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旗同學是哪位?”老師提高嗓門重複。
姑娘們的視線都落在他們身上,有的開始偷笑。
“老師,我算的答案是5.6。”謝加福硬着頭皮站起來。
老師不滿意,示意他坐,又問:“謝加福同學來說說計算過程。”
謝加福手一抖,下意識要站起來被同桌按住。
“謝加福同學?沒有來嗎?記缺課。”
“不是的。”謝加福反駁,“他,他拉肚子,去洗手間了。”
“報告。”楚江潯氣喘吁吁的跑進來,雙手扶腰,“老師,我在洗手間摔一跤,回宿舍換衣服,來晚了。”
老師沒有理他,繼續講課,三人默默站在門口,幾分鐘後打鑼下課,老師夾着筆記本斜眼從他們旁邊走過。
“他會讓我們考試不及格嗎?”
“有點糟糕。”
謝加福沮喪着臉揪楚江潯的衣領瘋狂搖晃:“楚江潯你把我害慘了。”
“別啊兄弟,給你帶了好東西。”
丘真沉着臉,手中提着木棍制止瘋扯的幾人,戳楚江潯:“你過來。”
“我?馬上要上課了丘教官。”楚江潯與幾人面面相覷,丘真平時就看他們不順眼,現在臉色更是不太友善,他心裡發怵,莫不是拿他開刀吧?
“時間上來說是的,行爲上來說你並沒有。”丘真深深看一眼在一旁茫然看戲的冉旗,拽衣領拖走楚江潯,可惜沒逮着機會兩人一起收拾。
“楚江潯又惹什麼禍了?”
“蒼天有眼啊。”謝加福自言自語。
其他教官都在辦公室,丘真把楚江潯推進實驗室,砰的關上門。實驗室在三樓,很少使用,裡面除了桌椅水池還有各種大小材質的球、長短不一的線、玻璃容器等,肉眼可見上面覆蓋一層薄薄的灰。正值熱得狗睡不着的天氣,實驗室裡涼颼颼的,牆縫裡都鑽出涼風,真是塊避暑寶地。
“你的班頭應該告訴過你非放假時間不能離校,我聽說,你逃課才從外面回來,不妨和我說說你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出去幹嘛了?”丘真靠着桌子,木棍有一搭沒一搭的晃動,語氣平靜而冷漠。
楚江潯怔怔看着丘真,彷彿戳中痛處,眼眶驀地紅了淚水打轉,看着比小姑娘還嬌氣,坐在地上捶胸痛哭:“丘教官有所不知,我的班頭霸道不講理,昨個兒非要喝酒,不顧我訓練完身心勞累逼我去城中打酒,晚上摸黑趕回來摔坑裡,腿也青了。我怎麼這麼慘,您能替我說句公道話嗎?”
“是嗎?”丘真嗤之以鼻,“你編謊話之前應該打聽清楚,蒲教官不喝酒。”
楚江潯驚愕,鼻涕墜到地面,黏糊糊亮晶晶的絲兒顫抖:“啊,這樣啊。那她是不是受傷了?要酒消毒?”
丘真抄棍打在楚江潯背上,怒罵:“跟我扯犢子,你問我還是我問你。”
“別動手,丘教官消氣,您儘管問,我知無不言。您怎麼知道我出去的呢?”
丘真臉色鐵青,抄起棍子嚇唬他:“別以爲我不是你班頭就不敢收拾你,我要是把你丟訓練場罰站,這麼大的太陽,你能撐多久?”
篤篤篤,門被推開一條縫,蒲滬濘探進半個腦袋,禮貌笑着問:“丘教官,我聽說楚江潯在你這,我找他有點事,如果你罵完的話我能帶走嗎?”
淺灰色的窗簾把陽光擋在外面,實驗室光線很暗,丘真如同一團陰影籠罩楚江潯,一道光順着門縫照進來,那個逆光的女人,像菩薩。丘真把棍藏在腿邊:“蒲教官,你來的正好,楚江潯昨晚出去,今天又逃課,我正在盤問怎麼回事,一起來聽聽。”
“巧了,我也爲這事來的。昨天讓他去打包穀酒,這沒出息的傻徒弟提壺高粱酒屁顛屁顛回來,豬腦袋不記事。”
丘真目光來回切換打量師徒二人,臉上寫着不信兩個打字:“我怎麼記得蒲教官只喝糖水,什麼時候也喝酒了?”
“丘教官知道人家不喝酒的,人家在跟葛瑩瑩學怎麼調鎮痛劑,以後在路邊擺個小攤治跌打扭傷多掙錢,可是這蠢豬買錯了。”蒲滬濘恨鐵不成鋼的戳楚江潯腦袋,扶起來掏出手帕給他細細擦臉,溫聲,“別哭了,又不要你賠錢。”
“我不是故意的老大。”楚江潯趴在蒲滬濘肩頭哭哭啼啼。
丘真看兩人一唱一和氣不打一處來,特別是張天盛說楚江潯是翻牆偷回學校的,蒲滬濘說是她派出去的,反正人是沒機會收拾了,只得訕笑兩聲不了了之,轉身去收拾張天盛。
師徒兩人走出實驗室,楚江潯已經把臉擦乾淨,除了有些蒼白沒什麼異樣,強光逼得他閉上眼睛,緩和幾秒才睜開。
“謝謝老大。”
“客氣啥,攤上你算我倒黴。也不完全是壞事,起碼我也逃了半節課,機會難得。”
“謝謝你給我們買西裝。”
“那就更不用謝了,羊毛出在羊身上。”
午餐後,幾人在宿舍瘋狂試衣服,不光試自己的,也試同伴的,討論哪個顏色更合適,再用水把頭髮抓立着,跟英俊帥氣的富少沒什麼兩樣。
虛驚一場後楚江潯老實多了,早起早睡,按時上課,聽沒聽懂那是另一回事。
每天早上估摸第二節課時,會有人騎自行車來送報紙,午休結束後學員要先在圖書館看書看報,他們不能出校但要了解外面發生什麼。也不乏不少學員找個角落多謝打盹兒。
雕花書架透出一股酸腐味,上面的書更老舊,有的前朝的書連封面也不全,紙張黃得發黑,也有新潮的連環畫,畫五顏六色的小人。別人在看報看小畫書,楚江潯倒對前朝記事感興趣,耐心翻閱。
“江潯,你看湖北又武裝起義,這是什麼春縣,離我們好像挺近的。”
楚江潯眯着眼看來看去,無奈:“我也不認識這個字,不過你可以放心,湖北和四川地圖上看挨着,實際隔得很遠。”
耳邊的嘈雜聲漸漸模糊,楚江潯眼前出現一個翩翩起舞的女人,她赤着腳在舞臺上轉圈,輕紗裙隨着飄飄然,優雅、高貴。如黃鸝的歌喉如溪水溫潤,眉眼的笑意風情萬種,她在恩客懷中媚笑,舉酒杯搖晃,一杯接一杯下肚。
我要帶你離開,無論付出什麼代價。眼前一陣陣發黑,手中的書跌落,楚江潯捂住腦袋,裡面有東西翻涌,伴着絞痛。
“江潯,你是不是不舒服?”
楚江潯擡眼,渙散的瞳孔一點點聚光,雖然他坐着,已大汗淋漓,解釋:“有點困,我眯一會兒,教官來叫我。”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失憶了,不知道是得罪什麼人或者發生什麼意外造成,如果要找回過去,就要從幾個人下手。
吊牀懸在半空搖晃,細小脆弱的樹幹隨之顫動,吊牀晃,樹幹顫,再晃,再顫。正是靜謐時候,吊牀上人用雜誌蓋住臉小憩,呼吸聲平靜,兩條腿吊在外面,軍靴竟沒滑落。
“顏芯,沒必要這樣吧,你是女孩子,大家都不會真跟你動手的。”
“別話多,要是你也不跟我真打,以後不用跟我說話了。”
段顏芯與嚴灤拉開距離擼起袖子,後者無可奈何,脫下外套丟一邊,露出寬鬆背心,待他站定,段顏芯揮拳打來。
兩人一退一進,段顏芯拳腳配合攻勢猛烈,嚴灤有些招架不住了,提膝反擊。段顏芯翻滾到他後面踢腰,他抓住扣住其肩膀,揮拳直衝門面。
一直以來他都輕看眼前的姑娘,即使是警察廳長的千金又怎麼樣,到底是女人,女人讀什麼軍校,不止他,世人皆如此認爲。
蒲滬濘輕吟,暴躁的扯下雜誌:“喂,打鬧的小情侶麻煩去別處,別吵我睡覺。”
兩人一驚,不約而同停手。段顏芯頭髮略凌亂,還保持抓嚴灤衣領準備過肩摔的姿勢。
“蒲教官。”嚴灤紅着臉問好,像做壞事被抓的小孩。
“段妹妹,嚴灤捨不得下重手,想切磋找我呀,我那五個不成器的學員,個個都能陪你練。”
“謝謝蒲教官,我只想和楚江潯真正打一架。”段顏芯對上一次比試耿耿於懷,打得過打不過都無所謂,可那種無賴招式算什麼!她連晚上做夢都在狂扁楚江潯。
蒲滬濘抿嘴淺笑,蹬樹讓吊牀緩緩搖起來,陽光晃過她的臉,又躲起來,她的模樣像極了林子裡愜意的精靈,應該不到三十歲吧。
“他呀,別說是你,就算是嚴灤也不一定打得贏哦。”蒲滬濘衝他們眨眨眼,“別處玩去吧,別吵我休息。”
嚴灤何時收過如此低看,氣得咬牙又不敢發作。近來楚江潯風頭正大,有力壓同期學員當老大的趨勢,本來他是不在意,現在看來還有點威脅他的地位。
樹大招風啊。
“別躲了出來吧,我早就看見你的鞋子。”
楚江潯從樹後探出腦袋,雙手藏在身後,幸災樂禍:“老大,你看嚴灤不順眼就算了幹嘛要得罪他。”
“挫挫他的銳氣是好事,我就是看不慣他目中無人的樣子,再說他又不敢得罪我,只會把氣撒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