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娃嘴脣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也許這世上有許多人類能夠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這些人中絕對沒有她。或者說，諾娃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現在她是個帝國殺手，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讓自己的雙手被鮮血弄髒。
與所有的帝國幽靈特工一樣，她封閉了自己的內心。諾娃曾與很多人都並肩作戰過，但每次任務一結束，她的記憶都會重洗一遍，無法與其他人建立長久的聯繫，到頭來她還是如此的孤獨。
也許從來都沒有人關心過諾娃，而她也從不在意其他人的感受。
具有感情對於幽靈而言從來都是極奢侈的事情。
蒙斯克元首不希望自己養的狗脫離自己的掌控，它們只需要對着他憎惡的人吠叫，追逐撕咬他相中的獵物。
原本諾娃不可能會被黎初諾的話所動搖，但地嗪讓她想起了一些她已經遺忘的記憶，那些她自願洗去的痛苦回憶。
如果不是神經抑制器還在影響着她，那她的精神狀態可能比現在還要脆弱得多。
很多具備心靈感應天賦的幽能攜帶者都是被逼迫着加入帝國幽靈計劃，但諾娃卻是自願的，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忘記過去悲慘記憶的機會。
十六歲以前她是泰拉家族的小公主，所有人都圍着她轉。
那時諾娃的性格也稱不上有多麼開朗，但小時候，她每天總過得很開心，喜歡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與看護她的私人保姆玩躲貓貓的遊戲。
年紀大了的保姆時常會因爲她的調皮而感到憤怒，因爲諾娃從小就具備心靈感應的能力，能夠清晰感受到其他人的想法，所以她玩這個遊戲時總能得勝。
時間久了一般人也會玩厭了這個簡單的遊戲，可諾娃總是樂此不疲。
諾娃也會撒嬌，向保姆討要零食，她會在公園裡的小店裡用零用錢買冰棍，與悄悄跟在身後的黑衣保鏢去很遠的地方冒險。
人小的時候世界在他們看來也就是那麼大，收穫的快樂也足夠多。
要不是那時泰倫聯邦正搖搖欲墜，那諾娃也許能過上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
他的父親康斯坦丁·泰拉是整個塔桑尼斯權勢最大的人之一，想要討好取悅他的人能在泰拉天空樓前排成長龍。
追求諾娃的年輕人會在她更年長一些時陸續登門，他們都是塔桑尼斯城中最出色的男孩。
有人在軍隊任職，年紀輕輕就統領着一支訓練有素的聯邦海軍陸戰隊，也有人是某個顯赫貴族的繼承人，經受過完整的貴族教育，談吐得體，能在任何社交場合裡跳出他應該知道的任何一種優雅舞步。
無論這些年輕人有多麼優秀，哪怕他們再怎麼費盡心力地取悅諾娃，她的父親也只會冷漠地讓他們悻悻而歸。
但總有一天諾娃會與某個聯邦創世家族的長子訂婚，正如她的姐姐那樣。這可能會是一場政治婚姻，但考慮到康斯坦丁對小女兒的溺愛程度，他必然會讓諾娃自己來挑選自己未來的丈夫。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康斯坦丁更像是一位稱職的父親而不是專橫又無情的創世家族家長。
如果康斯坦丁只是個普通人，那他將不得不接受泰倫聯邦把“任何具備幽能潛質的孩子”送到軍隊參加軍事訓練的強制規定。
不過泰拉家族是赫赫有名的創世家族，他們的祖先是幾個世紀以前那三艘殖民飛船的指揮官，沒人能強行帶走泰拉家的孩子。
其他人爲諾娃的心靈感應天賦而憂心忡忡，康斯坦丁卻堅持認爲這種天賦正是繼承於他的。這有可能是真的，但他的幽能等級絕沒有達到能夠使用心靈感應的程度。
可以說，在那些自詡正義的革命者奪去康斯坦丁和他的妻子安娜貝拉的生命之前，諾娃是幸福的。那無疑是她想要的生活，可她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他母親的情人背叛了泰拉家族，將一羣對聯邦政府恨之入骨的暴徒引入了泰拉天空樓。
從那時開始，諾娃的世界就被硬生生地撕成了兩半。
她親眼看到自己的哥哥靠在牆壁邊，雙膝抱頭跪倒在地，一個人拿槍頂着他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推到在地，鮮血和腦漿一齊灑到牆上，淋漓的血液慢慢地在潔白的牆壁上蔓延。
諾娃的情緒失控了，一場可怕的心靈風暴摧毀了她周圍的一切。
那之後諾娃就流亡到了塔桑尼斯貧民窟，在那裡度過了半年的時間，期間一個名叫費金的人發現了她的心靈感應能力。
費金原本是個職業打手，後來通過不斷打拼成爲了塔桑尼斯貧民窟一個犯罪組織的首領，他囚禁了諾娃，強迫她利用心靈感應能力檢測部下的忠誠度。
那個十足的惡棍用自聯邦軍隊中得來的PSI監控儀折磨諾娃，如果諾娃不按照他的命令做事，那就會感到撕裂般的頭痛感。
這期間諾娃遭受了難以想象的心理折磨，變得異常的消瘦，甚至是瘦骨嶙峋，她美麗的金色長髮變得像亞麻一樣皺，漂亮的綠色眼睛總是佈滿血絲。
如果說在進入貧民窟以前她還是個容易讓罪惡之徒升起邪惡念頭的可愛女孩，那現在的諾娃與一個營養不良的貧民窟女孩沒有任何區別。
諾娃的任務很簡單，費金對某個部下的忠誠度感到不信任時就會召見他，然後諾娃就站在一旁讀取他的思維。
要是諾娃說的話證明這個部下已經背叛了費金，那麼這個惡魔就會立即一槍崩了他，到後來費金行事越來越荒唐，殺人愈加地隨意。
每一天對諾娃都是噩夢，她的靈魂像是被丟在地獄遭受火焰的炙烤，每個被費金殺死的人實際上都等於是被她自己殺死的，而且費金頻繁地使用PSI監控儀摧殘她的精神。
這正是諾娃最不願意回憶起的記憶，貧民窟的經歷讓她見到了這個世界上真正的殘酷，在那裡，醜陋、骯髒的人往往活得更好。
於是在聯邦政府出動海軍陸戰隊前來營救諾娃後，她纔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成爲幽靈特工，因爲她想要逃避悲慘的過去，尋找一個與過去劃清界限的機會。
把美好的和不美好的過去都一同埋葬，永遠不再想起。
就像她曾經說過的那樣：“諾娃·泰拉已經死了，現在的是特工X41822N。”
諾娃哪裡有機會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貪婪的人見到她時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利用她的力量，費金如此，蒙斯克亦然。
即便歐雷加是個星靈，但他想來也是爲了同樣的目的。
“你擁有一個很糟糕的過去，很遺憾，那些幽魂讓你想起來了它們。”黎初諾說。
“我可以讓你再次將這些不好的記憶遺忘，你的人生將會被改寫，從此不再是泰倫帝國的一個殺手。”
“而是成爲你的殺手麼，歐雷加，你說服不了我的。過去託什也想說服我背叛帝國，他拋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自由，他自認爲了解我的過去，也一度認爲我會幫他扳倒蒙斯克的統治，當然，這個藉口在我看來的確很糟糕。”
諾娃知道這些星靈能夠讀取她的記憶，所以她沒有對黎初諾說的話感到驚訝。
“但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人利用了他的正義感和復仇之心來顛覆泰倫帝國來達成自己的野心。而我一直都很清楚，絕對正義和自由是根本不存在的。”她說。
“我是泰倫帝國的幽靈特工，我還記得成爲幽靈時發下誓言，我曾宣誓要保衛這個帝國。如果你認爲我是個沒有底線的殺手，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是特工X41822N，我忠於泰倫帝國。”
黎初諾認真地打量着諾娃，繞着她踱步，屬於黑暗執政官的暴虐與冰冷都消失不見了。
諾娃有着自己的信仰，並且忠於這份信仰，想要動搖到她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她看事情從來都是黑白分明，好與壞之間沒有模糊的灰色地帶。
也許諾娃是如此的不合羣，令人捉摸不透，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但她比其他任何一個幽靈特工都要清楚自己的職責——保衛泰倫帝國，保衛帝國的人民。
阿克圖爾斯·蒙斯克認爲，在這個充滿危險和衝突的世界建立一個穩定的政權需要的是強權和集權統治，爲了達成這個目標他會不擇手段。
諾娃贊成他的觀點，因爲她知道當革命者爲了正義和自由而戰的時候，會有多少無辜的家庭會因此而支離破碎。
泰拉家族就是這樣被毀滅的。
聯邦的腐敗統治跟她的父親沒有任何關係，康斯坦丁，她母親和哥哥，那些傭人沒有一個人犯下過應該被判處死刑的罪，而革命者卻認定他們有罪。
“你沒有弄明白我的意思。”黎初諾說，“我不需要你爲我殺人，也沒有讓你去做暗殺蒙斯克或者推翻帝國之類的蠢事。”
“我對那些並不感興趣。”
“同時，我主要的敵人並不是人類，你將與其他星靈以及一些邪惡的扭曲怪物作戰，或許你聽說過這些怪物的名字，那就是混合體。”他說。
“你想要保護泰倫帝國，那與我讓你要做的事情並不相沖突。”
“我不能背叛元首。”諾娃咬牙說。
“這有什麼呢？泰倫帝國不缺一個幽靈特工，而我卻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需要你。”黎初諾沒注意到要不是他現在是以星靈的身份與諾娃對話，這聽起來怎麼都像是某種三流的告白。
“你其實還是很恨蒙斯克的，恨得牙癢癢，沒辦法，他的確是個喜歡作死又招人恨的傢伙。而且你不必去顛覆帝國，傷害你想要保護的人，正相反，我即將賦予你的使命比維護蒙斯克的統治崇高一萬倍。”
有關於埃蒙與混合體的消息隨着黎初諾的話音傳入諾娃的腦海裡。
“你會拯救全人類……這個世界需要英雄。”
黎初諾輕聲說着。
像個正眉飛色舞地忽悠着人的無良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