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話題 意外
回到公寓的時候,夏綠幾乎要散架了,她把朱裡放到牀上去,接着去打了一盆水,從櫃子裡翻出一塊乾淨的毛巾,潤溼,然後去加了冰塊,包了起來。她蹲在地上,替朱裡脫了鞋和襪子。
朱裡把腳泡在水裡,一會兒後踩在臉盆的邊沿,玩兒似的看着夏綠。
夏綠心無旁騖地握着毛巾冷敷她受傷的足踝,“你的腳都腫了,等下給你做局部按摩。”
敲門聲。
“門沒鎖,進來吧。”朱裡的視線仍然沒從夏綠的身上移開,她會去注意光線落在她的頭髮上,她柔順的頭髮垂下幾縷散發閃耀的光芒,賦予她獨特的氣質。
“哈,你還是很迷戀我妹妹嘛。”楊舒荷大刀闊斧地走進來,懶懶地依在書桌旁,打量着眼前的兩個人。
“楊總,你來得好早。”朱裡冷嗤一聲。
楊舒荷步履清風地到了她們身旁,也坐在牀上,輕扯嘴角,她不客氣地扳過朱裡的臉。
朱裡冷定地看她。
“你的樣子有點變化。很病態,但是更好看了。”
“性讓女人更美麗。”朱裡揚起眉毛,俏目飽含炫耀、惡劣的銳氣。
楊舒荷愣了一下,縮回手,不可置信地看向夏綠。
知道她現在滿心的挫敗感,這個傲慢自大的女人分明在醞釀着怒氣。夏綠按壓着朱裡紅腫的腳,決定當一晚上的啞巴。
“聽着,你沒必要爲她做到這個地步。”楊舒荷對夏綠說,她和她的視線相接。
夏綠重新低下頭,撤走臉盆,進了洗手間。
“她興許是不想理你。”朱裡幸災樂禍。
“我今天會來是有事找她。”見夏綠轉向廚房,楊舒荷站起身打算跟過去。
朱裡用單腳跳,吃疼地擰着一邊的眉毛,但她成功地拽住了楊舒荷的衣袖,跟着又微笑起來,伏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找你來有重要的事。關於夏氏集團百分之30的股份。”
楊舒荷頓住,有一秒鐘的吃驚,很快轉爲輕蔑,“不可能。你不可能把它當籌碼。它不是你的。”
“夏綠,你去超市多買幾樣食材吧!”朱裡提高音量。
夏綠一邊應允一邊走近她,在她左耳說了句話便出去了。
朱裡眨眨眼睛。之後沒其他反應。
“用得着支走我妹妹麼?”楊舒荷聳聳肩,攤開雙手,“你最好能給我驚喜。”她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抱期待的。
“你一直很想搞垮夏銘旭對吧?”朱裡的表情自信滿滿,她邪邪地笑着,“……也就是你的父親。”
“……我真是低估你了。”
兩人重新坐回牀上。
“你在我那邊是在當臥底麼?”楊舒荷譏誚道,“有話快說,少賣關子。”
“別急啊。楊總。我們一步一步來。”朱裡移到牀頭,背靠在大大的枕頭上,蜷縮雙腿,手抱着膝蓋,“首先,你能說說爲什麼你會恨你的父親麼?”
看她一副準備聽故事的樣子,楊舒荷訕笑,“問得好。因爲他是個賤人。超級無敵大賤人。”
“信息不夠。”朱裡故意納悶地說,“這樣我沒有把握要不要和你做交易。”
“故事很長很複雜。你令我煩躁得不想組織語言。”
“那拉倒咯。”
“……”楊舒荷揚起一個複雜的笑容,“好吧,我說。夏銘旭在一家有名的夜店認識我媽媽的。他們一見鍾情。可惜我媽媽出身不好,這麼說吧,她是靠賣身養家餬口的,所以她進不了德高望重的夏家大門。夏銘旭爲了順利接手夏家產業,便決定放棄迎娶我媽媽。他很快和一家大公司老闆的女兒進行政治聯姻。可謂門當戶對。然而這是隻無法生蛋的鳳凰。”說到這裡,她冷笑了下,“這是個大問題。我爺爺有兩個兒子。如你所知,一個是夏銘旭,而另一個是夏綠的爸爸,夏銘奇。夏銘奇一心撲在藝術上,對於商業上的事一竅不通,也毫無興趣。他不顧我爺爺的反對,娶了個窮困潦倒的美女攝影師,從此沉浸於二人世界。他們膝下只有夏綠這個女兒。夏銘奇的夫人是個怪傢伙,她不喜歡孩子,更不喜歡她的孩子去當夏氏集團的繼承人。夏銘奇很贊同她的想法,甚至去結了扎。一對不可思議的夫婦是吧?我爺爺因爲這件事氣出病來,之後強行把夏綠留在身邊,想親自調/教夏綠,將她引入‘正規’。無奈夏綠得到她爸的遺傳,對藝術方面情有獨鍾,對生意方面的事完全不上心。老頭高瞻遠矚,認爲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夏銘旭這時候跳出來,說他在外面有一個女兒,天資聰穎,將來必是商業奇才。這個混蛋,他把我媽媽當作背後的情人在消遣,他想要個孩子,我媽媽就聽他的話,把自己獻給了他。我是帶着厭惡的情緒來到這個世界的。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就看透了夏銘旭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他要牢牢掌控夏氏集團,他的孩子就是他的工具。我爺爺是勉強接納我的,並且有個前提條件,他要我媽媽消失,僅僅是爲了他夏家的名聲……我進入了傳說中的夏家大門,然後再也見不到我的媽媽……我不知道,那個老頭讓她消失的手段是什麼。總之,我見不到她了……徹底失去了她的消息。”楊舒荷在流淚,“媽媽留給我以前常常在玩的魔方,藉由我爺爺的手,轉交給我,說如果我可以把每個面都拼好,她會出現,會來接我走……”青山白水,然而後會無期。
朱裡遞了張面巾紙給楊舒荷。
“謝謝。”楊舒荷恢復平靜,“我扯遠了。”她在朱裡這個人精面前傾訴本是要發惡譏諷夏銘旭,試探朱裡是否他的站隊,哪知這成了自己發泄的話譜。
“沒事。我想聽。”朱裡安慰道。
“……後來和夏綠一起生活的日子成了我最美好的回憶。”楊舒荷繼續說,“雖然一開始我很排斥她,還偷偷欺負她……”講到這裡她笑得狡黠,明媚動人,“她畫畫,我便也畫畫,而且畫得比她好。她彈琴,我便也彈琴,而且彈得比她好。哈哈,她還會寫詩,於是我也寫,然後把她的作品批得一文不值,不斷地打擊她。我可愛的妹妹非但沒有不高興,還對我崇拜得五體投地。天天粘着我姐姐姐姐叫個不停。我不過才大她三歲而已。我覺得很煩,拿出我的魔方糊弄她,說只要她能把它復原就帶她一起玩。她每次都會失敗,然後可憐兮兮地討好我。總是把她最愛吃的鬆餅留給我吃,晚上會替我蓋好被子,爺爺兇我的時候她會擋在我面前爲我說話,接着像個小大人一樣拉着我走。這是個純粹、善良、乖巧、富有才華還長得十分漂亮的孩子。我對她的感情悄悄起了變化。的確,她是我的陽光,給我了無限的溫暖。我卻利用了她。我知道爺爺特別疼愛她,一個陰謀在我的心裡開出了惡之花。我是愛着夏綠,我也要她像我愛她一樣愛我,還要老頭阻止不了這件事的發生,我要報復那些傷害了我和我媽媽的人。我成功地讓老頭痛苦了,他大感不妙,預備把我趕走。而我想把夏綠佔爲己有的那個晚上,夏綠完全不能接受,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至今仍在我的耳膜震盪,你不會了解這種感受的……”楊舒荷揉揉太陽穴,變得興奮,“慶幸的是,我打敗老頭了……呵。”她的笑卻沒有開心的意味。
“嗯。”朱裡捊了捊散亂的劉海,“你第二個目標就是夏銘旭。”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四周有一種被月光照亮的潤澤。夏綠朝百貨商場的方向走去。路上散落着各色小店,茂盛的樹間有令人容易變得年輕的新鮮空氣。
正發着呆,卻見石階上坐着一個一籌莫展的小孩。夏綠定睛一看,“錢小少?”
“你是?”錢小少嘟着嘴,眼珠子骨碌一轉,變得賊亮,“啊,我記起來了,那個漂亮姐姐!”
“你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裡。天黑了小心老虎吃了你。”夏綠嚇唬他。
錢小少表示很無語地看她,“母老虎倒是有。唉……”
“出什麼事了?”
“我們村上臨海的那段地皮要被這外面的一個有錢人接管了。”說到這,錢小少的眼眶泛紅,“據村長說,是一個很厲害的美女總裁,村長說她不會虧待我們的。可是,我喜歡那個家,我不想搬走,嗚嗚嗚。”
“只要和你家人在一起,四海皆爲家啊。”夏綠摸摸他的腦袋,“你快點回去,不然你爸媽要擔心的。”
“我覺得那些有錢人都是吃飽沒事幹,專門欺負我們窮人。”錢小少抹抹眼淚,很不甘心地說,“上次就在我們的村裡鬧過。把可憐的王奶奶都給害死了。以前王奶奶的兒子朱伯伯常來買我家做的年糕呢,他還老是帶零食給我吃。真想念朱伯伯。他和王奶奶都是好人,都很疼我。”
“能給我講講朱伯伯的事麼?”夏綠思索着,不會這麼巧吧……
錢小少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朱伯伯也是死於非命啊。他有漂亮的妻子和女兒,還有年邁的王奶奶要養,所以一直很努力工作。他到外省打工,好幾個月纔回家一趟。後來一次他回到家,他女兒死活不讓他離開,王奶奶疼孫女就在旁幫勸朱伯伯晚點走。朱伯伯只好留下吃晚飯。畢竟一家團圓,朱伯伯還是很開心的,他讓妻子把窖藏的二鍋頭端到餐桌上盡興地喝,他妻子看他高興便也不阻攔。夜黑風高的時候朱伯伯還是動身了,外面正下着雨,雨勢越來越大,他和家人告別後就匆忙趕路了。但是很不幸的他遇上了山體滑坡……第二天有人發現了他的屍體。還傳聞他走錯了路,應該是因爲醉酒的緣故……之後經常看到他妻子虐打朱裡姐姐,那個悍婦把丈夫的死歸咎在朱裡姐姐身上,還連帶恨上了王奶奶。”
夏綠倒抽一口冷氣。她就這樣隨隨便便因緣巧合地打聽到了朱裡的往事。
“你對這種事怎麼看呢?”夏綠的臉上有淡淡的憂愁。
“一切都是因果,沒有偶然,只有必然。這是我爸爸跟我說的。”
“可是朱伯伯不該死啊!”王奶奶也不該死的!
“姐姐,說這種話也沒用呀。你真幼稚,我問你啊,你覺得這個事件裡誰是真正的劊子手?”
夏綠搖搖頭,“說不清。他的家人都負有一定責任吧。”
“你沒發現每次受苦受難的都是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人麼?遇到災難或棘手的事能第一時間逃脫活得逍遙的都是那些高居上位的人。按我說,照這樣推理,如果朱伯伯是個上層人物,不愁吃不愁穿,也就不必花大把的時間在外拼命打工,也會有空陪着自己的家人,那種意外當然也不會發生。”錢小少無奈地說,“但是這只是假設。不該死的人死了,這是人類永恆的悲哀。我們活着的人該做的是,去尊敬該尊敬的人,照顧該照顧的人,哀悼該哀悼的人,詛咒該詛咒的人。要是一個勁認死理沉溺於過去而無法安生對誰都不好不是麼?”
“現在的小孩子會不會知道得太多了?”夏綠也坐到臺階上,柔媚的脣線一彎,她摟過錢小少,眼裡帶着千迴百轉的情緒,“……謝謝你。”
“謝我什麼。”錢小少歡喜地把頭依偎在她軟軟的懷抱裡,“你的懷抱很香很溫暖。我也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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