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逸同周于謙簽訂了他上任以來的第一份合約,MOIO新產品的代工。周于謙除了讓秘書將利潤的百分之五匯入謝家逸在海外的戶頭外,又宴請MOIO各高層在夜總會大行其樂。
人到齊後,豔麗的媽媽像母雞帶小雞一樣,牽出一羣形色各不同的美女,清純的,美豔的,嫵媚的,真是百花齊放。衆人陸續點了合自己胃口的。謝家逸放眼望去,要了一個臉上留有幾分“純真”的小姐,周于謙是老顧客,自然有常陪的,倒是不必費心。
燈紅酒綠間,“名流公子”已是醺醺陶陶,西裝脫下,襯衫敞開,攬着小姐摸捏調笑。周于謙和謝家逸卻把小姐扔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談些無關緊要的“公事”。
其實,談“公事”只是個名頭,兩人中間夾了個來茴,一個是前男友,一個是情夫,這般彆扭的關係,加上曾有過節,導致他們在暗中互比着耐性,誰也不肯向對方先露出色令智昏的一面,這無關於愛,而是男人的臉面。
男人,就是這種奇怪的動物。明明心裡養着個禽獸,卻仍是要用錦衣華服來遮遮掩掩,充裝門面。
到了下半夜,MOIO的幾個手下開始攛掇謝家逸唱歌助興,謝家逸連連擺手,接着,周于謙帶的幾個下屬也跟着起鬨,自作主張地讓小姐從排行榜上選了首通俗易唱的歌曲,又把無線話筒塞到他手中。自家同事的面子可以不給,合作公司的面子卻不好駁回去。
盛情難卻,然而,當歌名顯示在大屏幕上,再熟悉不過的音樂響起時,家逸愣住了,很快的,他又恢復如初般鎮靜,只是首歌而已,他雖這樣想,啓口卻是艱難的---
低低的男聲,如一片秋葉從枝頭輕輕落下,帶着涼涼的微風,拂面而過,他的心卻愈漸沉重,記憶猝不及防間一涌而上,沉沉地壓向心頭。
高三畢業時,班上的男同學聚在簡陋的卡拉OK廳裡慶祝高考結束,沒有豪華的包房,沒有昂貴的名酒,沒有漂亮的小姐,只有一堆窮酸的學生,手抓着750ML裝的青島啤酒,豪氣萬千地舉瓶碰撞,藉着幾分醉意,他和同學瞎吼出這樣一首歌---“秋天的風,一陣陣地吹過……”
同樣是秋天,去年,來茴在操場上對他說---我喜歡你!他回頭,身後只有情緒高漲的男同學,他驟然失了興致,從椅子上勾起外衣,默默地走向門口,沒人發現他的悄然離開。
街上的風含着夜深的涼爽,昏黃的路燈拉長他的影子,人行道上,他歪歪斜斜走到一個小商店前,提起櫃檯上的話筒,任性地在凌晨撥出來茴家的號碼。
我想你!他低低地說。好想抱抱你!
可是我醉了,如果還能走到你家樓下,如果能去你家,來茴,我一定要抱夠你!
他說完掛了電話,拿出一塊錢付給老闆後,坐在店鋪旁的臺階上,他醉得不能走了。
風越來越急,他久久地仰望着天上那一輪圓月,仰到脖子痠痛,才把視線轉向前方,醉意朦朧中,穿着白色T恤的來茴噙着笑站在他面前。
來茴!你怎麼會在這裡?他訝異地站起來,走下臺階,手試探地搭上她的肩,確定他不是醉了,她真真實實地站在他面前。
我來給你抱的啊!她笑着。你走不到我家,我就來找你!你忘了我家的路,我就來接你!她朝他伸開雙臂。家逸,抱我吧!
月亮移到頭頂,灑下柔和清輝,小城凌晨的街頭,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緊緊地抱住她,用傾其一生的熱情抱住她。
你怎麼會找到我?他在她耳邊輕聲問。
我們的城市好小,相信麼?不管你在哪裡,我都能找到你!來茴那時這樣說。
也許不該到大城市的,否則,你怎麼會找不到我了?家逸難過地想。
衆人皆醉,只有周于謙靜靜地聽着那份憂傷,像是從心底嘶吼出來的憂傷,也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謝家逸的眼眸隱約飄浮着一層淚光……
音樂的尾音漸漸消失,雷鳴般的掌聲響徹房間,謝家逸笑容可掬地應付衆人的稱讚,彷彿,他沒有唱過那首歌,彷彿,這個房間從來都沒有過憂傷。
喧譁又起,小姐的嬌嗔聲,男人的調笑聲,杯壁的碰撞聲,謝家逸悄然走出房間,沒有人發現他身上的落寞。
寧靜的露臺上,他背靠着欄杆,海風從身後吹過來,手機屏幕亮着藍光,上面顯示着一串他從未撥過,卻爛熟於心的號碼,拇指按在撥出鍵上,久久沒有撳下去,因爲房間裡的周于謙,他永遠都沒辦法如四年前那樣,毫不猶豫地撥出去……
他的心裡在拔河,一邊告訴自己,只是以老同學的身份問聲好;一邊又在否定,只是一首歌而已,只是想起了往事傷感而已,無關感情,你並不是在想她!
大腦正做着激烈的思想鬥爭,手機卻振動起來,“肖鈺 來電”覆蓋掉那串號碼,他滑動手機。
“家逸,你在哪裡?”
“鬱江路的---夜總會!”他很少對別人撒謊,除了來茴。
“夜總會?你有沒有叫小姐?”
“叫了,不過沒碰她!”
“家逸,我想見你!”
他沉默了會兒。“我喝醉了!”
“哦!知道了。”
那邊失望地切斷了通話,未撥出的號碼又出現在屏幕上,他看了很久很久,看得眼睛都花了,看得那串數字都模糊了,才把拇指移到“C”鍵上,連按了十一下……
其實,手機上還有個鍵,只要按一下可以把數字全部清除。
那個鍵,是拒聽鍵。
他也許沒想到,也許是因爲,每按下一個數字,他就多了一秒的時間去考慮,考慮要不要聽聽她的聲音。
屏幕的背景燈滅了,渴望的火苗也隨之熄掉了,手機像一塊燃燒過的黑炭,沒有溫度地躺在他手中,他挺直身軀,把手機放回上機口袋裡。
這是個大都市,來茴找不到他!
回到奢靡的房間裡,衆人都已盡興,各自帶了小姐出場。謝家逸和周于謙在停車場告別,兩人都未攜帶“禮品”,自家的司機已打開車門候着,禮貌地握手後,分頭坐進自己的汽車。
謝家逸剛上車,上衣口袋裡的手機又振動起來,還是肖鈺的來電。
“家逸,你還在裡面嗎?”
“在停車場,正要離開!”他疲倦地說道。
“我在門口!”
謝家逸心頭一震。“什麼?”
“我在夜總會門口,家逸,我想見你!”不等謝家逸開口,那邊又說道:“我就站在路邊的廣告牌下面!”
謝家逸轉頭,透過灰色的車窗看去,亮着藍光的廣告牌下,肖鈺彎着腰左顧右盼,黑亮的直髮傾瀉到胸前,淹沒了耳邊的手機。
“停車!”他朝司機大喊一聲。
車子甫一停穩,他立刻衝下車,不顧街頭人來人往,一把將肖鈺帶進懷裡。那種急切,像是撿回了遺失多時的寶貝,像是不停在拍動翅膀的鳥兒歸了巢,像是孤單地亮了千百年的路燈終於等到了守燈人……
又像是,塵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