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二班長,老丘!你怎麼樣!”

趴在後面的衛生員發現死死抱着反坦克炮、渾身是血的炮兵士官已經昏迷過去。

“老柳!”

江壘發現躺在炮架旁邊的老柳沒有動彈,我們倆慌忙抱起老柳匆忙檢查他的傷勢。還好,沒有傷口。老柳離洞口近,但他動作快先臥倒,只是被震昏過去。

“老丘!你別死啊!你醒醒!咱們接着開炮!”

衛生員摟着炮兵士官放聲大哭。

我們赫然看見抱在衛生員懷裡的炮兵士官只有上半截身體是完整的,他的一條腿被彈片乾脆利落地切掉了,另一條腿也只是掛在身上。

衛生員哀哀地哭着,邊用手擦拭炮兵士官臉上厚厚的塵土。他的臉色如同死人般蠟黃,嘴脣也沒有絲毫血色。

那個炮兵士官的手仍然死死地摟着火炮的炮身,衛生員半天沒有挪動他的身體。我們倆把處於昏迷的老柳攙到坑道後面牆角處,轉身準備幫助衛生員擡起滿身鮮血的炮兵士官的時候,他悠然醒來。

“別,我們接着開炮!發什麼呆!啊!裝彈!啊!”

炮兵士官努力着坐正身體。他的牙齒深深咬齧着,鼻腔裡傳出低沉的喘息。鮮血隨着身體的挪動不斷噴濺出來,澆沃在滿是塵土的炮架上。

衛生員邊哭着邊抱起一顆炮彈,我打開炮栓。上膛,關炮栓。

炮兵士官的迴光返照太令人震撼了,他的手臂居然有力氣轉動着手輪。

“目標983米!預備!放!”

隨着炮兵士官的喊聲準備拉繩的時候,我突然發現火炮沒有像往常一樣靈活地轉動。

火炮被炸壞了!

駐退機被炸開,暗黃的液體隨着炮身的轉動流得滿地都是。

“渾蛋!爲什麼不開炮?”

炮兵士官烈火般的目光瞪着我。手指觸及駐退液,感到黏稠,他擡起手看看。

愣愣地呆了一會,炮兵士官默默地前伏,雙手緊緊摟抱着已經損壞的火炮。

“修……”他好像呢喃了一聲。

當我們三個人正默默地圍在炮兵士官身邊尋找可以安慰他的詞語的時候,後面坑道傳來忙亂的腳步聲,接着有人在黑暗中高聲下令。

“撤退,聽到沒有,撤退,到第二道防線。快!”

終於堅持不住了。

我們的炮兵陣地幾乎被敵人的炮火炸個稀爛,表面陣地的塹壕也早已被敵人徹底轟平。沒有足夠的反坦克武器,戰士們現在只能依託光禿禿的坑道出口作爲狙擊陣地。再不向坑道里撤退我們就只能在表面陣地任人宰割。

“撤退!老丘!咱們撤退吧。”

衛生員小聲地對炮兵士官說道,也不管他還能不能聽得見。

炮兵士官一動不動地伏在炮身上。

“老丘?老丘?你醒醒!老丘!”

衛生員抱着炮兵士官已經僵硬的身體哭號着,瘋狂地搖晃着他的身體。我也去扶他。發現他幾乎是冰涼的。是啊,血流盡的人,身體冷下來特別地快。

江壘不忍地扭過他的頭仰看着坑道牆頂,不讓旁邊的人看見他撲簌簌落下的淚。

已經損毀的反坦克炮還執著地昂首挺立在炮位上,身上塗滿了戍衛者的鮮血。一位戰死者仍然死死地擁抱着炮身,炮管威嚴地伸向夜空,無言地表達着不屈。

黑暗中在坑道里迅速集結撤退的人羣默聲不語地從我們身邊走過,所有從炮位走過的人都會摘下自己的頭盔停下來一會兒。

衛生員還在淌着淚試圖喚醒炮兵士官。

“撤退了。”

一個軍官摸樣的人拍拍衛生員的肩膀後消失在黑暗中。

我實在無法勸阻那位悲痛欲絕的衛生員,只有在牆角喚醒還處於昏迷的老柳。

敵人的炮火開始稀疏下來,我知道,敵人地面部隊開始接近我們現在的位置。

“江壘,拉上衛生員。我們走!”我扶起老柳向江壘喊道。

別了,弟兄!

我最後看一眼還緊緊趴在炮身上卻永遠不會甦醒的那位炮兵士官,攙着老柳踉蹌地跟着部隊撤退的人流離開這個我才停留了半個小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