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雖然處置完了,李永邦的心情卻還是不太好。反倒是上官露這個當事人彷彿絲毫不受影響,用膳時分,胃口一如既往的好,李永邦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撇了撇嘴角道:“你還真是一副天塌下來都不操心的樣子啊……就不怕膳食上的人不盡心?真要有人做了什麼手腳可怎麼辦?”
上官露朝他眨眨眼:“你在……不會的吧……”說着,放下筷子,歪着頭道:“那可是謀逆的大罪,要誅九族的。”然後嘻嘻一笑,又持箸大快朵頤。
李永邦哭笑不得,但轉頭還是不忘吩咐福祿再調幾個得力的人過來膳食上。
上官露聽見‘哦’了一聲,算是答應。
膳畢,李永邦親自去書房教了明宣寫他的名字,然而被抱在懷裡的明宣看着黑黑的墨汁撇出的一橫一捺,丁點兒的興趣都提不起來,直打瞌睡,腦袋一顛一顛的往下,字沒寫成,結果磕了一臉的墨水,李永邦又好氣又好笑,揉着他的小臉道:“果然是亥豬,好吃懶做兼嘴饞。”
明宣還應景的抽了抽鼻子,把李永邦逗得前俯後仰。
“你說你也到了該啓蒙的時候了,都對什麼感興趣?”
明宣睡眼惺忪的望着老子,半晌迸出一句:“母后。”
李永邦道:“色胚。”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吩咐乳母們把孩子抱走,自己人回到臥房。
上官露已經就寢了,他在櫸木攢海棠花圍拔步牀邊坐了一會兒,看她睏覺的樣子,不自禁的笑了起來,想起老古話說得不錯,誰帶的像誰,明宣睡眼惺忪的樣子與她還真有幾分肖像。懶洋洋的神態也是如出一轍。
她睡得人事不知,照理說,換着平時,他身上薰的沉水香,一走近便知曉了,今天格外的出奇,他坐了這許久,她愣是沒醒,只是眼珠子偶爾動一下,顯然睡得不深。
他掀開月朧紗,輕手輕腳的抱起她往裡挪了挪,一邊小聲嘀咕道:“你什麼時候能顧一下朕的感受啊。”
上官露‘哼’了一聲,迷迷糊糊睜開眼:“我以爲你回去了。”
李永邦除服上榻,將她往懷裡一勾,道:“我一個人在未央宮也是用冰,來你這裡是兩個人共用,想一想發現可以省去不少開支,按舅舅的說法,積少成多,真是個節流的好法子。”
上官露‘嗤’的一笑:“一點點冰,摳成這樣……”旋即狀似無意的明知故問,“庫房上到底出了什麼事,又是要節流又道我索賄的,不能告訴我知曉嗎?”
李永邦脫口道:“屁大的事!不就是少了幾千倆白銀和一點金子嘛,這點兒動靜還不至於讓我緊張成這樣,我就是看不慣舅舅那麼大鳴大放的中飽私囊,被捉住了還見誰咬誰,長此以往還了得?把我放在哪兒呢!”他頑劣的一笑,“我借題發揮罷了。”
“到你這裡來搜宮我不願意,只是舅舅這人難纏,上回你家兄的事情他就張羅了好幾個附庸他的御史洋洋灑灑寫了幾十道奏疏,讓人不勝其煩。朝中的大學士們都是酸儒,最不樂意管後宮的事,一定充耳不聞,剩下的便是一些騎牆派,風往哪兒吹便往哪兒倒,我要是什麼都不做,他爲了洗白自己還不得四處喊冤,屆時一頂大帽子往你頭上一扣,傳到慈寧宮去,還要讓太皇太后說話,上回是潑你一臉的茶,回頭又留你用膳了,咱們這位老祖宗,我也摸不透他的脾氣。那時候張德全領了懿旨再到你宮裡來,你就被動了,只怕非掘地三尺不可,那可不是打爛幾個花瓶的事了。所以不如干脆率先行動。”
“你別說,來這一趟吧,還挺有收穫的,人拿住了,又和你沒關係,話說回來,華妃該怎麼處置?你有想頭沒有?”
上官露似醒非醒的,朦朧着眼囈語道:“怎麼處置啊,她又沒把我怎麼樣,不就是收買了我一個宮女嚒。算了。”她打了個哈欠。
“算了?”李永邦雙眼圓瞪,“你說的倒輕巧!性命攸關的事就這麼算了?”
一想到可能有人在她的飲食上動手腳,李永邦心底就竄起一股子邪火,莫名的連殺人的衝動都有了。
上官露的腦袋枕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他的胸口道:“不算了還能怎麼辦?你上個月才封的她,這才過了多久就要廢嗎?且不說宮裡的妃位本來就少,你廢了她打算提誰上來?算了!就這麼將就着吧,你心裡有數就得了。”
“說起來今次也是我運氣好,居然讓我歪打正着,雖然叫人給檢舉了,卻也無意間幫了我,就當是替我端午節除蟲咯。反正我也沒什麼損失,不打算計較了。”
李永邦嘆道:“只是可惜,我原當華妃是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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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露戲謔道:“你原來也當我是個好的。”說完,咯咯笑了起來。
李永邦氣結:“你非要這樣和我說話嘛!”
上官露道:“我是實話實說嘛……人呢,是很複雜的。”她說着,轉過頭來盯着他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寶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陛下,把華妃提上來吧。”
“你好端端的爲什麼說這種話?”李永邦聽了心裡很不舒服,“爲什麼?”
上官露沒有回答,只往他懷裡一鑽,悶悶道:“別問爲什麼,你只說答不答應。”
李永邦問:“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上官露懶得理他,裝睡着了,李永邦大手在她咯吱窩裡撓了幾下,她‘撲哧’一聲破了功,李永邦笑道:“屢試不爽。你哪回不怕癢了便可在我跟前裝太歲了。”
上官露抿了抿脣,一隻手覆在自己肚皮上,淡淡道:“儀妃爲人太沖動了些,嘴巴也刻薄,真要來事的話,她振臂一喝沒那個人緣一呼百應,謙妃嚒,目光短淺,只顧眼前的利益,當不了大任。只有華妃,依我看,在她們幾個之中算是厲害的,沒辦法,蜀中無大將,大抵她還能和太后對上幾個回合。”說完,對着李永邦似笑非笑道:“你適才說了那麼多,是在向我解釋嗎?”
李永邦尷尬着臉,‘唔’了一聲。
上官露長長的‘哦’了一聲,斜眼看見李永邦忐忑的望着她,像是很緊張的樣子,她深深一嘆道:“唉,可見你也不是真生華妃的氣,盡是做給我看罷了,好讓我對你搜宮這件事不那麼介意。”
“這你可是冤枉我了。”李永邦單手一撐,支起半個身子來,急切的解釋道:“怕你不高興,會生我的氣是真的。我承認。但我不妥華妃也是真的,並不是爲了叫你順氣故意做給你看的。我就是想,她在你宮裡擺那麼一個棋子,她想做什麼?咱們拔蘿蔔似的把人給拔了出來,沒有東窗事發,是她運氣好,沒來得及惹出什麼禍事。要是你還矇在鼓裡,她哪一天真想幹什麼了還了得?她一聲令下,如琢照她的意思去做,你還要命不要?”
上官露也側過身來用手撐着額角,與他對視道:“怎麼,你不是很想我死的嗎?想殺我也不是一兩年了,這會兒到在意起我的生死來了,叫我受寵若驚啊!我倒覺得,若是華妃要真弄死了我,與你又不相干,你坐收漁翁之利,其實是稱了你的心意啊!”
“到時候,在文武大臣跟前裝模作樣的灑兩滴淚,每年祭日的時候記得給我寫兩篇悼文,要感人肺腑的,你要沒那個文采,就讓文淵閣的大學士們代筆,流傳到後世,一定都說你是個癡情深情的好皇帝,你流芳百世了!”
她語調平平,但句句含沙射影,骨中帶刺。
李永邦心裡很不好受,他知道自己待她不夠好,他想改過自新,畢竟以後的路還長,他打算要和她舉案齊眉,就要主動投降。但他每次一搖白旗,她就能把他氣得打道回府,說來也怪,旁的人要這麼陰陽怪氣的慪他,他才懶得理會呢,偏她有本事叫他生氣。真是老天爺專門派來收拾他的魔星。他悶悶道:“你這樣說,我不要和你講話了。”
說完仰天一躺,容色甚是哀怨,似極了深宮怨婦。
上官露‘嘁’的一聲:“你連搜宮我都不和你計較,我隨口一說打個比方,你一個大男人竟和我計較。那我也不要和你說話了。”
兩個人跟孩子賭氣似的背靠背,誰也不理誰。
李永邦苦惱的翻來覆去,大約一炷香後終於是沒忍住,從後面摸了摸她的肩頭,上官露裝模作樣的捂着心口道:“幹嘛……你搜宮,委實傷害了我的感情。”
李永邦知道那不是真的,從後面抱着她的腰,溫聲道:“好嘛,你就大人有大量,別和我計較,你說我搜宮傷害了你的感情,你看,你總當着下人的面不給我面子,胡說八道我也從來不計較,我就是覺得你老貶低我對你的……”他差點說‘心’,趕忙換了個措辭,道:“感情!你老是貶低我對你的感情,於我也是一種傷害,咱們扯平了。行嗎?”說着親了親她的鬢髮,“橫豎你要怎麼我都依你,我心裡就算不舒服,但你說不處置,那就不處置吧。”
上官露‘蹭’的坐起身來,嘿的一笑:“不處置歸不處置,但你都說了你心裡不舒服,那我倒有個法子,說給你聽聽看怎麼樣?”
李永邦表示洗耳恭聽。
上官露賊兮兮的笑道:“也沒什麼,就是太后的壽辰不是到了嚒,你看,我們宮裡鬧了那麼一出,隔天整個禁宮一定都知道了,我也不打算瞞上瞞下,咱們就把庫銀失竊的風聲和如琢被揪出來的事情放出去,華妃聽到了一定着急啊……但咱們按兵不動,我只道太后壽辰來了,庫銀裡的數目不允許咱們有太大的花銷,壽辰可能要從簡。可太后的第一個壽辰就過的如此慘淡未免太難堪了,不如大家湊份子吧?總之一句話,華妃不是很有錢嘛,就讓她再吐一點出來,估計能在宮裡安生一陣子。”
李永邦聽完發覺這個主意還真不錯,他說不如叫舅舅也把銀子吐出來吧?
上官露打量了他一眼道:“陛下,那可是您的舅舅,您這麼做不會心裡不安樂嗎?”
李永邦理直氣壯道:“他都把我母親的陪葬品給順出來了,我還有什麼不安樂的。”
上官露總算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橫豎我宮裡沒搜出半點油水來,如琢是他內侍局的,他是如琢正兒八經的主子,如今庫銀少了,也是他的失職,陸大人那麼胖,一看就知道平時吃的太好,不妨就趁此機會熬他個三兩油出來?至於名義上嚒,陛下也不要做得太絕,打了自家人的臉,總歸不好看。”
夫妻兩個在榻上盤起腿來合夥聊着怎麼算計別人,居然破天荒聊的非常投機。李永邦說我知道了,就按你說的辦。
跟着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上官露道:“幹嘛?”
李永邦搖搖頭,總覺得她有點不一樣,具體哪裡說不上來,似乎是性子比從前好了,人也養的白白胖胖的,本來就是個水磨豆腐似的人兒,而今隱隱的像是潤了一圈,皮膚散發着珍珠的光澤。
和他說話雖然老是齜打他,但是人家不是都說嘛,打是親罵是愛,她沒事刺他幾句說明他有存在感,入了她老人家的法眼了,不會看不見,比不搭理他強。
這樣一想,他們的關係好像是向前邁了很大的一步呢。
他望着她開心的一笑。
一夜到天亮,心情都是愉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