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話音一張字條被扔了出來。紙條沒有分量, 飄飄悠悠並沒有飄到舒舒面前,舒舒跪着自不敢動,早有別的小丫頭撿了送到她的面前。
舒舒捧到手裡一看, 筆跡拙劣一如她, 只是卻不是她寫的“廿二日, 三更, 荷花池畔, 不見不散。”這幾個字,而是“廿二日,三更, 荷花池畔,等你, 舒舒。”
舒舒這才恍然, 怪不得三爺一張口就是舒舒, 原以爲是那塊曲奇的功勞,卻不曾想她的字條早就被人換了。
而三爺的死, 無疑跟換字條的人有關。
而她,從放那字條開始就墜入了一個陷阱,成爲了別人的替罪羔羊。
可是會是誰呢?
除了快出園門的時候碰上了翠雲她再沒見到別的人啊?
又或者只是那塊曲奇給了那人靈感?
舒舒全無頭緒,默然不語。
老太太冷然道:“怎麼,無話可說了?”
舒舒搖頭:“我只是在想, 誰跟我有那樣大的仇恨, 要用這張字條來陷害我, 而那個人又知道我識字, 且知道我的字寫得不能入目——連我爹孃也不知道我會寫字。”
老太太譏道:“這麼說你是不肯坦然承認這張字條就是你寫的了。”
“正是因爲坦然, 所以才無法承認自己並沒有做過的是,不是嗎?”舒舒爭鋒相對。
立刻, 舒舒又說:“何況,老太太就不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破綻嗎?”
老太太問:“什麼破綻?”
舒舒誠懇道:“我不知道三爺什麼時候死又怎麼死的,但是字條上既然寫着三更,想必事情必發生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勢必不會有人知曉。然後,三爺要被發現的話怎麼也得天亮有人起來做工的時候,而天才亮多久,怎麼就會有這張字條送到老太太面前了?”
三奶奶頓時坐不住了,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那你的意思是我有嫌疑?”
字條是她交給老太太的?
舒舒吃驚地看向三奶奶。
她以爲,以三奶奶和三爺那樣水火不容的狀態三奶奶是決計不會去書房的。
不對,那天她碰到了翠雲,而且這字條也不是她原來的那張了。
再按三奶奶那種“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就開心了”的邏輯來看……
可也不至於就殺了三爺吧?
兇手到底是誰?
三奶奶是無意中發現的還是刻意交上來的?
舒舒的腦子亂了。
似乎印象中那個祥林嫂一樣的三奶奶決計做不出殺人行兇這樣的事來。
不對不對,決計不會是三奶奶!
三奶奶雖說比她大不少,可終究是個女人,正面行兇,她絕無可能,三奶奶又怎麼可能?
兇手應該是個男人,可是哪個男人要害她?
“啊!”
舒舒失聲叫了出來。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那個人未必會害她,卻有足夠的理由殺三爺。
因爲那個人是吉祥兒的哥哥。
既然她能因爲小嬋判斷出吉祥兒真正的死因,那麼他也未必不會知曉事情的真相。
會不會,這其實根本就是一連串的巧合?
翠雲因爲她那天遲遲不出玫園,所以告訴了三奶奶,最終查出了那張字條,從而讓三奶奶認爲她與三爺有染,所以伺機報復。
而吉祥兒的哥哥弄清楚了吉祥兒的死因,一心想殺三爺爲妹妹報仇,就在昨夜,他終於得到了這個機會。
然後三奶奶覺得三爺這個“奸~夫”死了並不夠,她這個“淫~婦”也該得到懲罰,又怕自己之前留的字條太模糊,不能說明就是自己留的,所以篡改了字條……
舒舒越想越真,其中的疑點就只剩下吉祥兒的哥哥到底是怎麼發現吉祥兒真正的死因的,又怎麼偷偷進了內府的。
老太太敏銳地地發現了她這聲“啊”非同凡響,厲聲問道:“你想起什麼來了?兇手是誰?”
兇手可能是吉祥兒的哥哥,可是她能說嗎?
何況這只是一個可能罷了!
幸有字條在手,情急之下,舒舒總算想出一個還算靠譜的理由來:“我突然想起來,那天我在這裡就曾經寫過字,知道我會寫字且字又很差的人應該不少,再十傳百百傳千的話,不是會有不少人知道我會寫字?”
老太太瞥了三奶奶一眼。
舒舒愣了一下,立刻領悟過來,老太太是以爲她在暗示她雖然那天三奶奶並不在場,而其實三奶奶也是可能知道這件事的。
三奶奶顯然也領悟過來了,漲紅了臉,怒道:“你胡說!看到這張字條之前我從來不知道你會寫字!”
這時候大奶奶突然說了一句話:“殺人總要有個緣由。”
滿屋裡頓時鴉雀無聲。
若說緣由,從舒舒的角度講,如果真是她寫了字條相約三爺的話,多半是爲了那檔子事情,也就不存在因被□□羞憤殺人這一說;即便不是爲了那檔子事,而是存心謀殺,可一個小丫頭和一個爺之間,還能有什麼仇恨?
而從三奶奶的角度來講,夫君風流,夫妻不和,這兩年府內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了,因爲心生怨懟而起了謀殺的念頭,倒比前者那個猜測更靠譜的多是不是?
只是瞬間,老太太就有了決斷,命令大奶奶:“淑嫺,你帶她去裡邊看看是否完璧。”
這個她自然是指舒舒。
這種事情雖然有些侮辱人,只是這個時候卻再計較不得,舒舒默默地隨大奶奶去了裡間。
舒舒剛隨大奶奶進了裡間就有小丫頭在門外急急通傳:“四爺來見老太太。”
衆人皆是一詫,四奶奶忙站了起來迎到了門口,茹竹緊跟其後。
只剛走到門口,茹竹還沒來得及伸手撩門簾,門簾就被撩了起來,緊着着四爺在青書的攙扶之下跌跌撞撞的撞了進來。
四爺一頭跪在地上,先是狠喘了幾口氣,才斷斷續續說道:“給……給老太太請安,兇手……決計不可能是……舒舒!”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除了如槁木一般的二奶奶外的表情都微妙了起來。
四爺喘勻了氣又說:“舒舒昨夜一直和我在一起。”
這句話再一出來,衆人的表情就不止是微妙了,連青書的表情都有了些許變化。
青書的表情是頓悟——怪不得舒舒的鞋子會不在牀邊,怪不得四爺一早就那麼有興致的出去了,又怪不得四爺這樣不顧自己的身體心急火燎的趕了過來。
其他諸如茹竹等丫頭們則是些微的興味,雅婷跟丫頭們一樣,五爺的神色略微有些波動隨即又恢復如常,四奶奶的表情顯得有些古怪,而三奶奶直接就是幸災樂禍的冷笑,連老太太的眉頭都蹙了起來。
——昨夜舒舒如果一直跟四爺在一起的話,舒舒自然不可能完璧。
可如果舒舒真的並非完璧的話,就一定是因爲跟四爺在一起了嗎?
老太太蹙了蹙眉,不悅道:“雲晨,這事先不急說,你三哥去了,你送送他。”
四爺忙恭恭敬敬的對着三爺磕了四個頭,口內稱道:“三哥,剛纔對不住了,只是你也想找到殺你的真兇吧。”
老太太的臉色這才微微緩和了些。
片刻後,大奶奶領着低着頭的舒舒出來了。
舒舒複雜地瞥了四爺一眼,雖說有些兒惱他言語的荒誕,毀她清白,但這畢竟是爲了救她,而且,竟算是擔了天大的風險——他爲了防着老太太一直裝病的不是嗎,此刻,爲了她居然就這麼冒冒失失地闖了過來。
又想起,吃早飯那會兒他好像透露出要到臺前來的意思,或者,這不過只是個契機?
想到這裡舒舒又在心裡唾棄自己的小人之心,無論如何,四爺也是爲救她來的,她沒有辦法不領情,不動容。
舒舒這一番心裡的翻騰自然是沒有別人知道的,大奶奶那裡先是古怪地看了眼四爺,然後才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老太太說道:“完璧。”
這話一出,衆人的表情又是一番變化。
其中大多數人包括四爺在內都是古怪,三奶奶則有些樂極生悲的樣子,唯獨五爺,有些兒內疚似的。
五爺內疚不內疚根本沒人在意,大家的古怪是因爲四爺剛纔的話,四爺的古怪則自然是因爲這會兒才知道舒舒剛剛不見是被領去幹嘛了,自己着實做了件蠢事,而三奶奶之所以樂極生悲那是因爲舒舒的嫌疑被排除了,那麼剩下有嫌疑的人便只有自己了。
老太太冷冷地看向三奶奶:“書儀,你怎麼說?”
三奶奶脖子一梗,高聲道:“不錯,我是從來看不慣於雲明那個樣子。”
只剛一說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話:“不!不止是看不慣!而是憎厭!是恨!想我丁書儀,雖不是什麼書香門第,官宦人家出身,卻也來自名門世家,論模樣,論家世,哪點配不上他於雲輝!可他拿我當什麼?可給過我一點兒尊重?家裡外頭,一個一個招惹,不管髒的臭的,來者不拒葷素不忌!可那又怎麼樣,這都幾年了,我都忍了,爲什麼今天就突然忍不了要去殺了他?而且殺就殺了,爲什麼我又要僞造這字條來攀她呢?”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指舒舒。
三奶奶說這話的時候其實很多人驚異的,一早先三奶奶剛進門的時候的確有幾分潑辣樣子,被老太太明裡暗裡整頓了幾次之後就消停了,而變成了一副忍屈受氣的悲苦樣子,如今突然又顯出之前的氣勢來,不由人不認爲之前她其實只是在隱忍着什麼,如今原形畢露了。
而這原形畢露是因爲惱羞成怒呢,還是因爲心虛?
或許在衆人看來,其實還是後者多些。
老太太冷冷地看她,大奶奶似笑非笑。
舒舒這時候揚起頭來:“我能說句話嗎?”
所有的視線頓時就集中在舒舒身上了。
舒舒道:“其實不論是我還是三奶奶都絕不可能是殺三爺的人,試問,三爺這樣的成年男子豈是我們能殺得死的?”
衆人頓時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舒舒又說:“其實大家從一開始就被這張字條帶入了歧途,而這也許正是放這張字條的人的目的。”
衆人一時不語,各自沉吟,三奶奶複雜地看向舒舒。
她沒料到,舒舒竟然還會爲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