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窅沒什麼胃口,捧着一碗湯作陪。菌子湯透着清甜,入口鮮香,熱熱地一直暖到肚腹裡。早上他們偏愛吃鹹口的,桌上的荷花酥、貴妃糕、紅豆粥都不在膳單上,想來是御膳房“自作主張”。
高斌原本可以將多餘的菜品放在桌子的另一邊,離得遠遠的。但這樣反而痕跡太過明顯,因此宮人擺膳的時候,他端着手默不作聲。
孟窅繞過奶香菱粉糕,給崇儀添一隻翡翠白玉餃,一邊漫不經心地打量他的穿着。他的衣袍多是青藍色調,鮮少見他穿暖色的衣物。黃櫨鮮亮,又蘊着秋色沉穩,襯得他膚色白皙。孟窅覺得挺適合他,以後可以叫他常穿。
出門的時候,高斌爲他穿上淨白罩衣,孟窅摸着他一截露出的袖口,心裡還想着黃櫨地料子上可以配什麼花樣什麼線。
崇儀見她魂不守舍,不覺會錯了意。“好了,別送了。晚上我還來。”
孟窅飛快擡眉,眼裡晶晶亮,心裡美滋滋的。她還沒梳頭不好見人,也只能送到門口。他好像誤會了,不過這誤會挺好。
晴雨也爲她高興,送走太子,扶着孟窅往回走的時候,忍不住輕聲打趣。
“奴婢看出來,太子捨不得走呢!”
孟窅擰她一把,訕訕地把話題岔開,讓她去看看孩子們起沒起來。
晴雨不痛不癢的,但看孟窅眉間不顯慍色,也就放心了。“奴婢已經交代徐圖。只要小主子們一起,立刻就來回話。”
辰時不到,孩子們也都來到主殿。房裡霎時被擠滿了般,哪怕不說話也瞧着熱鬧。
平安揉着眼在屋裡打量,半晌不樂意地嘟噥。“阿爹又不見了!”
臻兒捏捏他的臉,嬌聲嬌氣地教育弟弟。“傻弟弟,阿爹白天很忙。等天黑了,才能回家來。”
弟弟好傻……阿滿簡直沒眼看。
高斌送崇儀擺駕宣明殿。那裡有張懂在,還有徒弟陸麟支應,他抽身出來,捧着今日的膳單抓緊時間跑一趟聿德殿。
宮人熱情地歡迎他的到來,一邊往裡傳話,一邊已經爲他打起簾子。
高斌一看見兩位小公子,簡直挪不開眼。他把徐圖擠到一邊,接過布膳的差事,半分不着急。
“哪裡要你服侍他們,讓他們自己吃着。”孟窅也坐在桌上,見狀笑着勸他。剛纔只喝了一碗湯,這會兒才正經用上早膳。
她一開口,阿滿立刻停下筷子。
徐圖心裡一喜,腳尖都踮起來,隨時預備替下師傅。他這師傅真是閒不住,尤其看見大公子的時候,眼睛裡連太子都放不下。
高斌哪裡肯,謙卑地弓着腰,放低姿態巴結。“榮主子只當是賞奴才。老奴巴不得能多服侍小主子幾回。”
孟窅勸不住,也放開手不再管,又叫兩個兒子乖乖吃飯。
晴雨往她面前的碟子裡夾一筷子拌玉蘭片。三位小主子也喜歡這道菜,她給郡主也添一筷子。兩位公子那裡有高斌在,她纔不討沒趣。
孟窅就着小菜用完一碗碧梗米粥,就放下筷子。孩子越來越大,她每餐吃的不多。餓了就在兩餐之間用一些點心,也不敢多用,只敢吃到六七分飽。好在湯正孝已經進來的,徐燕昨天就和他約好,這會兒已經去膳房商量上了。
“你們慢慢吃。”孟窅放下筷子,漱口淨手畢,讓孩子們繼續吃。“那個翡翠餃很鮮,餡兒有藕丁,吃着爽口香甜。”
高斌和晴雨立時各自給小主子送一隻翡翠餃,徐圖急得在高斌身後擠眼睛。
孟窅騰出手後,又讓人把高斌送來的膳單拿過來。趁着孩子們還在吃飯,她也靜下心仔細看,又能節約出時間來。等孩子們吃完飯,高斌就能直接拿到回去覆命。
孝期裡都是寡淡的菜品,眼看着就要入冬,果蔬的種類明顯減少。孟窅不得不費思量,在心裡擬了兩三遍都覺得不好。
她無奈地嘆一口氣,闔上膳單。怎麼做了太子,反倒吃不好。
夜裡,她一邊替崇儀解下罩衣,一邊把心裡的無奈說給崇儀聽。
“哪裡就委屈了。”崇儀笑一笑,自己解下腰帶,又接過她手裡的罩衣一股腦扔給高斌。
大家都是這麼吃,就連官員也因爲孝期,不得不削減飲食。御史的眼睛可不是擺設,正擦得晶亮,等着有那犯渾的自投羅網來。
“索性你就跟着我和孩子們一起用飯。雖說是孝期,也不能真的半點葷腥不沾。你那麼忙,身體垮了怎麼辦?!”同樣是早膳,給明禮的點心裡都是素餡兒。象眼包子包的是豆腐餡兒,翡翠餃裡是三鮮餡兒。可孩子們的翡翠餃裡就是魚肉藕丁,象眼包子裡還有蝦仁。孝道大於天,可也不能刻薄了有妊的婦人和孩童。
孟窅絞了熱手巾,遞給他擦手,去去外頭帶進來的寒氣。
“好,聽你的。”崇儀只把手遞過去,靜靜等她。早膳和晚膳都陪着她,午膳在宣明殿隨便對付便是。這時候,他還不知道,孟窅已經打定主意要送飯菜去宣明殿。
孩子們就在屏風外頭的長榻上玩,時不時還能聽見臻兒和平安一搭一唱的說話。
“你呀!”孟窅沒脾氣地抖開手巾,裹上他攤開的手。這人有時候比孩子還會撒嬌!
崇儀俯下身,貼一貼她溫熱的面頰,不經意就能嗅見她發間隱約的馨香。明明昨晚才見過,今天一天反而更是牽掛,所以天才擦黑,他就往回走。
“爹爹,你快來呀!”臻兒玩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對着屏風喊話。她又拉過二弟平安咬耳朵,指示平安去催人。桐雨姑姑說,她是大姑娘,要給弟弟做榜樣,不能總是纏着爹孃想着好玩。小姑娘覺得有道理,同時又想到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弟弟還小,做什麼都沒關係!
平安是姐姐的忠實擁躉,姐姐說什麼,無不令行禁止。
臻兒在他耳邊說悄悄話,他癢得直縮脖子。聽完後,平安拍拍小胸脯,利索地往塌下爬。
楊桂來已經調過來,和徐圖分了工,他專心跟着二公子。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孟淑妃收留了他。淑妃娘娘是個淡泊的人,蒹葭殿裡的日子過得十分平靜。他跟着木逢春和方槐安安分學差事,不求出人頭地。原本以爲這輩子稀裡糊塗過去就好,可老天不公,淑妃娘娘被叛黨誤傷,他原想着跟着木逢春爲淑妃守靈,卻被太子調撥過來。
太子說讓他服侍小公子,他雖然不願,卻不能不從。
木逢春卻不想讓他年紀輕輕跟去冷清的皇陵虛度光陰。楊桂來心細不張揚,舊年還受過淑妃的恩惠。因此,太子讓他舉薦人時,他頭一個想起的就是楊桂來。
崇儀的這步棋走得悄無聲息,可卻在徐圖頭上炸響一個驚雷。徐圖果然警覺起來,看着楊桂來的眼神充滿戒備。要是楊桂來敢搶他在大公子身邊的位子,他能咬死那小子!
好在楊桂來識相,主動向他示好,表示願意服侍二公子。這小子也確實會來事,半天功夫就讓二公子記住了他。
這會兒,平安才跨出一條小短腿,楊桂來已經捧着他的鞋子跪在腳榻上。
平安配合地蹬一腳,順利地套上鞋子,又翹起一隻小腳繼續使勁。楊桂來完美地順着他的力道,又套上一隻鞋,張開手托住他往下跳的小身板。
徐圖不得不說,楊桂來很會察言觀色,服侍的時機恰到好處。
“爹爹,爹爹。”平安兩腳着地,嘴裡立時等不及呼喚起來。他噠噠噠地往屏風的方向衝,一不小心出賣了背後主使。他會說的長句不多,只能言簡意賅地提煉出姐姐的囑咐。“爹爹,姐姐叫!”
他年紀最小,誰也不會用規矩約束童真。就連齊姜徐燕都是一臉寵溺地縱容着。
阿滿沒忍住,飛快捂住溢到嘴邊的笑聲。弟弟傻得真可愛……
臻兒一骨碌跳起來,紅着臉站在踏上叉着腰,口中嗔惱。“平安!你個小笨蛋!!”
孟窅聽見清脆的童言童語,好笑地推他。“好了,快去吧。遲了,你女兒可要哭鼻子。”
崇儀也是搖着頭髮笑,順着她的力道往外走。
平安看見屏風後頭露出一片衣角,蹦蹦跳跳地撲上去。他抱住崇儀的一條腿,使出在莊子上爬樹的本領,順着就要往上爬。
其實,他哪裡會爬樹。每回都是徐圖託着他往上舉,沒等他出力,就爬上半人高。只是他自以爲很厲害,一拱一拱地往上使勁。
崇儀輕鬆地把人提溜起來,一出手才發現,小兒子不僅變沉了,還長個子了。想來在莊子上,玉雪把他們照顧得很好。
平安親暱地搭上他的肩,一手指着面紅耳赤的姐姐,還在努力邀功。“姐姐!”
孟窅跟在崇儀身後走出來,摸一把小兒子的後脖子。深秋的夜風寒涼如水,別再玩出一身汗,回頭出門吹着風可不好。
平安自覺地往孟窅身邊湊,身子探出去半截,想起哥哥的叮囑來,又乖覺地縮回來,仍舊讓父親抱着自己。
外間裡,宮人們正在擺放碗碟,飯菜香味漫開在屋裡。一室溫情融融,間雜孩童的嗔鬧嬉笑。就彷彿還是安和堂闔家和美的日子,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白月城也不再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