死其猶未悔。
一夜之間,中國大地上彷彿遍地商機,各色各樣的皮包公司如雨後春筍,信息滿天飛,滋生出大量的“穿穿”(掮客、經紀人),俗稱“牛諞二”。
穿穿都是有過地位和身份的人,退休幹部,退居二三線領導,賦閒在家的老業務。
拎着公文包,紅光滿面,四處遊說。
他們神通廣大,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張口就是千臺彩電,幾百輛摩托車,是實體公司的座上賓。
大家都敬畏他們背後。
僑臺公司最初在政協大樓辦公,半官半民,跟大多數信息公司不同,有一些自有資金,成立了僑臺五交化批零門市部。
”小許經理,要不要彩電?兩千六一臺,五百臺。”
劉澤恩進門後,屁股還沒落座,就說:“這回是我老上級手頭的指標喲,可靠得很!”
他是袁局長領過來認識的。
“提貨單在哪裡?哪個貨場提貨吔?”
我將信將疑問道。
“這些你先不要管!這批貨搶手得很,幾個公司都在求我要,袁局長是老領導了,我肯定優先照顧你們唦!”
劉澤恩拉開公文包,取出一封電報,抖了下:“全部原裝日立牌,先款後貨。”
我笑着轉頭看着袁局長,說道:“啥都不清楚,就憑電報上的幾個字就要付款,你幹不幹?”
他上次談的三百輛摩托也是賭咒發誓,折騰了我們半個月,結果王字下面一把䫄(chua三聲,意空的,虛假的)—王䫄䫄!空了吹,我們毛都沒摸到一根!
反正我不再信。
“老劉,你看這樣嘛,許經理跟你先去考察,確定了我再打款子,飯一口口吃,做事一步步來嘛,要得不?”
袁局長跟其他領導一樣,生怕沒抓住機會,更怕被人家搶先,所以寧願信其有,不願信其無。
五百臺進口彩電意味啥?轉手每臺吃兩三百塊差,輕輕鬆鬆的!還不用提貨,直接賣提貨單,這生意大家都懂。
劉澤恩遲疑了一下,緩了緩神,坐下來端起茶杯。只有他自己清楚這信息轉了幾道彎,要經過多少同道才能覈實。
“袁局長,我跟老領導發個電報,問清楚再和許經理過去落實嘛。”
穿穿吃信息飯,成功的話每臺加五十至一百信息費,平均一條信息經過五道手,在進價的基礎上增加二百五以上,這是慣例。
價格還沒放開,生產和生活重要物資是國家定價,彩電進價1600左右,官價1800塊,黑價3000左右;進口的基本不見,黑價可以到4000以上。
過了幾天,不見動靜,袁媛對我說:“你信不信那個牛諞二的話吔?”
”我信個鬼!只有你老漢兒信!”我笑着說。
牛諞二老劉及其消息如泥牛入海了。
門市部漸漸有了起色,貨源充足,也有了穩定客戶。
這天五交化家電科的楊三塊來了,點了煙開始介紹:“這位是我堂兄,省裡來的;這是我們公司的風雲人物,許經理。”
那人伸出手,滿臉堆笑:“久仰久仰!”打開名片夾遞過來。
“中國四川省揚名貿易公司,業務經理,楊四海。”
我也趕緊遞上名片,客氣道:“我們做點小生意,有機會多關照哈。”
三塊接過話說:”我哥這趟來想搞點彩電,你也曉得,公司那點指標給當官的都不夠,我記得你省裡有關係唦?跑跑路子,熊貓長虹都可以,你我兄弟都搞點米米嘛。”
楊經理見我有些平淡,開口說道:”只要事兒成了,提一百兩百都包在我身上!”
這類公司是翻爺,有點真金白銀,一手貨叫賣主,獲得賣主信息的穿穿是一傳手,然後擊鼓傳花,二傳,三傳,四五六七八九傳,最後到買主手上,買主是實體公司,有資金,有出貨渠道,比如五交化公司。
傳過來的彩電必然超出定價,不敢公開出售,只有搭配賣,零售商店或廠礦企業進三萬貨,配一臺官價彩電。明面上一臺彩電虧一兩千,搭配的滯銷品差價在七八千以上,不僅差價賺回來了,客戶還爭相採購,一舉多得。
也有公司悄悄賣高價,畢竟需求量太大,再高都不愁賣。不過有風險,一旦被物價局查處,輕則罰款,重則定性,投機倒把罪是脫不了爪爪的。
“胖娃胖嘟嘟,騎馬下成都,成都又好耍。胖娃騎白馬”
我和袁媛在硬座車廂捱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去二舅舅家。表弟開門看見我,瞄一眼袁媛,說道:“寶兒哥哥,稀客哦,好久不見了哇。”
進門後我問他:”你不是在復旦大學邁?不上學了呀?”
表弟期期艾艾地回答:“我爸爸把我接回來了唦,說最近不清淨,喊我回成都耍一陣。”
“二舅舅上班邁?在。”我問。
“是唦,有急事的話你去他辦公室找嘛”
在機關大院登記後,門衛撥通電話,舅舅讓秘書出來接我,袁媛等在外面。
舅舅所在的辦公樓就兩層,他的辦公室在二樓右邊最裡間。
”好久來的嘛?寶兒。爸爸還好唦?媽媽還好唦?哥哥姐姐都好唦?”
二舅舅站起身對我說:”到家裡沒有嘛,勇娃子在家的。”
我應承了,他問我:“有啥要緊事兒嗎?跑到單位來了,我這裡進進出出的人多,不急的話下班回家說。”
我說了此行目地,他搖頭道:“難辦!不要說你們縣份上,就是省城都緊俏得要命!”
我小心翼翼道:“實在不行就少弄點嘛,來都來了,回去有個交代。”我堅持道。
沉默了好幾分鐘,看看錶,舅舅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放下說道:“商業廳批了四十臺長虹,批文中午送來,不要貪心了!”
我當然不敢奢求多少,他肯幫我,已經不容易了。他不是給我這個外侄面子,是還我老漢兒的情分。當年被造反派追得走投無路,全家跑到我們家裡躲了半年,不然的話,我想起了大舅舅。
我們晚上十點到了長虹廠招待所,裡裡外外擠滿了人,拎着各種各樣的袋子。
“朋友,有條子嗎?價格好商量。”一個北方話問我道。
“出多少價?”我問,有意試探下行情。
“有多少?一百臺一百,兩百臺一百五,五百臺以上再商議。”說完提了提編織袋,神神秘秘地說:”現金交易。”
又有三四個人圍過來搭話:“兄弟,跟我們合作嘛,我們是正規軍!”
“同志,高擡貴手,讓我嘛,我出的價最高!”
手上接了四五支菸,還有人擠過來遞。
我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只是打聽一下,我也沒有條子。”
擠出失望的南腔北調們,大概有數了,四十臺轉手可以賺八千塊,不用本錢,跟楊四海報價差不多。
楊四海中午到的綿陽,先去計劃部轉批條。
計劃部的辦事員頭都不擡,煙也不接,拿過批文開始比對所批單位與介紹信單位。完了後說道:“你們縣上的領導親自來都沒搞到,你有關係喲!”總算看了我一眼,刷刷刷填寫了批條。
我趕忙道謝,袁媛嬌聲:“老師,晚飯一起吃麻,給個面子我,我們來安排?”
他有了笑容,揮揮手道:“妹兒算了,你這幾臺又賺不了幾個錢,等你拿到大指標再請我嘛!”
有了正式批條,若要提貨,憑批條到營銷部開提貨單,再去財務付款,蓋章生效。
提不提貨是別人的事,我只管辦好批條。
回到綦江的第五天,袁局長又帶了個牛諞二上門。
“小許,這位可是縣裡有名的老業務喲,趙經理。”
我忙讓座道:“趙經理哪個單位的嘛,要買啥子貨邁?”
來人把夾着的公文包放在桌子上,不緊不慢地說:“供銷社的以前是,退咯。”
他揭開茶杯吹了吹,放下道:“我今天不買東西,來賣東西。”
心裡咯噔一下,估計又是牛諞二。
“我有個親戚是溫州的,昨天晚上專門打電話問我要不要進口彩電,他那裡有。”
趙經理的語速一聽就是久經考驗的,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臺。
“至於數量嘛,諳,一兩百臺是起碼的。價格上嘛,三千左右點。”
倒是袁媛穩不住了,問他道:“怎麼付款呢?不會又要先款後貨吧?”
他喝了口茶,蓋上,身子靠在背靠,徐徐地說:“驗貨後付款。”
袁局長儘量剋制住興奮,也是慢條斯理地問:“老趙,親兄弟,明算賬,你的辛苦費該怎麼算?”
“哎喲,老領導客氣,我的嘛你隨便打發點就是了,我可以跟別個談價錢,哪裡能跟你老局長談吔。”
“小許你看呢?多少合適。”袁局長問我。
“價格確定了再談吧?到底是三千還是多少都不清楚。”我回答。
第三天上午,一行三人坐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金華下車後轉向溫州。
待續,下回更精彩!謝謝朋友們閱讀,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