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公，何事勞煩你親自走一趟？母后身邊不用照料的嗎？”
大皇子的廳堂裡，周子謙坐在首位上，看着那笑着站在下位的老人問道。
“殿下，奴才今日正是奉了娘娘之命前來，一來探望殿下的身子是否好些，二來……”
“咳咳……”
老太監的話還未說完，坐在首位上的人便劇烈咳嗽了起來。
“啊！殿下，殿下悠着點。”
老太監一看，這可不得了，趕緊上去給周子謙撫背順氣，只是手還未曾碰到他的衣角，便被擋住了。
“秦公公，本宮這個病，就這樣了，還請別與母后告之，免得她傷心，再傷了身子……咳咳……”
周子謙一邊咳嗽一邊說，倒也艱難萬分。
聽了他的話，老太監不由急了起來，他咋覺得大皇子這話，有些看透了命的感覺呢……
“大皇子洪福齊天，此話當不得真，殿下的病定會好起來的。”
“咳咳……本宮願借公公吉言了……”
望着用手扶額的大皇子，老太監只得在心裡一嘆，如今這個樣子，可該怎的是好……
“對了，公公說的其二，可是何事？”半晌，周子謙才緩了過來，皺着眉頭問道。
“哦哦，回殿下，奴才奉娘娘之命，前來請南國公主前去。”
“可是知何事？”眸子一閃，袖口下的手也微收，周子謙不由出聲問道。
“哦，這個奴才也猜不準，娘娘未曾與奴才說。”愣了一下，老太監如是道。
“那公公便稍等片刻，本宮去差人請公主前來。公主畢竟是客，本宮想，此事還是得需公主同意的好。”
想了想，周子謙微微一笑，給了身後站着的人一個表情。
得到命令的人，行禮後便退了出去。
“公主，這是鳳儀宮的秦公公，邀你前來，可有叨擾？”
換意剛剛走進，便聽到周子謙客氣的話語傳來，微微一愣。
待看到那站立在一側的拿着浮沉的人後，便了然於心了。
“大皇子客氣了，該是換意叨擾了纔是。”換意微微一笑，也跟着客氣道。
“公主殿下，奴才是鳳儀宮的秦原，娘娘派奴才前來邀公主前去，公主可願？”
聽到換意如是說，老太監趕緊迎了上去。
換意定眼一看，一個兩鬢微微有了些白髮的老人，雖是笑得溫和，卻沒有一絲諂媚之態，想必也是在宮裡一個風生水起的老人了。
而換意的猜想確實不錯，這個秦原，本是北國太后的隨身公公。
在太后仙去之時，特意將他指給了皇后，也就是周子謙的母后。
故而，饒是一般的大臣，對其也是禮待三分，皇帝周宇泰也是頗爲認同此人。
“皇后娘娘相邀，換意豈有不去之理？那便勞煩公公帶路了。”
“公主是個玲瓏人兒，娘娘定會歡喜不已。”看着這樣的換意，秦原臉上一喜，不由讚歎道。
而這一句話，也算是告知了換意，此行必不是爲難之事。
“既然如此，公主便去，想必母后也是對本宮多爲牽掛，勞煩公公代本宮給母后問好，本宮這是力不從心啊……”
“殿下言重，您的話，老奴自然是要一定帶到。”
而聽了周子謙的話，換意卻是再度一愣，他連他母后也不想告知他身子的真實情況嗎？
他的話，換意顯然是懂了，這一半是說與秦原，一半便是說與自己聽。
似乎是注意到了換意疑惑的目光，周子謙眼睛悄悄的眨了眨，嘴角還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換意微微的別開臉去，這樣的周子謙，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個人……
心裡微微一嘆，便隨着秦原出去了，這麼多日了，也不知他到底如何了？
而看着換意的背影，廳堂裡的人眼裡卻是閃過一絲瞭然之色。
剛剛秦原說的“玲瓏之人”……
一開始，他可知道這是一個不會遷就的主，就像他那三弟一樣。
如今這般，或也是因爲他那三弟吧……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人兒嘴上雖不說什麼，但心裡不知爲他那傻三弟思量了，改變了多少……
心意一動，周子謙幽幽一嘆，三弟啊，這人兒，你可要好好把握住了，否則還不知會如何呢……
馬車駛了大致三刻鐘，隨着秦公公的話，換意便出了馬車。
看着那匍匐在馬車邊的太監，換意眸子輕輕一閃，還是在另一邊下去了。
不是她不懂規矩，只是，有的事情，她是真的做不來。
方纔上馬車時，便也是這個太監吧，小小的年紀，弱弱的身子，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曾經在雪山的自己。
突然間，換意覺得她戀上了那每次撩開簾子伸過來的那只有着許薄繭的手……
對上秦原打探自己的目光，換意微微一笑，望了眼那還跪在地上的小太監，說了句:“他太小，太瘦了。”
地上身子一顫，微微擡起頭，一雙澄澈的眸子印在那道白色的身影上，又趕緊低了下去。
而讓換意不知道的是，自己今日的一句話，卻是讓她得到了一個忠心耿耿的人。
“公主所言甚是，今日起，你便來鳳儀宮當差吧，這事兒，換個人做也是使得的。”
秦原先是一愣，突然有種老淚縱橫的感覺，他們這類人哪個不是從最低賤的事情開始做起，不到出頭之日，哪裡有人照顧他們的感受？
這樣一來，秦原對換意的心裡便多了尊敬與感激，連帶着話語也愈發的恭敬了起來。
“公主，前端還有一段路，公主隨老奴前來，可需仔細了腳下的石子。”
秦原說完，便在前頭帶路。看着光溜溜的路上，換意不由啞然失笑。
這路哪有什麼石子，只是老人提醒的話，還是讓她感覺到了他的善意，雖然她不知這善意是從何而來。
“公主，到了，請容老奴先去稟告娘娘，公主先……”
“可是秦公公回來了？公主也來了？無需通告，娘娘就在內廳呢。”
秦原的話還沒說完，便看到一個老嫗從門裡走出，顯然是等候多時了。
“那，公主，請……”
秦原先是一愣，繼而笑着道，打心裡，他是想讓自家娘娘和這個公主交好的。
看了看這鳳儀宮，龍飛鳳舞般的字張揚在匾額上，金光耀耀。
宮殿的兩側是兩隻展翅翱翔的鳳，饒是換意看不到後側，也能猜出定然也是如此的。
看着這樣的鳳儀宮，換意突然有些明白爲何柳夙心會如此熱衷於那張鳳椅了。
雖然自己沒有看過柳夙心的宮殿是何模樣，但想必也是差不多了罷。
擡腿走了進去，繞過一個屏風，便看到了那日坐在北國皇帝邊上那着着鳳袍，姿態威儀，卻是眼中帶有愁緒的女人。
今日的莫夢歸着了一身普通的宮裝，一襲淺色錦服，倒是讓人覺得親近不少。
“公主來了，快請坐。”看到換意的身子出現在內廳裡，莫夢歸臉上一喜，趕忙招呼道。
若是自己猜得不錯，她今日讓自己前來的目的……
看着這個今日將笑意掛在臉上，而上次那個即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病倒都還要維持着一國之母的女人，換意的心裡突然有着憐憫。
連肆意的笑容都要被拘禁在這樣小小的房間裡嗎？
“不知娘娘喚換意前來，可是有何事嗎？”
坐下後，換意微微一笑，看了看侍女端上來的杯盞，搖了搖頭。
看着換意的動作，莫夢歸眸子微微一閃，繼而對身邊的人道。
“給公主將琉璃盞裡的酒水換成茶水。”
說罷，莫夢歸看向換意有些歉疚道:“本宮倒是疏忽了，公主家國是愛飲茶水之國。”
“娘娘多慮了，無妨。”換意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換意，公主若不嫌棄，本宮可否喚你的名字，換字句易，換意難，本宮也是甚是喜歡呢。”
說完，莫夢歸便看着換意，等着她的答案。
微微一愣，換意不知怎的，竟是點了點頭。
這般年紀的女人，除了自己的孃親，怕是無人喚自己的名字了罷，而，孃親，卻早已不在了……
“換意？怎麼了？”
看着換意有些走神的眸子，莫夢歸心裡閃過一絲疑惑，不由開口問道。
“無事。”
幽幽地一笑，想撇開那惆悵，卻還總是有一絲愁緒時不時的縈繞在心頭，怎的也散不去。
“換意的母妃，是何人？”
換意那雙美如星辰的眸子，那訴說着女子心意的名字，不知爲何，讓她總想知曉是怎樣一個女子才能生出如此鍾靈毓秀的女兒。
母妃？
心裡一痛，換意不由輕聲道:“我沒有母妃，只有孃親。”
“孃親？”莫夢歸一驚，眼裡閃過一絲疑惑，不知換意爲何會有如此之說。
“可以告訴本宮，你的孃親是誰嗎？”猶豫再三，莫夢歸還是將心底裡最想知道的事情問出。
“孃親姓蘇，名瑤。”
許是太久沒有與別人說起，換意說出這個名字時，眼裡有着暖暖的笑意。
“蘇瑤？竟是她？”莫夢歸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不由出聲道。
“娘娘，你識得我孃親？”看着莫夢歸的表情，換意心裡閃過一絲懷疑。
“不，不識得，只是聽說過你孃親，倒真是個奇女子。”
看着換意那澄澈的眸子，莫夢歸有些尷尬的回道，眼神也閃了閃。
心裡疑惑更深了，但是看着明顯不想說的莫夢歸，換意也只得作罷。
或許她不識得孃親，但換意覺得，她肯定知道點什麼。
“換意，本宮姓莫，名夢歸，若不嫌棄，你可喚本宮一聲夢姨。”
突然，莫夢歸笑語盈盈地看着換意道。
“夢姨？”
雖不知爲何莫夢歸會突兀地說這個，但換意還是輕聲應道。
許是因爲，她在這個女人的身上，看到了曾經母親對自己的那種眼神。
雖然，她這樣的眼神不是對着自己。
“哎，哎。”
聽到換意應了，莫夢歸臉色一喜，與眼前這人兒接觸下來，她大致也知道這孩子是個冷清的性子。
本是期待的回答，現下成了現實，怎能讓她不開心？
“好好，若是讓謙兒知道你肯喚我一聲姨，肯定會很心悅的。”
“大皇子？”不知莫夢歸爲何會有這麼一說，換意出聲問道。
“哎，你不曉得，夢姨就謙兒和顔兒兩個孩子，顔兒太調皮，若是顯得你肯喚我一聲姨，他怎麼會不高興。”
莫夢歸說着撫了撫額角，顯得頗爲憂心。
原來……
換意心意一動，不由無聲的嘆息了一下，爲何要與自己如此親近。
說到底，還是爲了她的兩個孩子……
終究是周子謙與周子顔的母妃，怎會不爲自己的孩子做打算？
只是，突然想到那個人，她爲何對他……
沒有注意到換意突然平靜下來的瞭然眼神，莫夢歸又嘆了口氣。
“換意，那日宴席之事，還未曾好好謝過你，今日，夢姨總算等到機會了。”
說着，莫夢歸不由自主的拉住換意纖細的手。
“夢姨知你是一國公主，別的夢姨也不知送你啥，也不一定能拿的出手，故而，夢姨就想給你親自做一頓飯食，你到夢姨這裡吃過再走。”
不得不說，莫夢歸作爲一國皇后，很會知得人心。
“娘娘，這可了得？陛下都好久未曾嚐到娘娘的手藝了。”
莫夢歸話語一落，便聽到一個老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怎的不可？嬤嬤，公主是謙兒的救命恩人，怎會值不得本宮親自動手？”
莫夢歸看着那個嬤嬤，聲音不怒自威。
“對了，不是讓你們都在門口侯着嗎？怎的突然進來了？”
“娘娘，是六公主過來了，在外侯着呢。”
嬤嬤心裡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越矩了，不由低下頭道。
“哦？子顔來了？讓她侯着，本宮待會兒再見她。”
在那嬤嬤還沒走出去時，不知想到什麼，莫夢歸眸子一閃。
“等等，喚她進來罷。”
換意愣了一下，便垂下眸子，她這是要做什麼？
“母后……咦，你怎的在這？”
周子顔一進來，看到坐在自己母后身邊的那個人，不由瞪大了眸子，眼裡閃過一絲懼意。
“子顔，不得無禮，若是換意願意，母后倒希望你能喚她一聲姐。”
周子顔眼睛一轉，斂眉並不說話，直接走到一旁坐了下來。
她倒要看看母后與她要說些啥。
莫夢歸眼裡閃過一絲尷尬，過了一會兒，還是出聲道。
“換意，還有一事，夢姨想與你說下。”
“夢姨？！”隨着莫夢姨一個眼神，周子顔撇了撇嘴，倒是真不說話了。
“你說便是。”
下面要說的話，纔是她要自己來的真正緣由吧。
莫夢歸眼裡有着尷尬，卻還是問出了聲，畢竟這事……
“換意，你說謙兒的病，可還有治？”
果然……
換意眸子閃了閃，雖然說得隱晦，但她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而，周子顔聽到這句話，也猛的擡起了眸子，不由自主的緊張了起來。
“大皇子的病，換意不知。”搖了搖頭，換意從善道。
“不知嗎？”
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神采，莫夢歸聲音裡充滿了惆悵。
換意的心微微一顫，卻還是搖了搖頭。
“可，可是你救過謙兒的命啊？”
似乎抓到一顆救命稻草，莫夢歸的眼神突然又明亮了起來。
“夢姨，當日，換意救了大皇子，是因爲恰巧懂得當日之事的解救之法。”
莫夢歸一聽，眸子徹底的暗了下去，原來如此，她還以爲……
而周子顔聽了這話，卻是緊緊地盯着換意。
“夢姨，雖然換意無法治癒大皇子的病，但天下能人志士何其之多，還是莫要太憂心了。”
似乎不想去看到這樣悲慼的眼神，換意只得出聲安慰道。
苦笑一聲，莫夢歸無聲的搖了搖頭。
宮裡的御醫都是看過的，頂多也就一人敢用藥吊着，其他人……
而宮外，這亂世中，任是真有，她又如何能尋得到？
半晌，又是一陣寂靜無聲。
“對了，還有一事，換意，顔兒性子乖戾，又交友不當，還請你莫要怪罪她那日宴席之過。”
眸子閉上，重新睜開，莫夢歸看着坐在自己女兒，嘆了口氣道。
換意一聽，眼神不由落在了周子顔的身上。
交友不當？這是在說蘇卿？
只見原本緊緊盯着自己的人，此時將頭低下，雙手不由自主的攪在一起。
微微一愣，換意輕輕的應了聲:“好。”
本答應了周子謙的事，不過是再說一遍罷了。
而看到這樣緊張的周子顔，換意猜想，定是那事她母后不曉得罷，不然也不敢與自己說出這話……
而周子顔卻是猛的擡起頭，眸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換意，她竟然……
“換意果真大度，夢姨這便去準備了，你隨意，可在這兒飲茶，也可讓人帶你去御花園轉轉。”
聽了換意的話，莫夢歸眼裡輕鬆不少，起身說道。
待得內廳只剩下兩人時，周子顔不由出聲問道。
“你爲什麼……”
“我答應過你大哥，不追究你那事。”飲了口茶，換意淡淡道。
動了動嘴脣，周子顔終究沒能再說出什麼。
而換意卻是再次給自己倒了杯茶。
“你，你在騙我母后對不對？你一聞就知道那是……你能救我大哥對不對？”
聽着周子顔的話，換意能聽出她話裡的希冀與不安。
換意的手頓了頓，繼而將茶杯放下，“我沒騙你，我確實救不了你大哥。”
說完，換意便起身走了出去。
只是，身後還剩下週子顔呢喃的聲音。
“怎麼會？怎麼會……”
將那聲音丟在身後，換意心裡嘆了口氣。
“御花園在哪兒？”走向帶自己過來的那個叫秦原的公公，換意出聲問道。
“哦，公主，老奴引你過去。”
雖然不知道爲何這個公主要去御花園，但自己還是在前面給自己引路，畢竟這是娘娘交待過的。
“那便有勞公公了。”
“公主客氣了，給公主帶路，是老奴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