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地看着穆乘風變幻莫測的臉,衛小歌又緩緩說道:“秦玉靈小姐還活着,她是長貴同父同母嫡親的姐姐。”
表妹還活着,穆乘風你打算怎麼做?
仿若木雕泥塑,良久之後穆乘風卻是轉過頭看着長貴,百感交集地說道,“原來你長貴你就是姑母的幼子守陽,並未夭折。姑母那時因你之故,鬱鬱而終。唉,若是她在九泉之下得知你長大成人,定然會欣慰。”
“娘死了!”
聽到穆乘風的話,長貴彷彿如被施展了定身術似的,臉上泛起讓人無法直視的悲慼。
房中有一陣沉寂,只聞長貴重重的呼吸之聲。
許久之後,長貴充滿悲憤地地叫道:“秦郡守,爲什麼?他爲什麼會這麼做?”
衛小歌搖頭,“我不曉得。”
秦郡守差點打算滅了她的口,這其中的緣由哪裡是她能洞悉的。
“爲什麼?”長貴再次大吼了一聲,忽然嚎啕大哭,“父......秦郡守爲什麼要掐死我,要不是娘死命護着,將我送走,此刻早就死了。”
連表妹的事都放到一邊了,聽到長貴的話後,穆乘風頓時愣住。
“你是說,你並非被拐,秦郡守竟曾起心殺你?”
此刻連“姑父”都不願意稱呼了,穆乘風心中諸多疑慮。
祖父曾說,將表妹送去妖山是秦郡守的本意,那麼拋棄親身兒子也有可能。
可是,除非秦棟林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誰能做出如此禽獸之舉?
姑母那般溫柔賢淑,秦棟林雖有幾名妾室,但是對姑母卻是一向尊重。
難道......秦棟林的所作所爲都是假象?
腦中電光火石地轉動,穆乘風彷彿有一絲瞭然,“秦棟林與穆家有仇?”
衛小歌望向穆乘風,她的猜測也是一樣,因爲秦郡守對秦夫人似乎帶着恨意,卻又隱隱含情。
“長貴,到姐姐這邊來。”
長貴嗚嗚地哭着,彷彿如一隻受傷的小獸,聽着讓人鼻頭髮酸,“姐,我要去大魏找親姐姐。”
卻是沒有提父親。
衛小歌輕言細語地說道:“也好,姐姐不欲你認秦郡守爲父,還不如躲得遠遠的,長富他們也在大魏呢!”
長貴再次坐到牀頭,將腦袋埋到衛小歌的頸項間,使勁地蹭了蹭,不知道是在擦眼淚還是在擦鼻涕。
感覺到姐姐身上的溫暖和淡淡的香味,他彷彿心中安定了一些。
“我纔不要認這個爹,娘定然是給他氣死的!”
衛小歌心想,*不離十,秦夫人大約真是這麼死的。
“秦郡守似乎有心要認你歸家,因此姐姐很不放心,生怕他有些什麼驚人之舉,腦子犯糊塗害了你。此人心思深沉詭秘,這些年其實他去看過你幾次,我們搬家去了邑縣,他也是知曉的。”
秦郡守是個愛下棋的人,但是這人卻不按規矩來,說他無情冷靜,可是卻又做出腦抽的舉動。
真是難以捉摸。
陰謀詭計未必難得住長貴,最難的卻是秦郡守不按理出牌的神經發作!
一室靜寂,只聞燭花輕微的噼啪聲。
良久之後,長貴纔將埋在衛小歌頸項間的頭擡起,即使仍舊含着悲傷,面上卻帶着些成年人才有的沉穩。
“我還是先留在天昊宮,師父說回來之後帶我去北疆遊歷,途中會經過大魏。姐姐到大魏之後,在壽王府附近最近的一家客棧,給我留個信,讓我知曉長富和姐姐住在哪裡,也好去探望。”
看着這個明顯心意已定的傢伙,衛小歌感到長貴這次真是不同往日,考慮事情已經非常全面。
一旦離開了天昊宮,長貴便會失去凌雲子道長的教導,自行摸索着修煉不是不行,卻是會走彎路。
再者,長貴極有可能會去見秦郡守,如果與父親翻臉,必須有師父作爲強有力的後盾。
其實,她寧可長貴跟着自己走,離秦郡守遠遠的,一輩子不相見,但是這不是她能夠決定的。
“長貴,如今你比從前大了,想得也更多了,姐姐告訴你身世,是讓你有個準備,將來不至於措手不及。”
長貴嘆氣,“我懂的,我一個十一二歲少年,無權無勢,手裡的銀子數兩下就沒了,外加只有通脈期修爲,能做的事太少。”
即使在這當口,衛小歌仍舊忍不住好笑,“你又胡扯了,替顧少欽做事肯定得了不少銀子,手裡怎麼會缺錢花?”
長貴擡起頭,略帶點羞澀,“也不是很多,顧家的藥丸子比銀子值錢呢!”
想起長貴助顧少欽拐走四小姐的事,衛小歌心中又是擔憂,又是生氣。
“如果我要你不許摻和到那些大人物的糾紛之中,你肯定也不聽,說不定還指着我的鼻子說——姐姐你也不是一樣,都摻和奪王位這種大事裡了。咱們一碼事歸一碼事,姐姐本無意參與這些,乃是迫不得已,你卻是有意爲之!”
“你們將我丟下,我孤家寡人的到寶樑國,總得找點人脈吧!”長貴嘟囔道。
人脈?衛小歌啼笑皆非,臭小子如今還懂得這個了。
“人脈這個詞的意思,你不要弄錯了。如果雙方實力不對等,旁人只會拿你當工具使。更甚者,因你與顧少欽扯上了關係,心懷叵測之人未必不會找你的麻煩呢!”
被一頓教訓,長貴略有些不耐,“我理會得了,他給錢我做事,誰也不欠誰的,互有往來。而且太危險的事,肯定不會沾上。”
衛小歌知道他嫌自己話多,卻仍舊收不住嘴。
她對這個弟弟真是萬般的不放心,生怕他走歪路,又生怕他膽子太大傷了性命。
“你小子雖然聰明,就是太貪心了,事事都要佔全,這毛病可得改改。”
“早改了,我記得姐姐你說過,要像穆大哥這樣,做個君子。”長貴說完這話,卻是看了看穆乘風,忽然嘻嘻笑道:“不知以後是叫表哥,還是叫姐夫呢!”
君子他是不做的,最多做個僞君子。
真小人也不能做,沒有人會喜歡小人,這個分寸卻是要拿捏好。
如今姐姐看來與穆“表哥”情投意合,這是個麻煩事。
若是姐姐嫁給顧少欽更好,看情景未必不能當個寵妃,搞不好連王后都能做。
只是這麼一來,姐姐就變成別人的娘子了,不能當自己是最重要的親人。往後她要是有了孩兒,自己不知道排到多少號的位置上了。
長貴心浮氣躁,姐姐的主意大得很,哪裡輪得到他干涉。
姐姐反正不可能成他的人,再說除了穆表哥,誰敢娶這麼兇的娘子,往後管頭管腳,還活不活了?
反正姐姐嫁誰都是助力!
聽人說烏金國改朝換代,穆家登上了王位,只是穆表哥不像是個有心上位之人。
男子不建功立業,又怎能稱之爲真男人!
秦郡守......這個父親要不要認?
聽姐姐話裡的意思,秦郡守對自己似乎頗爲在意,但是此人恐怕心思極難揣測,或許會做一些全然不合常理的事。
長貴曬然,即便是認了父親,又不是真的拿他當爹,不過是爲了一郡之首的位置,謀奪權勢罷了。
事後想辦法殺了便是了!
“孤星入命”,這種鬼把戲騙誰呢!難道是因爲擔心自己被人害了,故意送走?
全然說不通,若是這樣,秦郡守怎麼也得尋個武修高手來,偷偷教自己修煉。
而且,在稻花村的日子越過越苦,最後連飯都吃不上,也沒見他照應。
氣死了親孃,害了親姐姐,這個父親,死一百次也夠了!
見長貴一直呆呆地坐在身邊,半天沒吱聲,衛小歌拍了拍他的胳膊,“去洗漱下休息吧,別跑太遠,就在隔壁房間睡下。”
“嗯,我知道姐姐和表哥還有要緊的體己話要說。”
將秦郡守的事和親孃去世的事暫時放下了,長貴臉上沒有太多悲慼憤怒的痕跡,打趣了一聲後,便跳起來跑了。
衛小歌心想,長貴的心結就是那句“孤星入命”,他哪裡真的平靜下來,恐怕去什麼地方躲着哭或者使勁地生氣。
穆乘風許久沒有出言。
他想問問玉靈表妹的事,可是這話該如何問,卻是太艱難了。
原本以爲表妹已死,在來寶樑國的路上,已經決定要求得衛小歌原諒,希望能與她廝守一生。
若是追問表妹的事,豈不是傷了衛姑娘的心?
穆乘風不問,衛小歌卻知道他一定急切的想知道,她沒有遲疑,將所知之事用最簡單的語言,說了一遍。
最初不知爲何秦玉靈與孔雀谷的明王在一起。
後來被虎王看上,然後搶走。
接下來明王搶了回去。
虎王因爲丟了面子,對虎嘯嶺的妖怪說秦玉靈死了。
化形爲秦玉靈的狸妖,則是被虎王送了出去,到底送到秦郡守的手裡,還是什麼別的大人,這點蛇姬也不清楚。
而後,秦玉靈在明王的孔雀谷沒有呆多久,就被厲行淵帶去大魏。
“......其實也是機緣巧合,我跟着萬大人去了孔雀谷,才知道了這些事。”衛小歌略作解釋,表示她不是刻意去打聽人家的私事。
穆乘風看着因爲失血有些多,面上有些蒼白的衛小歌,“別太勞神,說了這麼些話,先歇歇。”
衛小歌點點頭,的確是乏了,閉上眼睛再也不說話。
眼睛瞧不見,她的耳朵卻沒關上,不多時便聽到穆乘風從椅子上起身的聲音,腳步向着門外走去。
穆乘風心中恐怕思緒頗多,需要單獨靜一靜吧!儘管自我安慰,可那她心頭那一絲難言的惆悵,卻是揮之不去。
過了沒有太久,卻聽到穆乘風的腳步返回。
“我打了些熱水來,先前長貴蹭了你一臉,先洗把臉再行安睡,我助你療傷。”
帶着無限驚訝,衛小歌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