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江亭破天荒做噩夢了。在她的印象中,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做噩夢。她一直以爲,自己足夠堅強灑脫。可是她半夜醒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壓了壓驚後,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很脆弱。
夢很簡單。
夢中的自己,五六歲的模樣。江坤面目猙獰要來搶自己大清早起來、踩着露水採集的蘑菇。自己不願意給,拼命護着籃子。江坤一手揪着自己的頭髮,一手往自己臉上甩着耳光。旁邊,江三梅在慌亂中嚎啕大哭。而自己,則彷彿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死命盯着江坤的眼睛。
如果夢僅僅是這樣,那算不得什麼噩夢,頂多是類似情景再現。母親常說,讓自己別抵抗,別人要什麼就給什麼。可是,自己永遠學不會。既然不能還手,那麼,就採取“不抵抗”策略。後來大了後,學到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自己竟然會莫名流淚,覺得十分可悲。能以牙還牙、睚眥必報,必然是一種幸福。可惜,自己沒有資格。
夢有那麼一瞬間,突然變了。自己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砍刀。那是上山砍柴的砍刀,刀很大,刀面很厚,刀刃被磨得鋥亮鋒利。蘑菇的籃子倒在地上,蘑菇撒了一地。江坤在前面跑;而自己,紅着眼珠子,提着砍刀,追着江坤。追上後,一刀一刀砍着。江坤被慢慢剁成了肉醬。江三梅呆立在一旁,眼神中全是恐懼。
醒來之後,江亭再也睡不着了。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一種既害怕惶恐,又暢快淋漓的感覺,充斥在自己的胸膛。她苦笑了下,想着如果遇見的不是江乾,而是江坤,自己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
天快矇矇亮時,江亭才迷迷糊糊睡着。她被電話鈴聲驚醒。電話那頭,是錢梅歡快的聲音:“亭亭,我們今天一起去逛街吧?”
江亭看了看時間,早上十點了。她說:“你要買什麼?”
“什麼都要買啊,什麼鍋碗瓢盆、被褥之類的。你不會還沒起牀吧?這樣,我給你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後,我去找你。”錢梅掛了電話。
說來也巧,尚啓辰公司的員工宿舍,就安排在袖珍小區。江亭在一號樓,錢梅在二號樓。以後,只怕江亭再也無法體會孤單了。
“我不太會挑東西。”見到錢梅,江亭說。
“沒指望你幫我挑。你幫我提東西就行了。”錢梅說話十分直白。
“你們員工宿舍裡面不是什麼都有嗎?你還要買什麼?”江亭問。昨天她一起去看過,裡面傢俱一應俱全,只待拎包入住。
“那個牀褥子,那個被子,睡着哪裡舒服哦。女人嘛,應該對自己好一點。還有那些碗,長得不夠精緻,看着就沒有食慾……”錢梅說。
江亭暗自擦汗。和錢梅一比,自己直接是個粗漢子。
“聽說你平時不自己做飯?”錢梅問。
江亭點頭,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以後下班了去我那裡吃吧,”錢梅說,“別覺得不好意思,我正好可以多弄個菜。”
日子一下子變得鮮活起來。每天下班不再是隨便買點東西,窩在房間裡邊看電視邊吃。錢梅的廚藝很好。雖然只有兩個人,她依然做三菜一湯,道道菜都很精緻。江亭負責洗碗。吃完飯,錢梅會拉着江亭下樓去散步。同樣的人,多遇見幾次,錢梅慢慢會笑着打招呼。久而久之,混熟了不少人。江亭暗自感嘆,這纔是生活啊。想自己在這住了這麼多年,認識誰?之前對門住的是誰都不清楚。
“亭亭,我喜歡上了一個小夥子。你幫我看看,如何?”某天在樓下散步的時候,錢梅臉紅紅說。
江亭一愣,說:“你們單位的同事?”
“不是。跟我在同一棟樓住着。”錢梅說。
江亭來了興趣,說:“長得帥嗎?”
錢梅白了她一眼,說:“膚淺。”
江亭傻笑,說:“我看男人沒有經驗的……”
“我知道,你這人比較感性。你就跟我說,你覺得他怎麼樣就行了。反正你的意見,就是一個參考。我不會多重視的。”錢梅毫不客氣地打擊道。
江亭早就習慣了錢梅說話直來直去,她說:“他向你表白了?”
“沒有啊。”錢梅說。
“那——”江亭遲疑了。
“都什麼年代了,誰還在乎是女追男還是男追女?遇上優質男,趕緊上手是王道。不然,錯過了多可惜?”錢梅說。
“他叫什麼名字?”江亭問。
“不知道。”錢梅回答。
江亭有些無語,說:“錢梅,你說你都多大了——”
“問個名字嘛,能有多難;隨時都能問。我觀察他很久了。他看着很乾淨,衣着也得體。他說話的聲音很有磁性哦。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快看,就在你的右手邊。”錢梅壓低聲音說。
江亭好奇地扭頭看,對上了一雙有點熟悉的帶着笑意的眼眸。
“江亭,好久不見啊。”那人打招呼說。
“你叫——什麼來着?”江亭笑着說。
“董奧。”董奧笑着說。
“對對對,你叫董奧。你朋友的名字我記得,叫郝理。”江亭笑着說。
董奧點了點頭,說:“不錯。他的名字好記,哈哈。”
錢梅碰了碰江亭的胳膊肘。
江亭回過神來,介紹說:“這是我朋友錢梅。錢梅,這是董奧。”
“你好!”董奧點頭,笑着說。
“你好!”錢梅的臉,有些微微紅。
“對了,江亭,你的手機號是多少?好歹在一個小區住着,有空可以一起出來吃飯聊天啊。”董奧說。
江亭一愣。
“你是住在二號樓嗎?”錢梅插話說。
“是啊。”董奧說。
“好有緣啊,我也住在二號樓呢。你的手機號是多少?我的是1……”轉眼間,錢梅和董奧交換了電話號碼。
待董奧走後,錢梅嘆了好幾口的氣。江亭忍不住問:“錢梅,你怎麼了?”
“唉,我爲你傷心啊。我就說呢,你爲什麼到現在還是單身。你難道真的看不出來,董奧對你有好感嗎?”錢梅說。
江亭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