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跨出,葉蕭就步入了一場迷離的夢幻。
清新的香草氣息撲面而來,淙淙的流水聲,不知從那裡傳出,也不知要去向那裡,腳下一片鬆軟,好像是踩在柔軟的羊毛毯上,煩躁,不安,緊張,焦慮等等負面的情緒,都不翼而飛。
沒走幾步,漆黑的樹洞裡,就突然亮起無數泛着柔和光芒,或綠或白,拇指大小的光點,彷彿精靈一般在空中盤旋飛舞,拖出了一道道一現即逝,彷彿尾巴一樣的線條,比夏日夜空下的螢火蟲還要美麗,還要可愛。
這些小精靈似乎是真的生命,而且對葉蕭十分好奇,不約而同地緩緩地飛來,葉蕭的心裡一片柔和,生不出半點抗拒和防範的念頭,就那麼靜靜地站着沒動,身體各處傳來的淡淡的涼意,讓他的精神爲之一振,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呻吟,等他驚喜地睜開眼睛,那些光點,卻已不見了。
就這麼短短一瞬,他修煉至開光期大圓滿境界之後,那似乎已達到身體容量的極限,早已不再增長的法力,竟然又增加了一點!
這就好比給幾乎要溢出來的一碗水裡,又倒進了半杯,但水卻沒有流出來一樣,讓葉蕭如何能不驚,能不喜?
那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感覺,而絕對不是什麼幻術!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葉蕭就如風般奔跑起來,沒有方向和目的,也不需要什麼方向和目的,因爲那些神奇的光點,只要一動,就會自行向他飛來,就像是撲火的飛蛾,但若是有意追逐,卻只能捕獲到失望。
即使這樣,葉蕭還是下意識地追逐着那團最密集的光點,而那團光點,就似指路的明燈,帶着葉蕭陀螺似的旋轉、升高,帶着他去向一個神秘的所在。
葉蕭也不是沒有想過,這是否是那個聲音的主人,所設下的陰謀詭計,然而對於已卡在開光期瓶頸,想再進一步無比艱難,資質平庸,甚至連能不能築基都還兩說的葉蕭來說,這樣的誘惑力,也實在是太大了一點。
奔跑,上升,增加一點法力,繼續奔跑,繼續上升,再增加一點法力……這樣的過程,循環往復,讓葉蕭有一種置身夢幻的感覺,他簡直懷疑自己繼續這樣下去,等到了那上百丈的樹頂,即使不服用築基丹,可能也直接築基了!
澎湃洶涌的法力,在體內遊走激盪,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離體而出,以葉蕭強橫至不可思議的,也漸漸有了壓抑不住的感覺,堅韌寬廣的經脈,愈來愈脹,也愈來愈痛,心情也愈來愈涼。
“還是上當了!還是上當了!那聲音的主人,那會有這麼好心?這個世上,又哪會有不勞而獲的事情?”後悔、悲憤、不甘、失望種種情緒紛至沓來,玄心道也湊起了熱鬧,吸引了更加濃厚的天地元氣洶涌而至。
這些光點,似乎本身也是一種元氣,玄心道這樣無異於推波助瀾,可是對於葉蕭來說,那就是助紂爲虐了。
一絲鮮血自嘴角溢出,葉蕭的神智已逐漸模糊,腳下卻還在無意識地奔跑,就像是入魔了一樣,身體上撲滿了那種要命的光點,將他變成了一個璀璨耀眼的人形光團,可是生命之火,卻在漸漸熄滅。
眼看着葉蕭就要被元氣衝擊得裂體而亡,一聲嘆息,自幽深遼遠,不知有多麼寬廣的漆黑樹洞裡響起,隱隱帶着一絲失望,卻不含一點同情。
“還是不成麼?那究竟……咦?”那聲音正在悠悠地自言自語,卻突然驚異起來。
葉蕭的身體,彷彿在突然間變成了一個無底黑洞,將堆積在身上,不知道有多厚的光點,迅速吸食吞沒,可身體不但沒有異狀,精神反而振奮起來,情況在明顯好轉,有了清醒過來的跡象。
葉蕭還是在無意識地按照此前的軌跡,奔跑上升着,可臉上卻沒有任何一點痛苦的樣子,真正的黑洞,不是他的身體,而是腰間的儲物袋,那些蘊含着豐富天地元氣的光點,只是用他的身體當做橋樑,涌進了儲物袋裡的某種物事。
就彷彿是在進行着一場換血手術,神秘光點所化的元氣,將葉蕭苦苦修煉出來的靈力,盡數推了出去,取而代之,在這個過程當中,葉蕭的經脈、骨骼、血液甚至是內臟器官,都被一遍遍地洗涮、滋養、改變,發生了某種神奇的變化。
對此一無所覺的葉蕭,很好地盡到了一座橋樑,和一個躺在手術檯上的病人的職責,無聲無息,無知無覺地在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圈子之後,終於到達了路的盡頭,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而那個過程也剛好結束。
此前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就如一場無痕的春夢,顧不得考慮自己怎麼會平安無事,更顧不上去可惜那些神秘光點所增進的法力,現在都去了哪裡,能保住小命,修爲也維持原樣,就足以讓他竊喜了。
眼前的一切,和此前在樹洞前所看到的,基本上沒什麼兩樣,只有身臨其境的感受,是先前所無法體會的。
震撼!詭異!
就彷彿置身虛空,看不到頂,看不到邊,真真切切地踏在實處,低頭卻看不見地,浩大,蒼涼,沉重,拙樸,就像是來自上古蠻荒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讓葉蕭油然而生一種自身渺小無比的感覺。
就彷彿正在經歷一場甜蜜或者是驚怖的夢境,如同雕塑般木然而立的近十道人影,臉上卻變幻出各種發自內心的,表露着真實情感表情,一個人形光團懸浮在他們頭頂,靜靜地看着一切,就像是看着戲子的表演。
葉蕭看不到它的臉,也看不到那雙曾經見過的,神秘妖異的綠色眼睛,但卻能清楚地感受到它心裡的冷漠,麻木,還有一點點的困惑,除此之外,就不再有任何喜怒哀樂,跟正常人一樣的情感。
“你在奇怪什麼?”那道蒼老悠遠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浩浩蕩蕩,如悶雷滾滾,然而葉蕭面前的人影,卻似一無所覺。
葉蕭被嚇了一跳,尚未想好怎麼回答,那個聲音已再度響起:“不必奇怪,他們已經陷落在自己編造的幻境裡,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
頓了頓,就像是在說着繞口令一樣,那個聲音繼續道:“我知道你心裡所有的想法,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可我就是知道!”
“你在害怕什麼?難道有什麼秘密,害怕被我發現嗎?”葉蕭的心悸,被那個聲音敏銳地察覺,它也終於出現了一絲情緒上的波動,帶了點小孩子鬥嘴獲勝的自得,也帶了點偷到糖果後的竊喜:“交出藏寶圖,交出那個禿驢的東西,老祖我饒你不死,還可以賜給你強大的力量!”
“老祖?你就是白魅老祖?”葉蕭心中一動,反問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你口中的白魅老祖,可是從我醒來,就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訴我,我叫白魅老祖!”那個聲音的主人,似乎也有點迷糊起來,空中的光團一陣晃動:“你能告訴我,誰是白魅老祖嗎?”
葉蕭聞言,一陣無語:“怎麼這個白魅老祖,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而且還是一個帶了點神經質,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什麼是神經質?什麼又是小孩子?白魅老祖就是一個神經質的小孩子?”那個聲音鍥而不捨地追問道。
“是!白魅老祖就是一個神經質的小孩子!”葉蕭忍住笑,一本正經地答道。
沉默了半晌,那個聲音悠悠道:“我知道你在騙我!”
就在葉蕭心裡一驚的時候,那個聲音又道:“可是你跟他們不一樣,我的那些孩子,騙不了你,你心裡想的那些,也跟他們不一樣,我不是很明白,可是又覺得很有意思,一直都想遇見一個你這樣的人,聽你說話,我也很……我也很……”
“很高興是吧?”葉蕭忍不住替它說道。
“這就是高興嗎?”那個聲音有點興奮,光團急劇地亂晃,也幸虧它可能沒手,不然肯定會飛下來和葉蕭擊掌相慶:“那麼悲傷又是什麼樣子?”
“悲傷就是……”葉蕭突然啞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你現在感覺舒服嗎?碰到了一直想見到的,我這樣的人?悲傷就是不舒服,和高興正好相反,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那我不要!”空中的光團又晃了晃,這次的意思,可能是搖頭:“我要高興!我喜歡高興!”
“所有的人都喜歡高興,他們也是!”葉蕭突然一指那些石雕木塑般的人影,冷冷地說道:“你爲什麼不放過他們,讓他們也高興起來?”
“他們?”光團似乎有點愕然,道:“他們很高興啊!他們正在經歷的,全是他們心裡所想的!這樣難道還不該高興嗎?”
葉蕭有一種作繭自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強烈感受,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的心裡很亂,是因爲不相信我嗎?你對我有些害怕,這又是爲什麼?我真的沒有騙你!”當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已帶了點悲傷的味道:“他們,真的是在經歷自己所想!”
聲音落下,空中的人形光團,突然間大放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