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碣忽然消失後, 陽明宇拿起般若面具,在兩個鏤空的圓孔之下,有一雙眼睛正盯着他, 不見眼白, 只有烏黑的瞳孔和泛着血絲的虹膜, 似活物般還在動。
只不過陽明宇的眼神, 比這雙眼睛還要恐怖。
“他去了哪裡?”陽明宇冷冷問, 面具沒有動靜,只有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正看着他。陽明宇手指微微用力,手中冒出絲絲黑氣, 如同一條條黑色長蟲纏上了面具的眼孔。
這面具好似活了一般,表情顯得有些扭曲, 眉頭都皺得更緊了, 不過下一刻陽明宇就將手中的黑氣收了回去, 反而將面具帶在了臉上。
面具嘴角咧得更高了些,立即緊緊覆在了陽明宇臉上。
透過兩隻眼孔, 陽明宇看到的世界變成了一片血紅,所有事物都糊成了一片混沌,像被紅油漆潑過似的。
他不知道這是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還是透過面具上的另一雙眼睛看到的。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歌聲, 歌聲空靈又透着幾分悲傷, 似是在訴說着什麼, 正等待着有人去傾聽。
陽明宇徑直從爬滿了爬山虎的側門出去了。
分明白日, 這片被濃蔭遮擋的林子卻昏暗潮溼, 有薄霧瀰漫在草木之間,偶爾有光從樹梢透入, 在空中匯聚成一道道虛渺的線條,霧氣遊離其中,能看到上下浮動的塵埃。
在陽明宇眼中,這一切都是紅色的。
他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成了一個怪物,遊走在一片鮮血組成的世界裡。
周圍很安靜,只有那歌聲清晰入耳,彷彿一聲聲親密的呢喃。
他沒有看到,一抹黑影跟在他身後,沒有五官沒有人形,卻有兩隻眼睛隱藏其中,正怨毒得盯着他。
陽明宇顯然對這個紅色的世界很感興趣,循着歌聲走去,不知不覺已經進入了樹林深處,忽然,他停了下來,他看到這片血色中出現了一個人影,由模糊到清晰,讓他禁不住心中一抖。
他看到了陽淵,他站在前方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這個他從小到大最親近的父親,這個前不久才死在他眼前的人,如同墜樓那一刻向他伸出了手,那時候他沒法握住的手,這個時候觸手可得。
陽明宇沒有遲疑,走過去握住了那隻手。
在悽婉的歌聲中,握住的兩隻手隔着真實和虛幻,看似彌補了那時的遺憾,卻如同鏡花水月,終究是假的。
陽淵的模樣慢慢融進了血色中,他的笑變得扭曲猙獰,身體垮了下來,如同融化了一般快速聚到了陽明宇的手上,朝他身上爬了過去。陽明宇沒有躲避,任由它將自己包圍,全身只有那隻般若面具依舊露着詭異的笑。
這個時候,一直潛伏在他身後的黑影迫不及待竄了過去,捲上他的身體,正要從般若面具的眼孔裡鑽進去,陽明宇忽然擡手將它抓住了。
“怎麼會……”黑影發出難以置信的哀嚎,被抓住不能動彈。陽明宇取下面具隨手扔在一邊,臉上是一抹陰寒的笑:“你真以爲這種把戲就能困住我?”
他收緊掌心,黑影被他捏的越縮越小,完全被禁錮住了,只能發出不甘的嘶吼。
“這麼輕易就能被引出來,看來你的確是走投無路了。”陽明宇冷笑,“你不是總想與我合爲一體嗎,現在我成全你。”
“不……不……”黑影拼命掙扎,卻始終無法掙脫這小小的手掌,最後被盡數納入陽明宇體內,永遠成爲了他的一部分。
陽明宇微微眯了眯眼,這種充滿了力量和掌控一切的感覺,很不錯。
這一邊,倉碣在林子裡走了一會,看到前方不遠的空地上有一口井,井沿上苔痕斑駁,還有幾道黑色的手印。
倉碣看到這口井就明白了,這特麼不是午夜兇鈴裡那口井嗎?
倉碣看過這個電影,齊遠那會因爲害怕非拉着他一塊看,兩人還探討了半天日本的鬼不講理逮誰害誰,咱本土的鬼都講究冤有頭債主比他們有節操之類。
他走到井邊朝下面看了看,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他在邊上撿了些石塊扔下去:“貞子老妹快上來啊,我這趕時間呢,沒工夫跟你渲染恐怖氣氛。”
井下發出悶響,像是迴音,又像是嗚咽。沒過一會,一陣“咯咯咯”的聲音傳來,越來越急促,很快面色蒼白發青、滿口黑牙青筋畢露的女鬼就兇狠得竄了上來,那嚇人勁兒就別提了,要放在電影裡估計能把觀衆嚇得大小便失禁。
倉碣卻擡手按住貞子的頭,直接把她給懟了回去:“不行,你這模樣太寒磣了,比電影裡還難看,畫個妝再上來。”
貞子:???
過了一會,兩隻蒼白的手攀住井沿,黑髮散亂的腦袋剛要冒出來,倉碣又是一腳,直接給踹回去了:“頭髮也梳梳,真是的作爲女人怎麼能這麼不講究呢。”
貞子:…………
我只是一個鬼,要求能不能不要這麼高啊!
就這樣女鬼冒出來倉碣給他懟回去,冒出來再懟回去,七八次以後,女鬼已經沒了力氣,艱難趴在井邊,還不死心得想抓住倉碣。
“誰讓你選這麼個出場方式,累不死你。”倉碣笑,掌心封魔印泛着紅血絲,將他掌心灼得發燙,“來來來,看你這麼辛苦,給你個大禮。”
他一巴掌拍在女鬼額頭,女鬼淒厲慘叫,被封魔印灼得神魂懼裂,摔回了井底。趁着封魔印餘熱未消,倉碣一掌按在地上,地面瞬間開始塌縮,倉碣覺得身體一輕,似墜落在了無盡的虛空中,好一會了才踩到實地,發現自己回到了別墅前,身邊圍了一圈白色紙人。
紙人上下浮動着圍在他周圍,倉碣走一步它們就跟一步,似乎是不想讓他離開。對這些小東西倉碣懶得搭理,想直接繞過去,紙人卻紛紛貼在了他身上,兩隻小短手摟着,看着滑稽又蠢萌。
倉碣哭笑不得,周身靈力一震,將紙人抖落開,還放出那隻古曼童,讓他陪這些紙人玩玩。
因爲國籍不同,這隻古曼童地府不收,讓倉碣找個泰國法師收了,倉碣哪那麼空還得出國,乾脆先留着。古曼童寶寶這些天跟着他吸納了不少靈氣和陰氣,有助修煉,紙人所創的結界對他也不起作用,他就滿地亂爬抓紙人玩,玩的還挺高興。
忽然,古曼童尖叫一聲,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攀住倉碣的腿爬到他肩膀,抱着他脖子不撒手。
“怎麼了你?”倉碣敲敲他的腦門,“怕成這樣,記住你可是鬼。”
古曼童嘰哩哇啦嚷了一通,倉碣聽不懂,也沒管他,將他收回掌中,再次走了進去。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歌聲,伴隨着叮叮噹噹的鈴聲,從遠到近,似乎圍繞在他身邊。
這歌聲悅耳清脆又透着些空靈飄渺,像是能把人拉進一場美妙的夢境,不過是用日文唱的,倉碣聽不懂,他也沒什麼鑑賞音樂的能力,不耐煩道:“你們小日本的鬼能不能別這麼磨嘰啊,老這麼故弄玄虛的煩不煩。”
他跟着歌聲往林子裡走,這會陽明宇不知在哪兒,他一點兒都不擔心他,畢竟他現在可比自己厲害多了,擔心他不如擔心擔心自己。
走着走着,他看到前方一棵大樹樹幹上坐着一個穿和服的小女孩,圓臉大眼,齊肩的黑髮披散着,像一個精緻的日式娃娃,脖子上卻有一圈紅色的痕跡,倉碣一看就知道這是何方神聖了。
女孩仰頭看着濃密樹影間細碎的天空,有種45度的憂傷,左腳腳踝上繫着一隻鈴鐺,殷紅的小嘴一張一合,正合着鈴鐺唱着詭異而動人的旋律。
“小妹妹,你滴什麼滴乾活?”倉碣走過去,跟個誘拐犯似的笑嘻嘻道,“你哥呢?”
女孩像是才發現他的存在,低頭看了看他,幽幽說了句什麼,倉碣沒聽懂。
倉碣撓撓頭:“說人話行不行,哥沒學過外語啊……”
對上那雙烏黑烏黑的眼眸,倉碣忽然呆住了。他感到身體越來越重,力氣似乎正被一點點抽走,心情卻莫名變得平靜,好像什麼都無關緊要了。
眨眼間,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草原上,天空澄淨高遠,渺無邊際,微風吹拂飄飄欲仙,整個跟磕了藥似的覺得特別舒坦。
忽然,他看到陽明宇站在不遠處,微笑看着自己。
倉碣從沒見陽明宇這麼笑過,這笑容陌生卻又有幾分熟悉。
倉碣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八百年前自己被羅剎迷惑時看到的笑嗎?
那個勾魂攝魄的眼神,將妖異和無害融合得恰到好處,一眼就能看進他心裡,勾得他心絃陣陣打顫,不由自主得就被吸引。
陽明宇雖是羅剎殘魂投生,可認識這麼久了,倉碣還沒把他倆劃上等號,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這傢伙果然是一脈相承,一顰一笑都能勾人。
“你幹嘛呢?”倉碣上前幾步,“笑得跟發春似的。”
陽明宇沒有說話,微微歪了歪頭,衝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