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潮在滏陽的大街小巷兜兜轉轉走了近兩個小時，氣溫越來越高，他額頭都有些冒汗了。難怪人們出門闖天下講究個投親靠友，一個人跟無頭蒼蠅似的亂轉真有些摸不着頭腦。他腦子裡不斷的閃現出各種想法，覺得有些太高估自己了，哪能一下子就找個那麼可心的工作呢？還是從最簡單的事情做起吧！
一個飯店門口貼着一張紙上面寫着兩個字，招工。門頭招牌上寫着大紅門面館，是一個經營川菜爲主的中等規模的飯店，大廳裡有十張可以坐四五個人的桌子，兩側還有四個包間。一個四十多歲留板寸頭男人坐在大廳裡抽着煙看向門外，孫潮走進去問道：“你們是要招工麼？”
板寸頭盯着孫潮看了幾眼，反問道：“小夥子以前做過什麼啊？”
孫潮說：“我擺攤兒賣過烤羊肉串。”
板寸頭眼睛一亮，又問：“在哪兒乾的啊？怎麼不幹了？”
孫潮說：“去年在乾城幹過，跟朋友合夥乾的，攤子現在是我一個朋友在幹，我想來滏陽做點事兒。”
板寸頭看着孫潮的表情點點頭，問道：“你想到我這裡幹什麼啊？後廚還是大堂啊？”
孫潮笑笑說：“去後廚我也沒什麼手藝，您看我在大堂幹行麼？”
“試用期一個月，工資四百一天管兩頓飯，過了試用期工資五百，你要能幹好了一個月拿六七百也不算多，怎麼樣？”板寸頭很想留下孫潮。
“老闆，有住宿的地方沒？”
“附近城中村多的是，租一間也就幾十塊錢。”
孫潮告別了板寸頭走出來，這行情跟他想的差別也太大了，去年他擺攤兒烤羊肉串一個多月還給兄弟們發三千呢！有道是曾經滄海難爲水，一下子他真有些接受不了一個月掙這點錢。
路過一個服裝批發市場，孫潮走了進去，這個市場有三層樓，建築面積很大，裡面分成了一個個小商鋪。一家賣男裝的店面門口貼着招聘店員，孫潮隨口問了一聲：“老闆，你家招店員麼？多少錢一個月？”
老闆是個有些禿頂的中年男人，看了孫潮一眼說：“只招女的。”
孫潮笑着說：“能幫你賣貨就行唄！”
老闆說：“你想幹啊？一個月三百。”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孫潮知趣的退了出來。
中午買了兩個燒餅隨便對付了一下，孫潮接着在滏陽轉悠。一些中介門店都貼着不少招工啓事，大多數是招一些出省的勞務，工資高一些的一般是像是電焊工，車工之類的技術工種。滏陽市最繁華的中華大街上有幾處寫字樓，孫潮也都上去轉了一圈，一些看上去很正規的企業也有不少張貼着招聘啓事，給出的待遇倒是不錯一個月一兩千的都有，但都要求大專或以上學歷。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孫潮有些灰心喪氣了，心裡又生出自己乾點什麼小生意的念頭。他好歹也跑了十幾個省，見識過經濟發展快的南方几個省的繁華，從浙江或者廣東搞點東西來滏陽擺攤兒賣一賣應該能賺到些錢，等賺到一些錢後再想幹點什麼應該就簡單多了。去年擺攤兒掙到的錢他花了一個乾乾淨淨，劉健手裡還有他們當時留下作爲應急資金的一萬塊，實在不行也只好跟劉健商量一下把那一萬塊挪用一段時間。
孫潮腦子裡思來想去的都是怎樣儘快賺到第一桶金的事情，也沒注意大街上的情況，直到他前面被一羣人擋住了。一些人亂糟糟的圍城一個圈子，孫潮擠上前看了一眼，原來是一個老人暈倒在了路邊，周圍人都不認識這個老人。孫潮心想救人要緊，往四周看了一下，他上午剛從這條街上走過一次，知道離這裡不遠有一家醫院。他擠過圍着的人們走到那個老人身邊，伸手摸了一下老人的脈搏，感覺他只是昏厥了過去。
“大爺，您能聽到我說話嗎？”孫潮對着那老人的耳邊喊了一聲。他突然發現這個老人很面熟，仔細一看心裡不禁驚歎到真有這麼巧，這人竟然是乾城一中原來老校長郭新懷。
“郭校長，您怎麼了？”孫潮又衝他喊道。
“小夥子，這人你認識啊？那太好了，剛纔他走着路就突然暈倒了，我們誰都不認識他，也不敢動他。”旁邊一個大媽說道。
“是啊！遇到這事兒咱們也想幫一把，可都怕攤上事兒啊！”又一個聲音說道。
孫潮也不猶豫了，把自己背上的揹包轉到前身去，俯身把郭校長背起來，說：“這是我高中時的老校長，我揹他去醫院。”
“好，大家讓一下！”那個大媽喊道。
“小夥子好樣兒的！”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孫潮顧不上回頭看，他已經揹着郭校長向醫院方向跑出十幾米遠了。一口氣跑到了四百多米，孫潮看見了前面一棟大樓上醒目的紅十字，旁邊寫着：滏陽中醫院。門口的保安看見孫潮揹着一個人急匆匆跑過來急忙迎上前帶路，把孫潮帶進來急診室。
“病人是什麼情況？你是他什麼人？”一個醫生一般查看郭校長的情況一邊問孫潮。
“他剛纔走在路上暈倒了，我正好從那裡路過，他爲啥暈倒我不知道，這個人是我上高中時的老校長。”孫潮回答道。
那個醫生回頭看了孫潮一眼，問：“你能聯繫上他家屬嗎？”
孫潮搖頭說：“我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也不清楚他家有什麼人，碰巧遇見了。”
“先用點藥看看情況吧！”那個醫生說着離開了。
不一會兒，一個護士進來交給孫潮一張紙條，說：“你去把這個費用交一下，先給病人輸上液。”
孫潮拿過來一看上面的費用是一百八十多塊，心想還好，再多一點他就沒有了。交費後他坐在急診室門口長椅上等着郭校長的情況，十幾分鍾後一個護士出來跟他說病人醒過來了。
“郭校長，您醒了！”
郭新懷盯着孫潮看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他是誰，問道：“孫潮，你怎麼在這兒？是你剛纔送我來醫院的？”
“趕巧了，您暈倒在路上了，我正好從那裡經過。郭校長，您沒事兒吧？怎麼會突然暈倒在路上了呢？”孫潮關心的問。
“謝謝你啊孫潮，你也在滏陽麼？畢業快一年了，現在幹什麼呢？”郭校長看看孫潮的打扮覺得他應該沒上大學。
“哦，我今天剛來滏陽，想着找個活兒幹呢！郭校長，您還是好好檢查一下身體吧！看您氣色不太好。”
“不用了，輸完液就回家，去年你參加高考了麼？”郭校長對自己身體似乎不怎麼在意，倒是關心起孫潮的事情來。
“我沒考上，辜負您的期望了。”孫潮有些抱歉的說道，他想起郭校長離開學校那天的演講以及跟他說的一番話心裡還是蠻多感慨的。
“你說今天剛來滏陽想找個活兒幹，有落腳的地方麼？”郭校長問。
孫潮搖搖頭說：“還沒找到合適的。”
郭校長說：“一會兒輸完液先跟我回去吧！找工作的事慢慢來。”
孫潮心想天色也不早了，再找下去恐怕也沒什麼結果，兜裡的錢也差不多全幫郭校長交了醫藥費了，去郭校長家認認門也好，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一瓶液體半小時左右就輸完了，郭校長的身體有些虛弱，孫潮扶着他走出醫院。
“郭校長，原來您家在滏陽啊？”孫潮問道。
“二十年前我就把家安在滏陽了，只是這麼多年一直在乾城工作，很少回滏陽的家，退休了就回來養老嘍。”
孫潮和郭校長一起上了一輛公交車，坐了六七站，拐了三個彎，下車步行一百米左右進了一個小區。這個小區是師專家屬院，有六棟三層的單元樓，房子都有些老舊了，但小區內環境挺好，乾淨整潔，樹木成蔭。郭校長住的是一個位於一樓的兩室一廳，房子應該是很久以前裝修的，很簡潔。客廳面積不大，也當做餐廳用，只放了一套木製沙發，一個長條茶几，一個小餐桌，三把椅子和一盆綠植，長條茶几上放着一套茶具。牆上只有一幅字畫做裝飾，上面寫着“人生如逆旅”五個大字，卻沒有題款和印章。郭校長住的一間臥室裡放着一張單人牀，一張書桌，一把椅子，靠牆的地方几乎被書櫃放滿了，滿滿當當的全是書。另一間放着一張雙人牀，牀頭櫃，一組衣櫃和一套桌椅。
“你就住這間。”郭校長帶着孫潮簡單參觀了一下後指着放雙人牀那間臥室說。
“郭校長，您家就您一個人住麼？”孫潮問道，他對郭校長的事情一點也不瞭解。
“老伴兒走了好些年了，兒子在上海，女兒也不在這裡住，她偶爾回來看看我。”郭校長說到女兒時聲音有些落寞。
“郭校長，我覺得您應該好好檢查一下身體，剛纔您暈倒在路上真的太危險了，我看您氣色也不太好，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啊？”孫潮又一次關心郭校長的身體，扶着他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郭校長笑了笑，他指着自己的頭說：“這裡面長了個東西，是惡性的，去年發現時已經來不及做手術了，現在只能靠藥物止痛，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我恐怕沒多長時間了，不願最後這些有限的日子天天躺在醫院裡。”
孫潮一下愣住了，他沒想到郭校長得了這麼重的病，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不用這個樣子看着我，生老病死誰能躲得過呢！說說你吧，畢業後都做什麼了？今後有什麼打算啊？”郭校長輕鬆的說道。
孫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跟郭校長講了自己從擺攤兒烤羊肉串到一個人騎自行車走了十幾個省市的經歷，又說到這次來滏陽的一些打算和想法。郭校長沒想到孫潮能有這樣的經歷，很感興趣的和他聊了些他騎行過程中的所見所聞。在孫潮講了自己今後的一些打算後，郭校長建議他現在趁着年輕多學一些東西，行萬里路也是一種學習，在工作中也能通過學習充實自己，現在這個年紀不要把掙錢放到第一位。
可能是很久沒有人陪着郭校長聊天了，他今天遇見孫潮很開心，兩人越聊越投機，跟孫潮講了很多他年輕時候的事情。孫潮這才知道郭校長是老家是江蘇的，大學讀的是哲學系。他有過兩次婚姻，第一任妻子是上海人，他們有一個兒子，離婚後兒子跟了母親，他也是那個時候隻身一人來到了乾城工作。第二任妻子是滏陽師專的老師，嫁給他時帶着一個女兒，他們共同生活了二十年，卻經常一個在滏陽一個在乾城，幾年前去世了。孫潮沒想到他印象中那個經常笑呵呵的郭校長有這樣的人生經歷，退休後還得了這麼重的病。在兩人聊天時，孫潮感受不到他有一點悲觀難過的情緒，依舊笑呵呵的。孫潮的目光被沙發對面牆上那副字畫吸引了，人生如逆旅，他心裡感嘆着這句話和郭校長的人生經歷。
“這副字是我寫的，我不太會寫毛筆字，更談不上懂書法，只是很喜歡蘇東坡的這句話，也很喜歡蘇東坡這個人。”郭校長看到孫潮的目光凝視着這副字便開口說道。
“郭校長，我也很喜歡蘇東坡，也喜歡他這句話。”孫潮說。
“是麼？你要是喜歡，走的時候可以把這副字摘下帶走。”
“謝謝郭校長，那我就不客氣了。”
郭校長點點頭，又說：“還有我房間裡的書，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比如蘇東坡的詩詞散文，你也可以選幾本留個紀念。”
“那太好了！”孫潮高興的脫口而出，猛然又想到郭校長說他自己將不久於人世的話，不禁又神色黯淡下來。
郭校長看到他的神情變化，笑着說：“孫潮啊！喜歡蘇東坡就要學習他超曠豁達的人生態度。每個人都是來這個世界上走一遭，過客而已，都是要走的，只是早一點兒和晚一點兒的區別罷了，沒有什麼難過的。你要是擔心我啊，就多陪我幾天，好不好？”
孫潮笑着用力點頭答應，眼睛卻不由得溼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