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林出了地牢之後,便直奔洛城最大的賭坊——攬金坊。那是她入獄前,賺錢謀生的地方。
襄林的雙親早逝,自幼跟着叔父飢一頓飽一頓的長大。叔父是個不折不扣的賭徒,常年混跡於賭場間。
從她懂事開始,最先知道的詞語就是牌九和老千,跟着賭徒叔父時間久了,見識的高手多了,便也領悟了其中的奧秘,在賭桌上玩起來,基本上算是逢賭必贏。
如今,她之所以選擇重回攬金坊,那是因爲她也沒什麼別的能耐,唯有在這賭博上有幾分底氣。
再者,在她鋃鐺入獄的時候,叔父害怕牽連自身,早就不知道躲到何處去避風頭了。
除了賭坊,她無處可去。
大約用了半炷香的時間,襄林走到掛着“攬金坊”金字招牌的賭坊前。
她邁進賭坊,也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直接踱步上了二樓,最後走到最盡頭的雅包門前,還未來得及推門擡腳進去,就被守在門口的夥計攔住。
“這是我們賭坊掌櫃專用的雅包。”說着,夥計上下打量一翻身着囚衣的襄林,不屑道:“今個兒大赦天下,剛從牢裡出來?”
襄林也不惱,只擡眼看他。
四目相對,她雙手抱臂衝着夥計輕挑一笑,揚了揚下巴道:“喲,新來的吧?姑娘我叱吒攬金賭坊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當小夥計呢。”
聞言,夥計呆滯的眨了下眼睛。
他聽說過,攬金坊曾有一位逢賭必贏的襄林姑娘,本是叱吒賭場人物,後來因爲一念之差,因盜竊將軍府寶物,失足淪爲了囚犯——難道,眼前人就是麼?
襄林挑眉笑笑,不待夥計回神,便伸手推開雅包的房門,動作極其瀟灑,擡腳邁進房間內。
房間裡,一名美婦正在軟榻上小憩,她大約四十出頭的年紀,豐肌勝雪,身着一襲紫紗緊身羅裙,長髮高挽,發間戴着翡翠鑲金的簪子。
顯而易見,這是個在風塵中混跡的女子,也正是攬金坊的掌櫃,鑫娘。
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鑫娘睜開眼,瞧着眼前灰頭土臉的囚衣姑娘,有些意外。
她怔怔的打量片刻,驀然支身站起來,驚喜的看着眼前的人。
破爛的粗布囚衣,皮膚蒼白,身體纖細。
襄林。
竟然是襄林!
“襄林!”鑫娘驀然間奔過去握住她的手,眼裡閃出了光亮,“真的是你,沒想到你還會回攬金賭坊!”
襄林討喜的一笑,開口喚道:“鑫姨,好久不見。”
鑫娘緊握着她的手,稍稍平復一下喜悅的情緒,略微猶豫片刻後,問道:“襄林,聽說你是被景安侯抓住行竊的現行,所以纔會鋃鐺入獄的?”
襄林點點頭,別開了眼。
她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
過去的一切,重新浮現在眼前。
那些所謂的柔情,那些所謂的誓言,那些……騙她的幌子。
她再也不願想起。
靜默中,樓下那幫賭徒的喧鬧聲隱約傳入耳畔。
看着她憔悴黯淡的神色,鑫娘識趣的止了問話,只伸手用手帕爲她擦了擦臉上的泥污,輕聲說道:“回來就好,襄林,你放心,只要我鑫娘在這攬金坊,這裡就是你的家。”
襄林心中感動,擡眸看着鑫娘,感激笑道:“鑫姨待我一直很好,我也會竭盡全力,幫攬金坊賺更多銀子。”
“好,以後這攬金坊,就是你我二人的天下。”鑫娘嘴角揚起,露出一個深深的笑容。
七日後,攬金坊放出消息,百賭不輸的襄林姑娘重新歸來。
衆賭徒雲集攬金坊,就等着一睹傳聞中襄林姑娘的風采。
終於,臨近正午時分,二樓的珠簾拂起。
一個身着嫣紅錦繡雲羅裙的姑娘舉步來到二樓的硃色憑欄前,她雖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卻也生得清麗脫俗。她眉是遠山之黛,脣是三月桃花,眼眸如水般透亮,整個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明豔美麗。
她不是別人,正是吸引衆賭徒慕名而來的人物,襄林。
襄林倒不在意大把賭客的視線,只是不由得想起前日的自己。
前日的這個時候,她還身穿着一身破爛骯髒的囚衣,在他人鄙夷蔑視的態度中苟且活着。
而今日,她又光鮮亮麗的在賭坊重操舊業了,有誰能夠聯想到她曾經是個囚犯呢?
這種久違的感覺啊。
人生,還當真是漫漫長日、變幻無常。
襄林露過面之後,便折身回了雅室侯客,珠簾再次落下。
靜默的賭場,瞬間恢復了往常的喧囂。
“可惜了那軀好身段兒,嘖嘖嘖,也不知她拿不拿自己當賭注?這樣就可以跟少爺我回府,好生伺候着!”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青衣男子,他纔到洛城不久,並非攬金坊的老賭客。
其他賭客們聽得明白,皆當做笑話,哈哈大笑。
其中一個曾輸過襄林的男子,他最先止了笑,嗅之以鼻道:“就憑你,能贏她?還真是白日做夢,我勸你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
青衣男子不以爲然,大笑道:“一個小娘們兒,能有多厲害?王老二,莫不是你膽子小的連個娘們兒都怕?”
王老二狠狠瞪,怒道:“趙富貴,我這是好心提醒你,免得你連褲衩都輸沒!那賭後的名氣可不是吹出來的。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試試,到時候看你還笑不笑得出。”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面色一沉,漸漸斂去嬉笑之色。
沉默之中,忽聽一人道:“真有如此厲害?哼,我倒要去試試!”
大家尋聲望去,那人正是家財萬貫,卻以守財奴更出名的賭徒,李員外。
“好!贏了她!贏了她!”廳堂內的賭客們紛紛叫好,他們知曉李員外也有幾分賭技,便一起大聲起鬨。
李員外得意洋洋,趾高氣揚的上了樓,在夥計的帶領下走進長廊深處的雅室內。
夥計請李員外入座後,便立在一側,向着襄林介紹道:“襄林姑娘,這位是李員外。”
襄林點點頭,然後擡手示意李員外,現在可以亮賭資了。
李員外也不含糊,伸手從腰間掏出些碎銀子,瀟灑的拍在了襄林面前,催促道:“開始吧。”
襄林掃眼那些銀兩,估摸着也只有十來兩,她不免輕笑出聲,打趣道:“李員外,在賭坊的普通大廳賭一局都要十兩吧?今個兒有興致來雅室玩,李員外卻不誠心,下這麼點兒的賭注,當真是看不起襄林呢。”
李員外老臉一紅,咬了咬牙,又在身上摸索片刻,從胸口的位置掏出一張一百兩銀票,直接壓在桌面上,繃着臉道:“方纔掏錯了。襄姑娘,我輸了銀票歸你。你要是輸了,就得還我三倍賭本,怎麼樣?”
襄林一笑,十分爽快的回道:“好,不知李員外想玩哪種?”
“要賭咱們就賭個輸贏明確的,擲骰子點數,一局定勝負。”說着,李員外有些不捨桌面上的銀票,但礙於面子,也不好反悔,只能心裡不停安慰自己,她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怎敵得過賭齡三十多年的自己!
襄林略一揚眉,道:“可以,李員外請。”
李員外拿起桌面上骰蠱,將四枚象牙骨製成的骰子投入其中,搖了好一會兒,然後落定,他先伸手護着自己的骰蠱,朝着自己的方向慢慢掀起,湊近瞅了眼,便喜笑顏開亮出了骰子。只見是兩個“六”和兩個“五”,一共二十二點,幾乎是穩贏了。
李員外鬆了一口大氣,臉上的笑容更深:“襄林姑娘,該你了。”
襄林頭微偏,將四枚骰子輕巧一拋,而後疾速拿起骰蠱,便穩穩接住落下的骰子,動作猶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她神情慵懶,手腕間是一陣精巧的搖動,叫人看得十分悅目怡心。
李員外見襄林如此熟練優雅,方纔鬆下來的那口氣又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心中卻依然安慰自己道:這些都是花把勢,一會搖出來的點數必然不會超過自己。
不消片刻,襄林也停了手,將骰蠱穩穩落定在桌面。
李員外乾嚥了下口水,皺眉催促道:“開。”
襄林依言將骰蠱提起,她的動作不緊不慢,不急不緩,就彷彿毫不在意般,風輕雲淡,露出骰蠱下的四枚骰子,竟然無一例外的全是六點!
四枚骰子的最大點數是二十四點,她搖出的骰點數,正好就是二十四點。
襄林抿嘴一笑,看着李員外俏皮的眨眨眼,道:“李員外,你輸了。”
李員外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定定看着她桌前的那二十四點,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自己確實輸了。
李員外回過神,面色一暗,他很是沮喪,只得訕訕道:“老朽輸了。”
慢條斯理的將一百兩銀票的賭資收入囊中,她笑着問道:“李員外可要試試手氣,再來一局?”
李員外心疼的捶了捶胸口,擺擺手道:“算了算了,改日。”
襄林理解的點點頭,笑道:“沒關係,正所謂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以後有的是機會。”說罷,她招呼侍候在旁的夥計送客。
待李員外走到樓梯口時,底下的衆人便高探着腦袋,十分好奇的瞧着他。
趙富貴關心道:“李員外,贏錢了還是輸錢了?”
李員外癟癟嘴,沒有吱聲,只耷拉着老臉,撒腿就賭坊門外溜。
王老二哈哈一笑:“瞧他這灰溜溜的樣子,定然是輸了不少銀子!鐵公雞也有被拔毛的時候!”
此言一出,衆人鬨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