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這裡是人間與天國的中轉站,這裡爲每一位死者的經歷寫成一本書,存放在巨大的文庫裡,我叫顧葵,這是我職業生涯中的第一例採訪,我生前並不是記者,所以多多少少有些緊張,嗯,我們現在即將採訪的是一名女法醫,我就直接走流程。

“您是因什麼原因去世的?”我佯裝平靜。

“你是新來的吧。”她漫不經心地回答着,目光落於四周的環境中,顯然在觀察些什麼。

“是的。”我驚歎於她出色的洞察力。

“跳樓,我的死因。”

我盡力堆起生澀的笑容,繼續詢問:“這是爲什麼呢?”

“其實我也不清楚,”她終於直視我的眼睛,“不知道你是對我好奇還是出於公事公辦,如果你對我的一些事感到好奇,可以直接看這些。”她不知從何處拿來了一摞本子。“這些都是我從小到大的日記,感興趣可以直接看。”

誰會無聊到對你個人私事感興趣呀!要不是任務……不過這人也真是夠奇怪的,這個時代能堅持寫日記的人也是鳳毛麟角,我倒要看看她能寫出什麼來。

“最後一個問題,你爲什麼要給我看自己的日記?”

“你看完就明白了。”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這次對話結束了,我的收穫是這一摞日記本,我把它們放在桌上,坐下來準備靜心閱讀。

我是第一次看別人的日記,總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覺,發現她從10歲起就開始記日記,在這長達29年的日記中,我改如何像一個偵探,從中抽絲剝繭找出她這樣選擇的原因,說實在對我來說是個挑戰。

她的日記本翻開就是密密麻麻的字,幸好她的字跡清晰且正楷,不然閱讀起來會十分困難……

沒想到她寫了五年的日記,五天時間裡被我帶着消遣性地看完,當然 我看得很粗略,畢竟,可以說,小學生時代的日記基本上都是流水賬,不過她日記裡也寫了“寫日記起初是老師要求的”,至於她字爲什麼好看,又是她的母親拿着戒尺一筆一劃教她的。通篇看下來,我心中構出一個瘦小又文靜,大人眼中很乖巧的好孩子,除了內向無可挑剔的小孩——成績優異,學習努力,言語得體,三觀很正又懂事的孩子,就是這樣“好,才容易受同齡人的排擠,被人欺負。

我想起自己小時候,和她恰恰相反,我特別調皮搗蛋,是個讓人費心的“壞孩子”,和她相同的是,我父母對我要求也很高,還經常打罵我,可是我在一次次的打罵中越來越叛逆,也從來不喜歡別人給我安排好的人生,就因爲我舞蹈成績突出,我爸媽希望我以後從事舞蹈相關的職業,可是我就不……啊,不小心偏離主題,其實我更加希望能多看看她的青春期時代的日記,畢竟是塑造人格的時段,也是最具一種戲劇性的時間段……

我總算是看完了她青春期時的日記,這段時間我總是斷斷續續地看,每日的篇幅都比較長,但通篇看下來,沒有一字多餘,文筆也愈加精妙,雖不及作家級別的水平,但也算得上流暢。只是這字裡行間,無不籠罩在憂鬱之下,好似蒙上一層灰藍色是濃霧,看久了似乎會同她一起被捲入抑鬱的漩渦,無可自拔,我也發現了她身上的傷疤,窺探到她的整條心路歷程。

她把日記本給我看,簡直等於把心扒開讓我一覽無餘,我不知道這是出於何種目的或是某種心情或者想法,既然她願意於我坦誠相待,我也會把自己最真實的感受和想法記錄下來。

以下是我真實的讀後感想:

首先我最直觀感受到的是憂鬱氣質,是如影隨形的悲觀厭世的態度,這也許是她做出如此決定的直接原因吧。但是我第一次見她時並沒有嗅到任何消極的味道,相反,我會覺得她是個樂觀主義者,可能是因爲她腳步輕盈,而非拖沓沉;她眼睛炯炯有神,而不是灰暗一片;她說話聲音中氣十足,而不是唯唯諾諾;她表情自然多變,而不是木訥冰冷。很難相信她竟會如此,可以說是如此像太宰治一樣頹廢,大多數人在青春期顯露出的都是昂揚向上的姿態,可唯獨她不同,難道這就是她另類的原因嗎?

值得一提的是她大量的讀書感想。她提到過《紅樓夢》裡的悲劇,也提到過林黛玉 她認爲這樣的結局是宿命,可是宿命爲何物?我不清楚,但是我贊同的是 在一個大環境之下,某些性格的人註定悲劇,難道這也在暗指她自己嗎?我不敢肯定,只是我意識到她身上的某些特質與林黛玉是相似的——都是如此多愁善感又敏感的存在,還是說她們都爲情而死?

除了紅樓夢,被多次提及的還有《紅與黑》。她說自己像於連,可我印象中的於連是虛僞勢利的,而她有力地反駁了我的觀點,她覺得於連實際上是衆多青年的寫照——不滿於現實卻不得不屈從於現實,對社會是妥協與反抗交織,對自己有利的便妥協,對自己不利的就反抗,內心安放的是一個懦弱無力的孩子。我對這本書不太瞭解,也不太好做任何評價,但是我看得出來,她對於連是一種可憐帶可恨的態度,也是她審視自己的態度,所以她是在恨自己軟弱無能嗎?

還有其它引人注意的是,她的人際交往也比較少,只有一個好朋友周婧涵 其他人都是泛泛之交,也因此經常感到孤獨又沒人理解。交往中一直表現得很自卑,總是希望得到他人的肯定,可是自己內心早已否定了自己。

她還說自己暗戀過一個女孩子,聽說那女孩是雙性戀,至於喜歡的原因,是女孩動人的舞姿還有開朗的性格,“也許心是殘缺的一半,需要另一半來填滿。”她這樣寫,還說自己肢體不協調,不夠外向,所以同意被相反的自己所吸引。

誒,這日記裡還夾着一張紙,居然是未寄出的情書,“你好啊,顧葵……”這是……寫給我的?我一直感受不到愛,原來我曾經被一個人這樣深愛着,也許這就是種幸福吧,我想,我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我一生都在尋找幸福,卻在無意間邂逅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