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音樂

美神意味深長的話語使得赫爾墨斯心下一沉, 然而他留意到對方的神情仍處在曖昧與挑逗的邊緣,只是不如先前意態纏綿,猜想事情或許還有轉機。於是這騙子之神便大膽地再度懇求道:

“善良而仁慈的阿芙洛狄忒啊, 請相信我會永遠銘記與傳頌您的功德!”

“真是這樣的嗎?聰明的赫爾墨斯?”阿芙洛狄忒的聲音嬌柔而甜美, 還帶一點點少女獨有的清脆意蘊。她張大眼睛, 似乎充滿了好奇, 然而眼眸深處一閃而過的狡黠則揭示了她絕非表現出來的那般天真:“赫爾墨斯, 你願意怎麼報答我?”

“別和我開玩笑了,阿芙洛狄忒。”原本因爲請求而半跪在地上的赫爾墨斯,此刻卻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 他神情坦蕩地走到了美神的貝殼牀邊,目光不似先前誠懇凝重, 反而略帶幾分少年人的苦惱似的。赫爾墨斯說道:“您既是美神又是愛神, 同時享有這兩者的極致——又何必如此折磨我這可憐的愛情鳥兒呢?”

他的神情顯得又苦悶, 又煩惱:“阿芙洛狄忒啊,我已經陷入你司掌的愛情之中不能自拔, 你爲什麼又要動用自己本身固有的美麗,來考驗我對於你神職的忠心耿耿呢?”

阿芙洛狄忒撲哧一笑:“赫爾墨斯,你可真會說話。”眨眼的工夫,她又斂起了先頭那副少女的情態,重回女人豐盈而柔軟的風姿。愛與美之神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說道:“難怪人家叫你雄辯之神。你若要討一個人的歡心, 怕是誰也抗拒不了的。”

赫爾墨斯也就勢擺脫了先前那副爲情所苦的形象, 變得重新懇切起來, 但他依然不忘恭維對方:“正如您的風采令人無法抗拒——然而我已先一步選擇了傾慕之人。愛情既源於內心的吸引, 又堅實於彼此的忠貞。您的奕奕神采與您的磅礴神力, 皆來自天下有情之人的供養,而我與珀耳塞福涅願爲其中之一。”

赫爾墨斯很清楚, 愛與美之神早已被諸多傾慕迷戀她的神祇寵壞。這位女神傲慢、自私而任性,難以忍受旁人不爲她傾倒。但從另一種角度來看,這樣的阿芙洛狄忒一旦真正感到被取悅,同樣也是極好說話的。赫爾墨斯自然無法裝□□慕她的樣子,不談這是對珀耳塞福涅的背叛,單單他的目的就足以讓美神勃然大怒了——對方雖然嬌慵憊懶,卻並不愚蠢。但騙子之神同樣有自己獨特的優勢,那就是他的花言巧語。

赫爾墨斯向來懂得如何把話說得優美動聽,他儘管是拒絕美神的求|歡,卻將對方擡得極高,言辭間也不乏推崇,甚至表示自己作爲陷入愛情之人,早已是美神的信徒,因此絕不會背叛愛情的忠貞。這樣的拒絕,並不會使人惱火。

阿芙洛狄忒當然明白赫爾墨斯是在討好自己。然而動聽的話總是叫人心情愉快的,而美神向來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真是嘴甜的年輕人。”阿芙洛狄忒甜蜜地微笑着,“好吧,我明白你對愛神的信仰了——”她露出一副天真稚氣的少女神態:“我還以爲這樣的我比起珀耳塞福涅更加清純可愛。”

美神喜怒不定,赫爾墨斯眼見有望,自然不會在此時惹對方不快,他說道:“您是美的化身,自然無一時刻不是美麗的。然而我所熟識的並非這樣一種完滿之美。”

他年輕的面容上露出懷念似的微笑來:“我心愛的珀耳塞福涅面容蒼白,手腳瘦削。她的美得稚氣,而略帶單薄,身着白裙,手持鮮花,怯弱不勝。她做不來萬種的風情,也學不會嚴肅的冷厲。她僅僅是我心愛的珀耳塞福涅——而您,美神,則足以駕馭世間任何一種風姿,又爲之增多一分您本身的神|韻。可我愛的並非一個清純可愛的剪影,那僅僅是我獨一無二的戀人珀耳塞福涅。”

赫爾墨斯並沒有失去警惕性,由於即將達成目的而得意忘形。但阿芙洛狄忒還是感到一陣不講道理的妒意。雖然她先頭誘惑赫爾墨斯是臨時起意,對方的理由講得也很動聽,但於愛與美之神,心裡仍然是不大痛快的。阿芙洛狄忒輕輕撇了一下嘴角,神情嬌縱:

“是麼?赫爾墨斯。那麼想必我是應當幫助你們這對不幸的愛情鳥兒了?”

赫爾墨斯大喜過望,卻仍然謹慎地回答道:“只要您願意喚來小愛神厄洛斯,請他交給我一支鉛箭……這對您應當並不麻煩,否則我是絕不敢冒昧來請的。”

“確實是這樣。”阿芙洛狄忒微微偏着頭,天真而嫵媚地微笑着,“可是聰明靈巧的赫爾墨斯呀,你既然庇佑凡間的商人,想必也該明白交換的道理吧?一支鉛箭對我和厄洛斯而言並不算什麼,可那畢竟也是我幼子的東西。赫爾墨斯,你要拿什麼來交換呢?”

赫爾墨斯懇切道:“您要什麼,我自然爲您取來。”心中很不明白阿芙洛狄忒爲何又轉變態度,只暗暗期盼她不要過於刁難。

阿芙洛狄忒又微笑起來,她懶洋洋地說道:“哦?這個嘛,說起來倒也不是十分困難。只是需要一點智慧,以及一點兒好運。”

赫爾墨斯更感不安了:“那麼您想要什麼呢?”他謹慎地發問道。

“瞧瞧您,赫爾墨斯。”愛與美之神柔軟地嗔怪道,“您把我當作什麼洪水猛獸啦?”

她又伸出一條雪白的手臂要去挽赫爾墨斯,發現年輕的神祇猛然避開也並無不悅,反而咯咯嬌笑。阿芙洛狄忒微微擡起下巴,用她潔白圓潤的腳趾點了點宮室地面的絲織長毯。

“看看我的宮殿,赫爾墨斯。”阿芙洛狄忒手中飛出細碎的光點,引領赫爾墨斯的目光落在這座華麗宮室的每一個角落,“看看,多麼華貴天成。數不清的奇珍異寶以及人間蒐羅來的各式享用,它們無一不襯托出我絕世的風采。可是赫爾墨斯,你看看,我的宮殿裡還缺了點什麼呀?”

她嬌貴慵懶地微笑着:“是珠寶?還是那些精美的雕刻?還是花朵甜蜜的芬芳?又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我那醜陋的丈夫赫淮斯托,爲了討好我是不惜全力的。然而他雖然在器物上還算有一手,要爲我建一座奧林匹斯山上最好的宮殿,還是差了點什麼。最最聰明的赫爾墨斯呀,告訴我,我的宮殿裡還差了點什麼?”

差了點什麼?美神的宮殿處處都用華美的珍珠寶石裝飾,細節處百轉千回的巧思令人忍不住駐足驚歎。瓊漿玉液,天上人間的美食,更不用提內室的舒適,還有那甜而不膩的花香……驟然間,赫爾墨斯的腦海中靈光一閃,他知道答案了。

騙子之神鎮定自若地向愛與美之神說道:“是音樂。”

他篤定地說道:“您的宮殿在眼、口、鼻的享受上都已登峰造極,唯獨缺一段美妙的音樂來相配。”

阿芙洛狄忒聞言先是驚異,繼而歡笑起來。

“好呀,赫爾墨斯。”她甜蜜而嗔怪地說道,“你果然是最聰明的。不錯,我想要的正是音樂,而且我也聽煩了仙女們的演奏。”

“我要你爲我找來人間最美妙的音樂,來點綴我阿芙洛狄忒的美神之殿。什麼時候你能帶來足以打動我的音樂,什麼時候我就會將鉛箭交給你。所以,親愛的赫爾墨斯,這就是我的條件了。你隨時都可以動身。”

阿芙洛狄忒說完,隨意地擺了擺手,一支鉛箭頓時出現在了她的手中,而她衝着赫爾墨斯嬌縱地笑了起來。

“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儘管赫爾墨斯爲她這個堪稱任性的要求感到毫無頭緒——他憂心如焚,不知怎樣纔算是“最美妙的音樂”,又不知怎樣才能使阿芙洛狄忒滿意,面上依然要感謝美神給出的一線生機。

“謝謝您寬宏的考驗啊,阿芙洛狄忒。我簡直一刻都等不及了。”這騙子之神又抖開他的披風,大步走出美神的宮殿,“我這就爲您去把那最美妙的人間音樂尋來。”

在他的身後,百無聊賴的阿芙洛狄忒咬着手指。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吃吃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