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樣,幹嘛藏得這麼深呀……真讓我和你爸爸提心吊膽地捏了把冷汗,本來也是不太相信的,可是後來想起來,你沒理由突然睡了一年,就覺得真的可能是心理問題,所以這幾天,天天自責得不得了。”
我朝着媽媽傻嘿嘿地笑笑。
“我不是害羞嘛,自己寫的東西被看到多難爲情啊。”
朝爸爸拋拋眼神,看到他因爲剛纔自己的激動,膚色有些偏黑的臉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很是可愛。
爸爸注意到我和媽媽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起身離開。
“哼哼。我去泡杯咖啡。”
我以自己熱愛文學事業,籌謀着往網上發文順便賺取外快而未雨綢繆多年爲由,圓滿地解決了爸爸媽媽兩人莫名其妙的焦慮與擔心。
晚上的晚餐,媽媽因爲今天這件大烏龍所以做了一桌子菜來緩和一下情緒。
看着我夾起一根青椒絲。
媽媽奇怪地看着我。
“你不是不吃青椒嗎?以前我怎麼說你,你都不肯碰一下,今天怎麼這麼乖。”
我頷首點頭,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
“不不,我決定不再逃避不擅長的東西,我要挑戰一下。”
說着,往嘴巴里面送去,然後開始津津有味也似地咀嚼起來。
直到青椒在我扭曲在一起的五官的襯托下,順着一堆口水一起流下來,一口吐出他們的碎屍,捂着嘴有點噁心感。
“這個就不挑戰了……”
爸爸媽媽無奈地看着我,輕輕嘆了口氣,卻笑得很開心。
生活恢復了本來應該有的正常軌道,但是那一年不是假的,我也有些改變了的東西。
家中多了一杆木笛。
曾經放在我房間不曾收起來過的古箏,現在卻被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綢布,因爲,我想撫箏的對象不在這裡,也不可能再見了。
媽媽雖然奇怪,但是卻沒有多說,習慣了我三分鐘熱度的她,或許只是覺得我對撫箏厭了而已。
學校的課不是緊湊,向來懶散的我卻沒有閒下來,竟然還多選了選修。
只是不知道爲何選的是從來不可能感興趣的帝王學,雖然上課一開始興致滿滿地去記筆記,到最後人走光了才被半禿的金絲眶眼鏡老師眉毛直跳地拍醒。去外面的書法社,和一羣老伯老太一塊手抖啊抖地開始揮灑抽象派。
甚至還去參加了學校的社團,而竟然選的是運動類的,根本不知道我一點肌肉都沒有手要到什麼時候纔有足夠的力氣可以拉滿弓。
我想,或許是心裡大概還放不下那裡的關係。
“不是要放到網上去嗎,怎麼還只是盯着看呀。”
已經被爸爸媽媽發現過了,我就不再遮遮掩掩,有時候會拿出來懷念一下最初七天一筆一筆留下的心情。
媽媽推開我的房門,看到我凝神看着日記,有些隨意地奇怪問道。
被從自己的世界中拉回來,回過神來,看着最後一頁的文字,還有那底下唯有的空白,看着白頁。
我回頭道。
“我沒打算髮到網上去,”看到媽媽詢問的眼神,朝她笑笑,將日記本豎起來指着下面的空白給她看,“我還沒寫完。”
只是白紙依舊是白紙,就算過了兩天的時間,最後一頁、最後一行下面仍舊沒有多出一個字。
“學姐!”
聽到後面有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是社團裡的學弟正興沖沖地朝我跑來。
他氣喘吁吁地停下我面前,明顯是找我有一段時間了,我看着他不斷呼出的白氣,看來累得不輕,伸手拍拍他的背幫他順順氣。
他忽然一驚似地站直了。
我也被小小嚇了一跳,呆愣地看着他,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突然的動作有些奇怪,尷尬地開始轉移注意。
“額……學姐,聽說你會古箏,對吧?”
“……恩,恩……”
想起家裡一驚被塵封許久的那架箏,有些不自然地答應說,如果不再撫箏了,會不會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是也有很多不得已的情況。社團之間的才藝比賽裡本來準備好的古箏獨奏,表演的那個女生因爲練弓弄傷了手指突然說不能出場了,表演節目早已經上報不能更改,而社團裡又只剩下我這個傳說中會撫箏的人,於是負責人的學弟就跑來找我尋求幫助。
這個學弟是在學期中途入社的,而且,對於弓箭似乎是一竅不通的,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有了興趣就加入了,我與他談不上生疏,但也不是那種可以一起出去玩的好,只是有機會的話可以隨便聊上幾句,笑笑啊什麼的,就
像現在這樣。
不陌生也不親近的關係最麻煩了,因爲不知道怎麼拒絕……最後還是變成了掀開蓋在箏上兩年綢布的局面。
表演那天的場地在露天。
社團裡的女生因爲追求效果,不知道到哪裡弄到了一套華麗古代衣裙給我換上,雖然不是完全不抗寒,但是看那衣袂飄飄的樣子離開了溫暖的後臺後,的確有點讓人擔心,學姐、學妹們一邊爲我化妝、梳頭,一邊讚歎我兩年來不曾剪短過已經過腰的長髮。
當她們告訴我全部搞定,將我推到全身鏡面前,讓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一瞬間產生了錯覺。呆呆地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只是不再是那張絕色的媚顏,但是感覺卻從未變過,一張張從未被我忘記的臉開始浮現眼前,如此真實,不能自已地讓我想起那裡,直到有人有些擔心地推醒我。
我從後臺出來,打個激靈,袖口裙襬被風吹得翩翩起舞,看到學弟站在舞臺下面登臺的地方朝我揮手讓我過去,我匆忙跨步上臺沒去注意他。
因爲剛纔有人表演過,舞臺下面還有些嘈雜,不過這些入不了我的耳朵,因爲我面前的箏,許久未奏響過了。
呼出一口白氣。
這裡的冬天,很少下雪,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到那片記憶中的瑩白,伸指放到箏弦上。
“錚~”
一聲空蕩蕩的箏音響徹天際,舞臺下安靜了起來。
靜靜閉上眼睛,當指間一遍遍刮過箏弦,我甚至不記得寒冷,我明明不想撫這曲,沒有準備撫這曲未完成,沒有結尾的曲調,我這兩年一遍遍配着那七個字做成的曲子,少了結尾的曲子……
只是手指一上箏面,一切變得身不由己。
閉上眼睛的黑暗裡,全部都是那個冬天,全部都是一片白色,全部都是他……
當曲到一半時,我聽到舞臺下甚至舞臺後都是一片輕呼,我睜開眼睛……
隔了幾年的初雪忽然從天而降,追逐起了我的箏音……
雪落到我的睫毛上,我眨眨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水滴,沿着面頰落到地面上……
我沒能奏到結尾,因爲這首曲還沒有結尾,我站起,舞臺下面鴉雀無聲地看着我,我知道我搞砸了,不過我已經繼續不下去了,抱歉地朝下面鞠躬行禮,退下舞臺,舞臺邊的登臺處,我看到學弟出神地看着我。
我有些自責地看着他,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很是歉意地道。
“對不起……我要先回去了。”
他突然靜靜伸手拉住我,我不解地看到他伸手輕輕拂過我的面頰,托起一滴晶瑩。
“你哭了?”
我一怔,自己伸手往臉頰上擦去,看着手上的淚漬,朝他笑笑,搖頭。
將手抽出來,準備離開。
“其實!”
他突然地大聲,我一些好奇很多不解地回頭。
就見他臉開始微微泛紅,眼睛開始漂移不定,最後終於決定看着我。
“其實,我是爲了追你才進弓箭社的。”
“啊?”
我一呆,看看周圍,確定這裡只有我與他兩個人,又不確定地問道。
“你,喜歡我嗎?”
他堅定地點點頭。
雖然聽過身邊不少學姐學妹嘰喳過,但我第一次仔細打量他的樣子,繼續不確定地問。
“你知道有多少女生在暗戀你嗎?”
“多少知道點。”
我更不懂了。
“我們根本沒有怎麼好好說過什麼話,我們學校漂亮女生這麼多,我一點也不出彩。你爲什麼……”
他突然打斷我。
“你很漂亮……你很漂亮,我剛剛在舞臺下一直看着你……真的很漂亮,”顯然他的話題是認真的,因爲他現在看起來還是很嚴肅,可惜對我來說,只有對他的抱歉,“我第一次在弓箭射外看到你在練射箭的時候,你也像今天這麼專注,那是一種光用眼睛看不出來的獨特氣質,那時候看到你的側臉,我……”
我沒等他的話說完。
“對不起。”
轉身離開。
睡眼惺忪地理着頭髮走出房間,看到整裝待發的爸爸媽媽已經站在門口了。
媽媽半開玩笑道。
“雙休日你就待在家裡?小惜啊,你都已經二十二了,去找個男朋友吧。”
爸爸說。
“我們會盡快回來的。好好照顧自己。”
我笑眯眯地朝他們點點頭,揮揮手,目送他們離開去他們的二度環遊半球蜜月旅行。
爸爸媽媽走後,我一個人坐在餐廳裡啃着剛烤好的麪包,用叉子搗着荷包
蛋,手機突然響起了電話鈴聲。
拿起手邊的手機看了看,是學弟打來的,我沒有接。
過了一會兒,短信鈴聲。
看到手機畫面上的信封動畫,爲難地猶豫了一下,輕輕嘆口氣還是沒有打開就直接送進了垃圾箱裡。雖然有些無情,但是我不想給他任何期望,那種沒有結果的期望最後只會傷得他更深。
這兩年我不斷重複地想着一個問題,如果再多給我十天,我是不是能在最後一刻看見他選擇了我……如果他到最後都沒有出現的話呢?那我會恨他,恨他一開始讓邱笙來找到我,給了我最後的期望,又讓我絕望。
不過這些,到現在都變成了永遠不會知道的答案,有些不願好奇但更多的或許是安心,因爲至少我再也不會聽到壞消息了。
靜靜地看着窗外的白雪,探出頭去,小區裡的樹木,草叢都已經積累厚厚的一層雪,自從那天開始,雪就一直不停地落下,孩子們歡天喜地地在第一次這麼大規模的落雪冬日裡用雪玩耍,大人一邊抱怨着出行一邊欣賞着難得的一片白景。
我心裡卻怪怪的。
雪越落越多,白色漸漸將一切蓋起,而伴隨着這些,我卻越來越想再看看雪天下的一片白皚森林,比到現在爲止的每一刻每一個冬天都想。
我想是回憶裡的雪白在作祟。
我拿出日記本,翻到最後一頁,心情很奇怪,手舉着黑水筆,我卻像是舉着毛筆,躊躇着,最後在兩年的空白上寫下一行。
“我要再去看看落滿白雪的森林。”
我放下筆,盯着那一行字。
我知道這不可能,但是至少可以找一處相近的地方。而今年的冬天是我唯一的機會,氣象預報裡面都說這裡不可能再有這麼大的雪,能夠讓附近最近的山林覆蓋上厚厚白雪除了今天再也沒有機會了。
穿上雪白的及膝大衣,套上厚厚的黑色雪地靴,背上揹包,乘了半天的出租車來到了山林旁邊最近也是最高的一個高山下。
我下車的時候,司機還奇怪地看着我。
“小姑娘,愛運動是好,不過現在雪大,自己當心點。”
他開車離開了,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車輪痕跡,不過很快就被落雪掩埋去,就像我的在山路上留下的腳印一樣。
我一路往山的頂端走去,一邊吃力地走着,一邊期待着見到想象中一般的銀裝素裹。
風突然開始變大了,我試圖開始找帽子準備戴起來,手往背後一摸……十幾滴冷汗就在額頭上了,才發現我竟然忘記把揹包從出租車上取下來,手機,錢,鑰匙,水什麼的都在包裡,現在真的是兩袖清風。
不過看看就快到達的山頂,一咬牙,既然已經走了這麼多了路,怎麼也不能吃虧。
站在山的頂端,我吃力地大喘氣,最後幾步一點點接近山崖邊,看到眼前的景色,我的眼睛裡面映滿全是雪白的時候,我忽然間突然產生了錯覺,好像自己就在看着曾經在他的背上看到過的一幕。
我癡癡地向前慢慢挪步,試圖再看得更加清楚真實一些。
當我因爲突如其來的失去重心而感到害怕的時候,發現絆住自己的那顆該死的臭石頭和自己一起滾進了雪堆裡,與眼前一片白一片黑的自己,暈暈乎乎地一起變成了一個不知道要滾到哪裡去的大雪球。
至少希望不是山最底下的某一顆大樹上……
“喂喂喂!醒醒醒醒!”
臉上有種灼痛的感覺。
“恩,痛……”
掙扎着睜開眼睛,看到一張放大的臉,尤其是那兩雙杏仁眼睜得大大地貼近看着我,差點又讓我嚇得暈過去,手還在不斷拍我的臉,現在知道爲什麼明明還是大冬天會臉卻會自己暖起來了。
她見我睜開眼睛,嘴巴彎起了一個很可愛的弧度,笑得很開,幫着我坐起來,一邊笑嘻嘻地道。
“還好你醒過來了。不然可就白費我辛辛苦苦把你從那個大雪球裡面挖出來了。”
說着,直直指着旁邊一堆快要堆積成小山的厚雪。
而我的注意力卻全然放在比厚雪廣闊許多,一望無際的雪白之中。除了身邊看似救出我的這個女孩,還有她身邊雪白駿馬,真的什麼都沒有的雪白世界,我和這女孩置身其中或許甚至只像個小小的黑點。
我怔怔地看着女孩身上從沒有見過服飾,望眼欲穿的圍繞我與她還有白色駿馬的白色天地。
“該死的!我又穿哪兒了!”
被我突然的仰天長吼嚇了一跳,空蕩迴音仍舊盤旋天地,女孩一屁股往後跌坐在雪堆裡,兩手撐着地,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撲閃撲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