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終於明白那個男人所承受的,也終於明白,那個一直在逃避着悲傷的人不是魏九,而只是自己罷了,這一種感覺讓白弘方一時覺得,自己好似辜負了一切。
他也終於明白,爲什麼魏九會最後出現,那個男人只是怕那個女人帶着愧疚離開,他只是怕她最後會忍不住開口,他想讓她仍然如同那一朵白蓮花一般的離開這個世界。
曾經白弘方一度認爲,愛情是一件無比自私的事情,因爲總有一方在默默的付出着,總有一個人離不開一個人,而對於另外一個人來說,這個離不開的人,又是那麼的可有可無,但現在白弘方終於明白,原來真正所謂的愛,是兩個人同時在爲對付默默付出着,即便是對方不會察覺,寧願一生如此。
而在這絕對的愛面前,白弘方第一次慚愧到這個地步,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原來如此的不堪入目。
“原來,這麼多年前,所逃避的人,一直是我,而不是他。”白弘方喃喃着,然後轉過頭對王國安說道:“走吧。”
表情也很是沉重的王國安點了點頭,兩人就這樣離開這承載了太多故事的西城陵園。
回到車中,還未等王國安問出什麼,白弘方就道出一個地址,然後慢慢閉上了眼。
王國安只是這樣發動車子,緩緩行駛向這個未知的地方。
順着導航一直行駛着,王國安才發現已經開出了城,然後順着這外環路一直行駛到一處看起來有些像是荒郊野嶺一般的地方,然後車子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停下,在眼前有着一座光禿禿的小山,正好遮住了山下那個小村落所有的視線。
在車子停下的那一刻,白弘方纔睜開眼,然後轉過頭看着這毫無欣賞價值的小山丘,嘴裡喃喃道:“知道嗎?這一座山叫臥虎山。”
王國安聽着,覺得這海拔看起來不足一百米的小山丘,着實的擔待不起這響噹噹的名字,着實的有些不倫不類。
“我們上去。”白弘方打開車門說道。
王國安也並沒有猶豫,就這樣把車停在了這條雙車道的路邊,因爲這條路上很少見到什麼車影,這一會唯有一輛冒着黑煙的拖拉機緩緩的行駛而過。
兩人順着這模模糊糊的上山小路爬上這山頭,這唯寥寥幾棵松樹的臥虎山,不給於人任何山清水秀的感覺,反而像是一片窮山惡水。
不費吹灰之力就爬上了山頂,在山頂有着一棵粗壯的歪脖子樹,在樹底下,有着一個很顯而易見的小墳包,在見到那個墳包,然後通過白弘方的表情,王安國不禁說道:“難道這就是....”
白弘方不等王國安說完,就微微點了點頭,或許他知道王國安後半句會說什麼一般。
走上前去,小小的墳包前豎着一塊看起來有些年歲墓碑,墓碑上僅僅有些粗糙的刻了兩個字。
白城。
白弘方就這樣凝視着這兩個字,然後開口說道:“當年他留下遺願,要葬在這裡,因爲六十二年前,我爺爺帶着兩個年輕的兒子,走出這一個叫盧家葦的小村子,一無所有揹着一個蛇皮袋子踏入到那個他從未想象過的世界,然後窮極一生,纔有了這麼一個白家,一直到今天白家已經快要走到底五代人,他當時或許也沒有想到過,白家能夠壯大到這個地步。”
白弘方回憶着,這是白家最不願提及的過去,白文山也好,白家那羣遠親也好,都在極力拋棄着這個有些不入流的出身,但偏偏作爲白家真正的鍛造者,白城卻選擇了安葬在這個白家覺得恥辱的地兒。
“沒有人生來高貴,也沒有人生來就註定一生都被人踐踏,白家的崛起代表着,在這麼一個炎涼的世界,這麼一個昏昏沉沉一無所有的傢伙,一鳴驚人不是沒有任何可能性,這對於我來說曾是最勵志的故事,但如今的白家,已經變了味,已經面目全非,已經不堪入目,他們已經忘記了自己爲何而高高在上。”白弘方說着,曾經他也深陷在家族這象牙塔的泥潭之中,但是這離開的十年,讓他徹底看透了白家,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王國安仍然沉默着,並沒有接話,他只是認爲這個話題着實的太過沉重了。
“或許到了最後,我爸終於看透了這一切,所以他纔會選擇離開,選擇回到這裡,這個或許對他已經並沒有太多感情的盧家葦,然後深葬在這裡,慢慢的被這個白家遺忘,卻他卻被這臥虎山永遠的記起了。”白弘方說着,這呼嘯而過的山風,吹動他的衣角,讓這個男人看起來有幾分蕭索。
他或是真正的想了一個明白,也許這個白家,不要也罷,對於他來說,白家僅剩的那點人情味,早已經被那些所謂的利益,所謂的野心給徹底沖淡,他實在是看厭了這一切,所以想着解脫。
“十年前,是不是連你都覺得這個白家無藥可救了,才選擇了離開?”白弘方伸出手,擦拭去這墓碑上的塵土,然後喃喃着。
但奈何,這躺在地下的人,怎麼會給這個活着的人一個回答。
關於這個江湖,關於這個時代,關於這個虛幻的家族夢,似乎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並沒有任何受益者。
王國安心中終於放棄繼續勸說白弘方回京的想法,他此刻已經在白弘方身上看到了屬於白弘方的歸宿,雖然他仍然做不到接受這一切,接受這麼一個結局,但他現在能夠做的,唯有尊重這個男人最後的覺悟與抉擇。
最終白弘方轉過身,從這個角度看着這臥虎山另外一邊叫做盧家葦的小村落,就這樣深深凝視着這漸漸升起的裊裊炊煙,這因爲這一座臥虎山而隔絕的地方,放佛看不到什麼人心險惡,同樣也碰觸不到紅塵滾滾,至於那所謂的利益戰爭,則更加的遙遠。
但這一座山,並不能阻撓那些嚮往着另外一個世界的野心,總有一天,還會有另外一個跳出溫水的蛤蟆,總有一天,還會有着第二個白家,然後周而復始,一次又一次畫着一個圓形,這就是這個時代所發生的,在其中,白弘方感受不到任何意義所在,因爲這麼一條長路,永遠都沒有盡頭。
如果那個所謂的盡頭真的存在的話,白弘方寧願相信那是死亡,也唯有死亡,纔是一切故事的了斷,但同樣又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回去吧。”白弘方覺得自己已經看厭了這些風景,然後就這樣轉過身。
王國安默默跟在白弘方身前,在走上下山路的時候,他轉過頭再次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墳包,他心中唯有一種淒涼的感覺,又讓他帶着些諷刺,這個西城區曾經的王者,只會讓人徒增淒涼,現實總是樂意開這種可笑的戲劇性。
一齊下山上車,這一次白弘方看着已經緩緩落下的夕陽,然後對開車的王國安說道:“回白家大院。”
王國安一臉沉重的發動車子,雖然極其不願面對,但這最後訣別的時候,還是來了。
行駛向白家大院,一路上兩人就這樣相互沉默着,車中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甚至讓王國安都無法正常的呼吸。
他已經跟了白弘方整整八年,對於這個男人,他從畏懼到尊敬,從尊敬到敬畏,曾經本來對這個世界絕望的他,似乎再次找到了一種信仰,他只是想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他想要看看這個曾經墮落的紈絝到底能夠攀爬到什麼樣的高度。
但奈何這個世界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碾碎人的幻想。
“京城那邊,就都交給你了,如果最後丙鑾回來了,這豆腐坊他願意交手就給他,如果他沒有這個興趣,就留着,那小子早晚有一天會需要那個。”白弘方聲音平靜的交代着。
王國安聽在心裡,無比的難受,但卻極力掩蓋住自己的悲傷,使勁點了點頭說道:“老闆豆腐坊我一定會交託在他的手中。”
白弘方點了點頭,他對於王國安有着絕對的信任,否則也不會把自己遺留下來的所有全部交給王國安打點。
“跟了我這個甩手掌櫃這麼多年,國安,苦了你了,我本以爲我們能夠多過幾年愜意的生活,但沒想到最後還是甩給你這麼一個爛攤子,希望你不要怨恨我。”白弘方說着,對於王國安,他發自內心的愧疚。
“老闆,我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當年要不是你,我說不定現在墳頭草都有兩尺高了,所以別說什麼欠不欠,愧疚不愧疚,我這條命都是你的。”王國安說着,雖然白弘方實際年齡要比他小上幾歲,但是對於白弘方,他是打心眼裡服氣。
白弘方一臉的感動,卻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或許也正是因爲這樣,他的心中才對王國安有着濃濃的愧疚,但真正讓他覺得無奈的,是他必須要帶着這一份沉重的愧疚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