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許諾,來茴突然有種歷盡滄桑的淒涼,想來自己也覺得好笑,和家逸重逢時是嚇了一跳,只擔心他是要報復她的,而許諾卻讓她憶起了自己經歷的許多悲歡離合,好似那幾年的事情是一夜間發生的,她憂愁得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許諾就站在她面前,她的大學同學兼室友,來茴像親人一樣地擁抱她,含着熱淚說:“許諾,你怎麼找到我的?我以爲我們都見不到了,沒想到你還會來找我!”
她也知道自己的激動可能是一廂情願,畢竟都分開四年了,但一見到許諾,她有種受虐的媳婦見到了孃家人的親切,即使不能爲她做主,也能聽她哭訴一番,她覺得許諾是該懂她的。
許諾也回抱她,笑着說:“來茴,我們坐下好嗎?我想跟你多聊聊!”
來茴說好,拉着她的手坐到沙發上,到廚房泡了杯茶,激動的心情這才平復了些,她看着妝扮時尚的許諾,讚歎道:“你變化可真大呀,瘦成這樣了,但真的很漂亮!”
許諾打開手袋,拿出煙和打火機,笑道:“熬夜加每日一包煙,想不瘦也難!”她把煙盒往來茴面前送了送,問她抽不抽。
來茴搖搖頭,把菸灰缸推到許諾跟前,皺了皺眉道:“每天一包,你該少抽點兒!什麼時候抽上的?”
許諾指尖夾着煙,斜着送到嘴角,優雅了吐了口煙道:“兩三年了吧,剛開始是因爲加班,抽兩隻殺時間,後來就上癮了。也可能是因爲寂寞,真要忙不過來時,我也不惦記這玩意兒!”
來茴驚訝於她的變化,上大學時,許諾因爲來自農村,兩人因爲家庭條件不好多了些溝通,那時候許諾膽兒小,也不太愛說話,幾年後,如果不是許諾報出自己的名字,她還真認不出來。
“對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這年頭女人抽菸正常,來茴也不再勸她。
許諾傾身彈掉菸灰,說出來茴意料之外的答案。“謝家逸告訴我的,想看看你驚訝的樣子,沒打電話就來了!”
來茴沒想到她和家逸竟然還在聯繫,不等她開口問,許諾便解釋道:“我也是回國後才找到他,我家那位跟他是同一個公司的,不過低了兩個級別!”
來茴想想也是,MOIO是大公司,每個區域都有分公司,沒準兒裡面還能找出好多同學,只是互相不認識罷了。
“來茴!”許諾叫她一聲,臉色不自然地說道:“我想了很久纔來找你,有些事我該告訴你了,這麼多年,我一方面是愧對你,另一方面是我也找不到你,現在好了,我找到謝家逸,也找到你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我該告訴你才行,你太冤枉了,知道嗎?”
來茴一頭霧水地聽她說了一大堆,弄不懂她什麼意思,張口要問,許諾又說道:“謝家逸現在事業有成,如果當初你們沒分手,現在你一定很幸福。”她環顧了一圈裝修豪華的別墅。“雖然這裡不錯,但我知道你不想在這裡,說到底,我當時錯了!”
“你在說什麼?”來茴徹底地不明白。
許諾煩躁地吸了口煙,神情不那麼急切了,才道:“一時也說不清楚,我先帶你去個地方。”她說着就站起身,拉起來茴。
“許諾,是什麼事情讓你這麼着急啊?”來茴懵裡懵憧地跟着站起來。
“你跟她去一趟吧!”周于謙正在這時走了進來,視線掃過許諾停在來茴身上。“她應該是帶你去看向晴。”
“你怎麼認識晴子?”來茴怔住,怎麼連他也說些讓人不明白的話?
周于謙沒回答,只看向許諾道:“帶她去吧,我的司機在外面等着!”待許諾拉着來茴走到門口,他轉身,眼神複雜地看着她的背影,叫道:“來茴!”他頓了頓,才道:“---別忘了我們的契約期限是到明年春天,去了記得回到這裡!”
來茴點頭走了,他怔怔地站着,如同直插在曠野中的清癯樹幹,枝椏葉子全無,光禿禿地那般孤寂冷傲。半晌後,他的耳朵動了動,車子駛出院外,他回身四顧這間客廳,仍是一如從前的冷色調,又好似哪裡不同了。
具體哪裡不同,他說不出來,不管如何----
你始終還要和我生活半年,半年後,我再還你自由。
他又看了一眼敞開的大門,伸手撳了電梯扭,今天突然不想工作了,他決定,等她回來。
許諾帶着來茴到了A城的安置區,彎彎曲曲的羊腸巷裡滿地垃圾,污水橫流,壓爛的西紅柿淌着紅汁,粘了一地,來茴猶如跋山涉水般的行走艱難,兩旁看去,一樓的住戶大都敞開了門,屋裡燈光昏暗,錯落着幾張鐵製的上下鋪,門口擺了攤子賣些劣制的洗髮水和沐浴露,少有人看顧生意,都光着膀子聚在一桌打牌。
走進里巷,許諾在第二棟拐進了樓梯間,水泥樓梯像被鐵錘砸過,每一級不是坑就是洞,扶手生了斑斑鐵鏽,階梯上落了一層鏽渣子,上了三樓,是條長長的走廊,許諾走到其中的一間房前,鋁製的門虛掩着,上面很多黑污的手印腳印,她用紙巾隔着手推門,一股腐爛的味道嗆入鼻息,來茴咳了幾聲,跟着進屋。
方方正正的一間房,陰黑得像牢監,牆壁高處開了個小窗,透進一道幽藍的光線,飛舞的蚊蟲似鍍了層銀,許諾摸到開關,天花板上吊着的燈泡亮了,來茴驚駭地張開嘴,牀上蜷着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枕頭和被子髒得看不出顏色,大塊大塊的污跡水印糊了被面和枕套。
“她是……?”來茴不敢置信。
“就是向晴!”許諾用腳掃開一堆垃圾,拿紙巾墊在塑膠凳上,拉來茴坐下。“看樣子她睡死了,我們等她醒吧,順便跟你聊聊!”
“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家人呢?”來茴看了看牀上骷髏般的向晴,這副髒樣,跟她記憶中的向晴差異太大了。
許諾鄙夷地“嗤”了一聲。“你還當真認爲她父母是高幹吶?告訴你,她爸在她上初中的時候就被判了無期徒刑,這會兒還在牢裡關着呢,她媽是個檔次很低的小姐,這是你離校後我才知道的。”她見來茴很吃驚,又有些恨憐地說道:“她因爲吸毒才搞成這樣的,不過,這也算是報應吧!”
“報應!”來茴隱隱猜出什麼,但也沒問,等着許諾告訴她。
“你是被她用十萬賣了的,賣給一個□□小頭目。如果不是周董臨時起意要你,後果不堪設想。”許諾又恨恨地瞪着牀鋪。“我聽她說,一開始周董表示不管這件事的,但後來不知道爲什麼,又拿了幾倍的錢付給那個頭目,然後你就跟他了。”
來茴只呆呆地看着牀上的髒女人,那是她和許諾大學時最好的朋友,怎麼會有這種事情?而她從頭至尾全然不知。
許諾手搭上來茴的肩。“記不記有個叫江總的?向晴說是她父親的朋友,那晚她騙你去夜總會?那個人是她的姘頭。”
來茴低頭回憶,想起一個快要謝頂、還打了她一個耳光的胖子,油光滿面,渾濁的眼珠子總是不懷好意,也是因爲那個人才認識周于謙。
會去那家夜總會,是因爲向晴說她的父親讓朋友給她捎了點兒東西,她沒時間,讓來茴幫忙去拿。打那江老頭的手機,他又說在外面忙,讓她到夜總會樓下。她依言去了約定的地址,江老頭見到她,笑得像尊佛,說東西在秘書那兒,讓她先上去等等。來茴想是向晴的叔叔,遲疑了一下便跟着上了樓。
她一向戒心重,進了包房裡面,便抿緊了脣不喝酒也不說話,直到她催了江老頭好幾次,他都不耐煩地推託,又有人對她毛手毛腳,才覺得不對勁。
包房裡還有周于謙,自他進門起來茴就注意到了,要忽視那樣冷峻的人不太可能,所以,在她和江總拉拉扯扯時,乞求的眼光投向他好幾次,只不過他都視而不見,進退無路時,她才知道那個男人根本不會幫她,要脫身只能靠自己。
放棄了求救,她抓起酒瓶,想敲破了以自殺威脅,畢竟那是夜總會,再怎麼囂張總不敢鬧出人命來。周于謙那時才挺身而出,來茴想過出了虎穴又落入狼窩的可能,但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他。因此,當週于謙摟着她的肩出包房大門時,她沒有絲毫的反抗。
到了樓下,周于謙才放開她,來茴狼狽地抓着被扯掉了三顆釦子的襯衫領口,低着頭連聲說謝謝。周于謙只用餘光掃了她一眼,吩咐身後的保鏢把西服脫下來,扔給來茴,淡淡地問:你讀哪個學校?
來茴飛快地套上西服,猶猶疑疑地說了校名,卻遲遲不敢上車,周于謙坐在車裡等了半晌,才諷刺道:上車看看你的樣子先。
來茴從車內鏡裡看清楚了---半邊臉紅腫得發亮,束起的頭髮亂蓬蓬地堆在後腦,醜得不堪入目。她感到好丟臉,抓起滑到髮尾的皮筋,用手梳理了頭髮,才說:謝謝,那個人是我同學父親的朋友,我也不知道是那種人,幸好你幫忙。
她的感激沒有收到迴應,周于謙只是冷漠地望着車窗外,彷彿車裡跟本沒人似的。
到了學校門口,來茴把西服還給開車的保鏢,下車後,周于謙從車窗裡遞出一張名片,說道:如果需要錢,可以做我的短期秘書,在我離開B市前,替我整理客戶資料和蒐集供應商資料。
來茴接下名片,知道他還是誤解了她,另一邊臉也紅了起來,急急地辯解:我真的不是那種人,那真的是我同學……
車子已經絕塵而去,回答她的只有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