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審能容納的旁聽者,是有限的,三十多個席位而已。所以應廣大的星際民衆要求,涉及索安的審判,至少發放了五十家視頻直播TV。
深海探測會能量很大,不過在法庭開審之後,也只是派去了一個小蜜蜂,縮在天花板的一個角落,試圖拍攝全景。其他好位置,都被其他競爭對手佔了。
信號閃啊閃,及時傳達回總部。
總負責人凱在看梅歇爾作證,看艾麗斯作證,還是翹着腳,悠哉悠哉的,暗中得意——因爲他想辦法偷拍了原告律師那邊的策略,公佈到天網上,害得他們陣腳大亂。
“亂吧,越亂越好玩!”
等芸熙上證人席的時候,凱就瞪大了眼睛。怎麼說的不是阿爾法星球的事情?說的都是母星末世時代啊!涉及的都有誰?聯邦第一任總統法皇的隱私,超凡者陳芸熙和雷戰的真實關係……
再看看那本所有證人作證,都要宣誓的重要法庭道具《信念之書》,凱忽然覺得,這是一種嶄新的角度解讀《信念之書》。且不論對錯吧,超凡者陳芸熙是個女人,但她擯情絕性,爲了人類的大福祉放棄個人幸福,這種信念,從前的人理解得太淺薄了!
當然,信念是精神層面的,只在他腦海中過了一遍,就放到一邊。他懊悔極了,錯過了一條大新聞!
也不管什麼時間,立即把所有部門的人統統交到辦公室,一頓臭罵!辦公桌上的文件被他丟了一地!
“蠢豬!一個個都是蠢豬!”
“我們可是最早派去跟冷凍人14號的,早在阿爾法星球就是。14號來了首都星,更是所有直播鏡頭都是第一家。結果竟讓14號在法庭上說了這番言語?你們都是白吃飯的嗎?爲什麼不是我們的獨播!”
“獨播!你們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整個天網都會播放我們深海!而不是像這樣,”凱大發雷霆,衝下屬傾瀉憤怒之火,“54家都能播放,我們佔的份額僅僅五十四分之一!”
有一個下屬很委屈,小聲的辯解,“其實……14號剛在第五行星落腳,就有聯絡,要不要來一個小型訪談。我們沒有侷限話題啊,隨便她說什麼。結果人家沒接受。”
“誰沒接受?是14號自己,還是別人替她回了?”
下屬回憶了下,臉色發青,“是女子獨立隊的梅歇爾,她、她有14號的臨時監護權,怎麼也繞不過她。”
“廢物!”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凱就想起這麼大的獨家新聞,在他眼皮子底下飛了,心理那個痛啊!
“你們聽聽,聽聽她今天所說的!她幾乎把十大的底細翻了個底朝天!她怕什麼了嗎?她畏懼什麼了嗎?這個女孩,所擁有的勇氣,根本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而她所說的一切,都證明她壓根不是乖乖女!什麼監護權,就是永久性的,她也能打破了!《冷凍人法案》?嘁!她在乎的話就不會在法庭上,當着法官的面要公民身份了!”
凱開始教育下屬們,“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採訪對象?看到了嗎?記住了嗎?今天血淋淋的教訓?就像14號這樣的,身上具有爆發性的話題屬性,她不開口就算了,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整個星際都得關注、談論!”
“一輩子不用多,遇到三五個這樣的高話題性採訪對象,你們就是行業內的精英!永遠被歷史銘記!後人想要了解真相,都要翻看你們的記錄!”
“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平時多提高自己的職業素養,不要得過且過,白白把大爆點放過。真的沒新聞性,我不說你們。類似今天的,不要再讓我發現,我承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
臭罵一頓後,下屬們哭喪着臉離開。有人小聲嘀咕,“星際所有人都在爲超凡者陳芸熙的本性,而震驚失色。唯獨我們主編,痛哭流涕的是失去大新聞……”
轉頭看同事,竟然都是一臉的鄭重其事,外加懊悔難堪。
“怎麼了?”
“你不適合做這一行,辭職吧。”
“對,你沒有對新聞的天生敏銳性,這天賦學不來。”
“關鍵是態度也不端正。你再呆下去也是浪費時間,辭職吧。”
“主編痛哭流涕,知道我想什麼嗎?我想自殺!竟然讓這麼大的新聞從手指尖溜走了,我的獎金,我的職業晉升之路……”
凱的一頓罵,很有效果,使得一位從業不到一年的下屬理智的提出辭職。同時還有一位徹底覺醒了,走上“星際第一狗仔”之路,爲了新聞,不擇手段……
不過他現在當然是不知道的。他罵完之後,覺得心裡堵得難受,都不敢看冷凍人14號的採訪了。每多看一眼,都不由自主的想到,“這是我的獨家,這本該在我的深海TV獨家播放……”
一想到流失的觀衆,他的心在滴血。
“滴~”
通訊器規律性的震動。
凱低頭一看,彈出的投影儀內是他的大老闆。
“凱,你這次做得很好。我知道你一直派人跟隨14號林恬兒,但是沒讓她在深海TV說出這番話,讓我難做。”
“……頭兒,凱怎麼會讓您難做呢?這番話也太聳人聽聞了些,尤其是涉及十大,我也是猶豫了再三,不敢啊!乾脆的放棄了,讓14號在法庭發言吧,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跟咱們深海沒多大關係。”
“很好。你很聰明。繼續密切關注她。”
大老闆說話一向簡潔,三言兩語說完,掛斷了。
凱摸了摸額頭上的汗,,工作太難了!一邊想着要觀衆,不留餘地的吸引觀衆,打擊競爭對手。另一邊,也要想着幕後大老闆的處境,不能做得太過分。
夾在中間,他真是心力交瘁啊!
這次是好運,壓根就沒通過梅歇爾的“防護”,提前一步採訪到14號。可萬一成功了……後果不敢想象。深海TV是進一步擴大影響力了,但他的位置,也算到頭了!
“不行,我得定個標準,不能讓自己白白成了背黑鍋的,就像索安,倒黴透頂!”
……
庭審繼續。
芸熙將從前的自己,剖析個乾淨,包括她曾經怎麼想,怎麼做,當着法庭法官,當着在場的聽衆,當着五十多家視頻轉播小蜜蜂,說得徹徹底底。
她不在乎後人怎麼看待那個陳芸熙,也不在乎後人如何評價。好也行,差也可以。她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名字,成爲“可笑”的代名詞,好像她所有的功勳偉績,都是靠運氣,靠其他超凡者分給她的“情分”。
她不知道,當她口中說出“陳芸熙”的名字,字字句句,壓力如針,刺得索安根本不敢睜開眼!
他害怕了!
心不停的顫抖,每多聽一句,就顫抖一下。一位精神系異能大師,出現這種狀況,可以稱之爲“生病”了!還病情嚴重,病入膏肓!
他爲什麼去阿爾法,因爲知道“陳芸熙”根本沒死,就藏在阿爾法冷凍廣場中。而經過多方查證,確定冷凍人14號就是陳芸熙。那麼此刻的芸熙,口口聲聲還“歷史真相”,到底是爲了給陳芸熙正名,還是在幫他?
看超凡者陳芸熙的爲人,壓根就不在乎什麼名聲不名聲。就算芸熙心底有一些不平,那也不至於在法庭上,將自己說得那麼刻薄冷酷——誰願意揹負這種負面評價呢?
索安只能猜測,是不是爲了自己?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超凡者陳芸熙……有一點點喜歡自己。爲了自己,纔將過去的她對着衆人剖析……
索安不敢睜開眼,可是之後又恨自己,怎麼將這麼重要的畫面放棄了?他應該每一幀、每一秒都牢記心中,不能忘懷!
律師仍舊在詰問證人。
“證人,你是來作證的,不是改寫星際史書對十大超凡者的評價的。你經歷了阿爾法冷凍人動亂,也親眼目睹了……”
“抱歉,我沒有親眼目睹。律師沒有看完整的事件報告嗎,事件發生時,我因爲發現我的族人沒有了,誤會華夏族不存在而悲傷痛苦,根本沒在意外界的變化。也正因爲我太過悲痛了,纔有了索安大人的心理干涉。在這一點上,是我的存在,導致冷凍人慘案的發生。”
“反對。證人所說有誤會。”辯方律師連忙道,“這件事,完完全全和證人無關。起因是第一次發生的鯨魚意外,自殺的冷凍人和證人並不認識,他們是刻意選擇我的當事人和證人在冥想室進行心理干預的時間。”
芸熙知道辯方律師的好意,笑了下,又馬上恢復悲傷,“是的,我相信他們是刻意挑選的時間。但如果不是索安大人對我進行的心理干預時間太長,他就可以早一步出現,及時作出應對,說不定會少死幾個冷凍人。”
“聽證人的語氣,似乎對冷凍人的死亡,並不感到傷心。”
芸熙攤開雙手,“剛剛說了,我不認識他們。”
“可是,作爲同樣從母星時代走來的人,你們有着相同的背景,相同的經歷,看到他們這樣的下場,難道不感同身受嗎?”
芸熙眨眼,“我……真正悲痛的,是得知華夏族不存在的那一刻。在那個時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覺得這一生,毫無奮鬥價值,死亡,不過是結束我這行屍走肉的唯一辦法。後來知道,華夏族還存在,只是分成華族、夏族,我依舊心理難受。可想到華夏一族的血脈仍存續着,便只有慶幸,只有歡喜了。”
“證人還沒回答,你不爲冷凍人的死亡,而感到悲傷嗎?”
“剛剛原告律師的問題,我聽到了。我只是用華夏族的含蓄迂迴方式,表達我的看法。事實上,原告律師說的,我們有相同的背景?這可笑了,我們一點也不相同。相同的經歷?就更奇怪了,怎麼可能一樣呢?母星上的任何一片樹葉,都沒有相同的脈絡痕跡。何況兩個人?”
芸熙正對着原告律師,搖頭道,“難道因爲我躺在冷凍倉裡,無知無覺的過了一千年,就應該生出幾分同病相憐?可我們沒有交流過啊!”
“打個比方。冷凍人和星際人的區別是什麼?我自一清醒,聽到了就是星際人如何強大,如何了得,如何看不起冷凍人。但根本上,不是和冷凍人同源同種嗎?你們不是從母星移民出來的嗎?我想問問原告律師,你爲冷凍人死亡的案件東奔西走,好像這是一件大案要案。那你真的爲死亡的冷凍人傷心嗎?你難過嗎?”
原告律師張口結舌,竟然被證人反問了!
“證人,請記住你的身份!”
“是,我沒問。我是冷凍人,但我也是從母星移民的星際人了,因爲我活到這個年代。現在不是,過個十年八年,也是了。原告律師指責我,我覺得很奇怪。如果死亡的冷凍人中,有我的同族,毫無疑問,我會傷心,悲憫他的命運如斯坎坷。但死的人中,沒有一個是。”
“而且,我對自殺的人,更不可能有任何好感。在末世活着,需要莫大的勇氣。每一天,都是一個挑戰,因爲未知,因爲危險無處不在。對我們來說,死亡太容易了,可不能死得毫無價值。我曾經聽陳芸熙說過這句話,‘活着,要承受很多苦難,不想活也是一種選擇,但請安安靜靜的死,不要給別人造成麻煩’。”
“所以你看,所有選擇自殺身亡的冷凍人,我從心理同情他們,但我也發自內心鄙視他們。他們不知道,末世中有多少人想活,想代替他們能冷凍千年,重新生活在這個星際時代。他們有機會嗎?沒有。早就死得渣滓都不剩了!”
“浪費別人做夢都得不到的生存機會,去選擇自殺?何其愚蠢,何其自私啊!他們心裡有怨,有恨,有不平,有不滿,行,那抗爭了嗎?奮鬥了嗎?想方設法做出改變了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他們只是選擇從空一躍,把自己摔成爛泥。既然這樣,爲什麼不早點衝到喪屍羣裡,一了百了?也省了一千年的能源消耗!
尤其是,死後都不讓人得到安寧,讓別人爲他們的死亡而付出代價。有人要坐牢了,原因是沒有看好他們,讓他們有了自殺的機會……呵呵!”
芸熙說完,全場鴉雀無聲。
而索安的眼睛早就睜開了,蔚藍的眼眸,深沉的彷彿汪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