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旭日東昇之時,厚重的咸陽城門剛剛被打開,一輕騎從北方而來,如閃電般奔到咸陽熱鬧的街道之中,而後停在定安郡王府門外。馬上之人不等王府的門衛詢問,便已高聲喊道:“勞煩稟告王爺,我從京城而來,有封書信託需當面呈與王爺!”
因爲這封書信的到來,原本靜謐的王府熱鬧起來,纔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周天行的諸多幕僚和咸陽城內的大小官員紛紛聚集王府。
議事廳內,衆人七嘴八舌,雖然早先已經聽到了一些風聲,可書信真正遞到王府之中,衆人難免要興奮的議論一番。
周天行端坐在廳上,看着面前的幕僚和大臣們一個個爭得面紅耳赤,只覺有些好笑。他們口中商議的是他的婚事,他本人泰然處之,他們卻激動無比。
鄭明遠小心擡看他,見他面無表情不禁有些着急,決定打破這局面,俯道:“王爺請三思,於然小姐雖然出身顯赫對王爺亦有助力,但您……畢竟定有婚約,若是迎她爲正妃怕被天下人恥笑爲背信棄義之人,於王爺的盛名……”
不等鄭明遠說完,便有人反駁道:“鄭大人此言差矣!大丈夫頂天立定自然當信守諾言,可王爺迎娶於小姐並不算是背信之舉!自古以來,哪個風流才俊不是姬妾環繞?何況王爺還是天之驕子!於家小姐現下在京城極富盛名,而何語小姐曾經也是被世人所稱讚,若她二人皆能陪伴王爺左右,豈不是一樁佳話?”
“非也,非也!鄭大人之言錯矣,郭公之言亦錯矣!何語小姐雖然是名門之後,可何太傅到底是因獲罪而問斬……而何語小姐現下還是被朝廷捉拿的欽犯,即便王爺顧念與太傅昔日的師徒之情,以後將她尋回,加以照顧也就可以了,何至於以妃位相許?可於家的小姐不同,她無論是才情還是品貌,亦或家世皆與王爺般配,王爺難道要舍珠玉就魚目嗎?”
“王爺,臣以爲趙公之言甚是!於尚書既然親筆寫信,可見其誠意!臣聞得其女於然年方十八、貌美如花、品德無雙,堪與王爺匹配!且,王爺若是與於尚書攀親,日後,可成助力!”
高茂亦站起,道:“王爺,茂附議!於家在京城也算是百年望族,不說振臂一呼八方響應,起碼有些人脈和實力。又聽聞,其女於然乃賢良之人,就連萬太后也曾當面爲其子侄向於尚書求娶。只因於然心性高傲看不上萬家的酒囊飯袋,方纔推拒!王爺,茂以爲,於然小姐既然願意聽從父命與王爺結百年之好,王爺當以正妃之位許之!”
雖然身邊沒有鄭明遠的支持者,可他依然堅持己見,滿臉的不認同,俯拜地道:“王爺,於然縱使千般好,可王爺若是許她以正妃,怕是天下人心寒,太傅生前遍佈天下的門生心寒,流落在外的何語小姐心寒!”
他這最後一句話,語氣特意加重,周天行一下就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何語若是心寒定會不交出遺詔!
遺詔,比什麼助力都重要!拿不到遺詔,他即便登了大寶,也只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竊國者,是個罔顧父親遺願的忤逆兒。
“什麼心寒不心寒?鄭大人之言過矣!何家早已不是貴族,何語如何與王爺匹配?若不是王爺宅心仁厚,早就應該將她棄之不顧,她能在王爺身邊得到一席之地已是天大的恩典!且,王爺尋了她這麼多年,也算是仁至義盡,難道她一直不出現,也要王爺一直守着那點可笑的諾言嗎?”
“非也,非也,橋以爲,大丈夫一諾千金……”
“臣倒是覺得,於然當娶,何語也當娶,王爺不如都許以平妃之位!”
……
耳邊充斥着大傢伙激烈的討論聲,眼前是一張張唾沫橫飛的面容,周天行煩躁異常,卻還是溫文一笑,道:“諸公之言皆有道理,然則大家都忘記了,父皇駕崩剛剛三年,若是此時談大婚怕是被天下人說本王不孝,說本王等三年之期已經等得不耐,此番剛剛滿,便迫不及待的開始談婚論嫁!此事,諸公不必多言,本王自會親自修書給於尚書說明!”
話畢,衆人面面相覷,這個說辭難免有些牽強,守孝不過三年,現下三年已滿,爲何還不能談?但若是王爺以仁孝之名拖延,倒也讓人無法反駁。
廳中衆人,不管剛纔是否吵得面紅耳赤,皆是難以贊同的齊心模樣,欲言又止。
周天行全當沒有看見大家的反應,擺了擺手,道:“好了,諸公都退了吧,本王今日甚累,想休息片刻!”
“是!”
諸公一一退下,唯有鄭明遠走到門邊時徘徊不定,周天行見了莞爾一笑,問:“卿爲何躊躇?”
“王爺,臣斗膽,敢問王爺打算如何回覆於尚書?”
“本王會告知他本王亦仰慕於然,但爲了孝義,近期不便詳談婚嫁之事。半年後本王按例要進京朝拜,屆時再與他一談!”
聞言,鄭明遠終於展眉,如此最好。如此既沒有失去於尚書的支持,也不會讓何語心寒私藏遺詔。且,只要王爺不鬆口,何語還是有機會做正妃的,待到清明時節爲何明上墳之時,他也有面目去見他的老朋友。
周天行斜睨他一眼,將他的喜悅看在眼中,若有所思的說:“卿和太傅是同窗,當年也都是本王的左右臂,如今他不在了。你想爲他的女兒謀得正位,本王甚是理解。只是,還請以大局爲重!”
鄭明遠頓時有些無措,小心看向他,訥訥喚:“王爺……”
“好了,本王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若是半年內何語能帶着遺詔出現,本王定會許她以正妃之位,你大可放心!”
鄭明遠忽然鄭重伏地一拜,久久不起,,王爺,到底還是顧念着何明的好處呀!
周天行俯視拜地的鄭明遠,也不去扶他,緩緩走出議事廳,聞到外面的青草味方纔將胸中濁氣吐出。
和於家聯姻本就是一把雙刃劍,雖然能得到助力,可也會引起朝廷忌憚,哪裡有這些個幕僚們想的那麼簡單!
思及不知去向的何語和遺詔,他又是一陣心煩,實在不想處理公務,便信步走向花園,忽然腦海中出現那個被他罰去做夜香郎的婦人。算算時間,已經有一個月,不知她成了什麼樣子。
若是她有機會見到他,會不會滿身臭氣、一臉髒污,痛哭流涕的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和懺悔?
這般一想,他竟然笑了出來,是該見見她,最好是奚落她一番,然後才讓她重回他的院裡。他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趣,有她在倒是有些樂處。
本來,下一道命令,讓人把她帶來便是。可週天行突奇想,想要親自去見見她的慘樣,解解氣悶。
有了此念頭,他渾然忘記到下人房中是一件有**份的事情,閒庭漫步走向西院。行到半路,途經一處廢棄的荒院,聽到一陣陣歡快笑聲。他納悶,何時王府下人如此放肆?
他循聲而去,將半掩的院門輕輕推開,入目處荒涼一片,此間雜草已長得和膝蓋一般高,殘破的青黑色水缸生出一圈青苔,桌子上面的棋盤已經被風霜侵蝕得看不見楚河漢界。
他環視一週,現陣陣煙霧從隱蔽的後院繚繞升起,還不等他走近,一陣香味撲鼻而來!
這是、這是有人在烤食!何人如此大膽?
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他沒有讓隨從喊出他的駕臨,反倒以眼神示意後面的侍從駐足、噤聲,而後自己慢慢靠近煙霧出的地方。
這院子的後面依然破落,但卻很熱鬧,五、六個下人一人一個小凳圍篝火而坐,手中俱都拿着幾串食物在火上翻烤。這些食物,種類繁多,有葷有素。遇到火,食物出滋滋的聲音,聽得人一陣心癢,好像十分美味!
尤其是那味道,很怪異,不是他常吃的那些,卻令人垂涎欲滴。
感嘆了一陣,他方纔注意到燒烤的人,大多面生得很,定然不是常在他身邊走動的下人。唯有一個,他認得,便是蕭予綾!
這個婦人,非但沒有他認爲的慘狀,還過得如魚得水。看她滿眼的笑意,露出一口皓潔牙齒,兩頰上帶着淺淺的笑渦,當真是樂在其中!
尤其是,她的臉色紅潤,雙眼有神,臉頰有肉,就連身體也豐腴不少,全然沒有先前瘦骨嶙峋之感。就連那頭青絲,也順滑光亮起來。
她這哪裡是被貶呀?分明是虎入深山、鳥飛蒼穹,活得逍遙又快樂!
在反觀自己,因爲遍尋不到何語而耿耿於懷,消瘦了一些。更因爲諸多事務,而夜不成眠,如何能做到她那邊開懷大笑呀?
周天行一雙眼睛憤憤然,爲何這個婦人到了哪裡都能快活?即便是做個夜香郎,也做得胖了起來!
蕭予綾手裡的雞腿已經烤得外焦裡嫩,她美滋滋的拿到嘴邊,輕輕吹一口,張嘴咬了上去。肉質真是不錯,滑嫩卻油膩,不像前世吃的那些飼料雞全都是令人膩煩的脂肪。她嚼得津津有味,嘴上也因爲沾上了油而顯得鮮紅鋥亮。
吃着吃着,她覺得有些奇怪,好像有人正在用嫉妒和憤恨的眼神看着她!
思及此,她擡望去,剛好對上週天行黑亮的眼眸,一個激靈,手裡的烤串全然掉在地上。
“王、王爺!”
她膽怯的口氣並未讓同伴驚慌,衆人如常嬉鬧連頭都不曾擡一下。
其中一人道:“阿嶺,這樣的戲碼你天天都來,我們早就不上當了!”
“嶺,拜見王爺!”她也顧不得同伴的反應,慌忙離開小凳,雙手放在額前跪拜在地。高聲參拜,只希望她的同伴機靈一些,趕緊閉嘴。
豈知,這一個月來,同伴聽了太多次她大聲呼喊‘王爺來了’,因而這次王爺真的來了,大家也全當她在撒謊,俱都嗤之以鼻,道:“阿嶺,你這越演越像呀!”
“是呀!你還是起來吃東西吧,我們不會再上當了。你要是再鬧,我們可把東西吃光了!”
“不、不理她,我們沏,我們沏!”一個夜香郎甚至嘴裡含着食物,搖頭晃腦的說。
蕭予綾大急,這幫人怎麼不會看臉色?本來,她還想認罪以後說是頭次犯錯,請周天行寬恕。可他們這一人一句,周天行要是聽不出來他們經常如此,便是個木魚腦袋了。
周天行冷笑,踱步走到衆人面前,俯視跪拜在地的蕭予綾,道:“你還知道本王是王爺呀!”
他這話一出,衆人都嚇住,個個屁滾尿流,狼狽的跪倒在地,齊喊:“拜見王爺,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周天行回,看向站在前院的侍從,道:“將這幾個僕役交給管家,令他嚴加懲治!”
那些下人不管反抗,雖然個個苦着一張臉如喪考妣,卻老老實實的跟着周天行的侍從離去。
蕭予綾起身,自覺地跟在衆人後面,忽聽周天行道:“阿嶺這是要去哪裡?”
她渾身一僵,他們今天的行爲雖然放肆,卻也算不得重罪,到了管家那裡,無非就是罰些重活再關上幾天餓上幾頓。可,要是周天行親自處置,結果如何她全然不知。
她悻悻然回身,垂着腦袋老老實實的說:“嶺,自知有錯,欲跟着衆人到管家那裡領罰!”
“知錯?”周天行冷哼一聲,感嘆:“原來阿嶺也會知錯!”
蕭予綾縮了縮腦袋,小心看他,見他臉色不是十分難看,便大着膽子道:“王爺,阿嶺確實有錯,不該忘了規矩,在此和衆人嬉鬧,還驚擾了王爺!”
“既然你知道,那你覺得本王應該如何處罰你?”
“王爺……嶺本是一草芥而已,如何處罰不過是王爺一句話的事情!只是,還請王爺在處罰嶺之前,容許嶺自辯!”
“自辯?如此說來,你在此壞了規矩還有別的隱情?”
別害怕,別害怕,反正橫豎不過是一刀,殺頭也只是碗大一個疤!這樣給自己暗中打氣,蕭予綾忽然理直氣壯起來,直直的看向周天行,緩緩頷,道:“正是!”
周天行愕然,爲何她剛纔還畏畏尾,眨眼間便能鎮定自若?還是說,她又想到了什麼脫身的詭計?
他微微錯開視線,漫不經心的說:“哦?那你且說來,本王倒是要聽聽,什麼樣的隱情能令你不顧王府規矩而領着衆人在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