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眉頭皺得緊緊的,慢慢站起,走到窗邊準備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這時,隔壁房間傳來一陣廣播聲:
“四萬萬五千萬同胞們,我們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自六年前日軍在東北製造九一八事變佔領東三省後,這些年來他們相繼吞併熱河、察東,佔領冀東,逐步蠶食和吞併中華大地,奴役並屠戮我國人民。”
“今年七月起,日軍又蓄意挑起盧溝橋事變和八一三事變,侵略我華北和華東地區,將戰爭恣意擴大,其目的便是要讓我們亡國滅種……至今爲止,日軍已經在北平、天津、保定、天鎮等多地展開滅絕人性的大屠殺,製造萬人坑,數以十萬計手無寸鐵的無辜民衆喪命”
“我們在戰場上英勇作戰不幸被俘的官兵,均遭到日軍慘無人道的對待……其中,重傷員一律被捅死,輕傷員則被綁在木樁上供新兵練刺刀,美其名曰練膽,通常傷兵要被捅十多刀纔會悲慘死去。沒有受傷的俘虜,則被運往東北和朝鮮等地,小部分用於病毒和細菌實驗,大部分則充當免費勞工,送到暗無天日的地下挖礦,種種罪惡行徑令人髮指”
“面對如此禽獸惡鄰,我們除了奮起抗爭,別無他途……”
播音員的聲音慷慨激昂,極富鼓動性,讓人聽了油然生出一腔悲憤,熱血上涌。
自蔣經國到新二師負責組織和宣傳工作後,蔣介石便時常收聽鳳凰廣播電臺的節目。由於鳳凰廣播電臺經常播出一些來自華北前線的時事新聞,有些報道甚至比情報系統反饋的信息還要快,再加上其不惜成本地製作廣播劇,就連蔣介石也每每沉溺進去。
蔣介石最喜歡收聽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廣播劇,其中那部反應兩個日本兵闖入三四百人的村子但因爲村民不敢反抗被其押解到縣城導致整個村子的人全部被屠戮一空的廣播劇《怯弱》,非常發人深省。
蔣介石此前從沒看出蔣經國有宣傳和後勤組織的天賦,因此時常向宋美齡感嘆吳銘慧眼如炬。從平日蔣經國的來電、來信看,他對吳銘極爲推崇……咦?這事兒怎麼又牽扯到吳銘身上了?
蔣介石輕輕地按着太陽穴,沒有說話。
錢大鈞靜靜地站蔣介石身邊,默默地聽着那鼓動人心的聲音。
一直到節目播完,蔣介石纔回過頭看向錢大鈞,問道:“慕尹,若是將吳銘調離新二師,新二師能否保持現在的戰力?”
蔣介石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卻在錢大鈞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一直以來,他在蔣介石跟前努力營造吳銘囂張跋扈無法管教的形象,已經成功引起蔣介石的猜忌心。不過,錢大鈞到底是政治老手,下套子陰人那是拿手好戲,但若因此影響整體局勢卻不是他願意看到的,所以這個時候他並沒有馬上開口,仔細考慮了十多分鐘才幽幽道:“委座,此舉萬萬不可”
“哦?”
蔣介石一愣,他沒想到一向對吳銘不待見的錢大鈞會持反對意見。
錢大鈞看到蔣介石驚訝的神情,心中暗暗得意,分析說:“現在新二師已經如鐵板一塊,吳銘就是其核心,若是將吳銘調出新二師,損失部分戰力倒還在其次,若是引起兵變那就麻煩了”
聽了錢大鈞的話,蔣介石如同被澆了盆冷水。
西安兵變是蔣介石心中永遠的痛,所以回到南京後他立刻加強了對軍隊的控制。此刻聽到“兵變”二字,蔣介石眼中一片冰冷,錢大鈞看到後背心發冷,冷汗不斷地向外冒。
過了半響,蔣介石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不要管新二師了,咱們還是商量一下,如何在九國公約布魯塞爾會議拿出正式結果前,應對日軍的攻勢吧
錢大鈞趕忙應是,悄悄擦去額頭的冷汗。
日軍第十軍司令部內,一衆將官分坐柳川平助左右。
在艦隊炮羣及飛機轟炸下,第一一四師團進攻新二師陣地沒有得手,反而損失了第六十六聯隊大半兵力,這讓末鬆茂治看清楚了新二師的真正實力。爾後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裡,他努力收縮防線,與新二師相安無事。
面對第一一四師團又一次慘敗,柳川平助特意將末鬆茂治召回艦上,詳細聽取整個戰鬥過程。
末鬆茂治報告完,指揮艙內一片沉默。末鬆茂治指揮上並沒有明顯過失,更值得稱道的是末鬆茂治先後兩次請求艦隊使用大口徑主炮給予中國軍隊巨大殺傷。
末鬆茂治臉色如豬肝一般難看,重重地對柳川平助鞠了一躬:“司令官,現在新二師不僅僅是我們一一四師團的敵人,更是整個大日本帝國皇軍的大敵。我請求司令官不惜一切代價消滅他們。”
很多日本軍人腦子都是一根筋,末鬆茂治就是這樣一個人,前後兩次,第一一四師團都讓新二師給打成一團狗屎,這對飽受武士道精神荼毒的末鬆茂治來說,實在是不可原諒。哪怕拼了性命不要,末鬆茂治都決心將新二師殲滅。
柳川平助沒有說話。
現在國民政府中央社廣播輪番展開輿論攻勢,尤其是中國軍隊奪取日軍第一五○聯隊軍旗一事,大大提振了中國軍民的軍心士氣淞滬戰場上的日軍,則通過收聽那個神秘的日語電臺,知道了這件事情。
爲此,鬆井石根特意發來電報,向柳川平助問責。
如今平湖正面與新二師對峙的日軍士氣低落,這讓柳川平助很難接受。
若是同意末鬆茂治再次請戰,勝利了固然可塑造帝國軍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形象,但若是敗了,第一一四師團的尊嚴將蕩然無存,第十軍也將受到第一一四師團的拖累,自己這個司令官肯定於不下去了
想到這裡,柳川平助心裡忽然有了主意,視線落到末鬆茂治身上,腮綁子抖動一下,聲音冰冷:“末鬆君,你先前已經進攻過了,結果如何?”說到這裡,柳川平助站起來,加強語氣:“末鬆君,難道你不應該爲自己的失敗擔負責任嗎?”
“哈伊——”
末鬆茂治趕緊低下頭:“我願意爲我的失敗付出任何代價,包括剖腹以謝天皇陛下……但是,我們一一四師團不能輸,大日本帝國皇軍不能輸。”
“好了”
柳川平助不是真要末鬆茂治剖腹,他的目的是打擊末鬆茂治的囂張氣焰。坐下後,柳川平助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沉默一會兒纔對一衆將佐說道:“末鬆君說得不錯,大日本帝國皇軍永遠也不會接受失敗,但我們沒有必要與敵人硬拼……支那人早在兩千年前就有一本書,叫做《孫子兵法》,其中提到反間計——”
“反間計?”末鬆茂治一愣。
“是的”
柳川平助見大家視線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來,娓娓道來:“據情報部門分析,吳銘的新二師乃支那軍中另類,他們不同於一般中央軍。新二師師長吳銘不是浙江人,該師上下大多不是黃埔軍校畢業,更不是蔣介石的親信。由始至終,蔣介石對吳銘和新二師都抱有很大的戒心。”
“我們在南京的情報員已經證實,蔣介石對吳銘很有看法,若是成功挑起吳銘和他的新二師與蔣介石的矛盾,我們就可以利用蔣介石之手鏟除吳銘,就如同歷史上宋高宗殺死岳飛一樣”
吳銘本來就不容於蔣介石,從根本上說,與蔣介石不是一條心。蔣介石對吳銘大加重用的同時,又深深忌憚。柳川平助以此爲藉口,拖延時間。只要第六師團和第十八師團能夠在平望和嘉善一線打開缺口,繞擊新二師側翼,那麼新二師必不戰自亂,柳川平助相信在野戰中,沒有人是大日本帝國軍隊的對手
柳川平助爲自己的算計得意不已,笑着問道:“末鬆君,你的意見呢?”
“哈伊——”
末鬆茂治鞠躬應是。他並不知道這是柳川平助的拖延之計,對於針對吳銘和新二師的陰謀詭計更不看好,但連戰連敗的他已經沒有多少話語權,敗軍之將何足言勇?
見末鬆茂治點頭應允,柳川平助終於放下心來,詢問沒有其他事情後宣佈散會。
末鬆茂治、秋山充三郎乘坐小艇向金山衛港口駛去。
出席會議時秋山充三郎一直沒有出聲,這時兩人獨處,秋山充三郎低聲對末鬆茂治說:“將軍,我們的進攻準備已經完成,可是司令官不准我們再擅自發起進攻,你看……”
自上次作戰失敗後,末鬆茂治命令師團參謀部門制定了新的作戰計劃,末鬆茂治親手將動員令傳達到師團每一個戰士手上,這是他代表一一四師團作出的最後賭博。
雖然作戰計劃被柳川平助給否決,但意志堅定的末鬆茂治還是決定實施。
見秋山充三郎問及,末鬆茂治一聲冷哼,兩眼眯成一條縫,轉頭看向西北方的新二師防線,語氣異常堅決:
“秋山君,進攻計劃不變……雖然司令官不提供火力支持,但我堅信,只憑借我們師團自身,一樣可以將新二師打敗。”
末鬆茂治現年四十八歲,在日軍高級將領中屬於受武士道精神荼毒最深的少壯派軍官。末鬆茂治自從軍後就一路輝煌,到現在擔任中將師團長職務,他成長在日本發展最快的歲月,骨子裡都是效忠天皇的思想,完全不能接受失敗
末鬆茂治已經決定,不管這一戰是勝是敗,他都會剖腹以謝天皇,因此對於違抗軍令看到得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