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王權旁落,數十年來天下動亂,民不聊生。北方許多大家族紛紛南遷至吳越一帶避禍,在水鄉廣闊豐饒的土地上得以休息。吳越之境自古以來安定富庶,仰賴天台山仙家德育教化,百姓大多性情內斂平和處事,並沒有太大的野心,祭祀也只是單純的爲了紀念祖先。
但隨着巫鬼之說的強勢侵入,民間開始相信人間兵連禍結乃是因爲鬼怪作亂。術士、巫師以及陰陽家之流大受推崇,各種小教派大肆招攬信徒,一時間仙方遍地,到處都能見到奢靡甚至淫亂的祭祀場面。
所有民間教派中勢力最大的乃是三平道,他們自稱受仙人之命來到人間除災解厄。稱人生苦短,死後若有執念未散便化爲鬼,萬鬼爲惡,將受無盡苦難。只要拜入他教服食仙藥,便可長生不老完成人生心願,死後從容化入天地不變成鬼。
三平道的興起也就一年不到,至今已經吸納了上萬信徒。其供奉三聖:水玉大神、桐柏真人與鏡仙。水玉大神平疾病,桐柏真人平災厄,鏡仙平夙願,所以才稱作三平道。
據說早期的時候常有真神下降,爲信徒祛病去災,當時的確治好了一些身患頑疾之人,也曾教化百姓要和睦鄰里與人爲善。因此天台山方面雖然知曉卻並沒有在意。但漸漸的,這一教的信徒開始放棄本來的許多原則,起初是有病不看大夫而是乞求所謂仙藥;後來遇到不順利的事情也不努力去解決而是對着神像禱告,以期盼神靈爲他們處理;最後更有甚者爲了捨身入教變賣家業拋棄妻子,專心一念以求鏡仙顯靈爲他們了卻所有心願。到了這第三層,見過鏡仙之人便再也不會出現在世間,據說是已經心願得償達到長樂之境。
畢竟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沒有了讓人很難接受,但他們的家人去找尋時往往也是一去不歸,有人說加入了三平道,有人說和親人一起飛昇,也有人說是被害了。但三平道勢大,縱然有人懷疑,也無可奈何。
最最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二聖桐柏真人這個稱號,乃是玄逸上仙最初的仙職。只因玄逸上仙受命後很快升任主神之位,再叫真人便是不妥,故而並沒有傳到民間,現在的民間供奉都是以上仙之名。
世人本不該知曉此事,更不知哪裡來的兩個野仙居然與師尊齊名?這讓道靜很憤怒,帶着蒙慕與鹿箭當即出發直奔三平道總壇而去。
瓊臺鎮西南百里外的清集郡,乃是吳越一帶比較大的郡縣,道靜他們一路過去,很奇怪聽聞的大都是三平道的種種神蹟。諸如誰家丟了孩子禱告之後祭司給批了文書就找到了;要麼就是哪個人多年的癆病服食仙藥後不僅痊癒而且返老還童;最誇張的是有一個姑娘思慕心上人不得去求鏡仙,祈禱了三日後居然穿上嫁衣來到集市,衆目睽睽之下白日裡飛昇了。
“真有這麼神?”鹿箭目不轉睛的盯着熱氣騰騰的蒸糕,隨口問道。
從她漫不經心的表情就能看到,即便是這個來人間不久的小姑娘對於這些神乎其神的事,也是不信的,但世人偏偏就相信。大概是這種奇談一傳十十傳百,不管它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只要是從比較親近的人嘴裡聽來,便多了五分可信。
道靜從出了茶莊起便一直面色陰沉,此刻看到她垂涎欲滴的樣子,倒被分散了些許不快,掏錢給她買了塊蒸糕塞到手裡,“吃吧,不要在意這些無稽之談”
蒙慕不知從哪裡新尋了一把大刀,扛在肩上威風凜凜,看見前面兩個人吃吃逛逛,他顧及着形象,全程繃着臉充當保鏢,着實嚇退了不少衝着他拋媚眼的姑娘。
“我說公子,咱們是不是該吃午飯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道靜壓制住這兩天心裡常冒出來的沒來由的怒氣,拉着鹿箭快步走開。這個郡縣十分繁榮,比起南郡和瓊臺都要熱鬧許多,當然人也多,鹿箭對什麼都好奇,拉着道靜東轉轉西看看,沒一會兒就被人羣淹沒,失去了蹤影。
“想考驗我追蹤的功力,哼哼”蒙慕笑的有些邪惡,他大喇喇的站在街頭,向着頭頂明晃晃的太陽分辨了一下方位,就要使出獨門法術,聽聲辯位找出道靜他們。
“老闆,結賬!”脆生生的一句話猛然鑽入他的耳朵,這個聲音聽起來好熟悉,蒙慕舉目四望,只見遠處轉角的一家酒肆裡走出了一個身着五彩短衫的女孩。
這是?!!!
蒙慕剛想追,背後卻被人猛的拍了一下,嚇得他一跳老高。
“唉呀媽呀,嚇死我啦……你們這兩個壞蛋!”
原來是偷偷潛回來的兩個同伴,鹿箭捂着嘴樂的像只偷吃到魚的小貓,道靜雖然繃着臉但嘴角翹翹也是憋着笑。難得看見蒙慕吃癟,心情好了很多,若無其事的往旁邊飯館走去,“不是說餓了嗎?”。
“啊?哦,吃飯吃飯餓死本大爺了”蒙慕跟着鑽進門,決定忽略剛纔的發現,“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爹親孃親飯碗最親,我這句話有道理不?”
鹿箭瞪他一眼,“……瞎掰”
蒙慕心有不甘的追上去想扳回一城,啊哈哈道:“你看啊,這天大的志願起源都不過是穿衣吃飯,公子怎麼說?”
道靜找了個空位盤腿坐下,歪着頭想了想,“嗯,倉廩食而知禮節,說的不錯!”
“你看吧你看吧”蒙慕得意洋洋換來了鹿箭的不搭理,他無聊的一撇嘴衝着店小二開嚷,“夥計,來這邊這邊”
不想夥計沒有來,卻來了一個身着土黃色道服的年輕人,這人過來先是拱手作禮,然後從袖中拿出一塊竹牌遞給了蒙慕,神神秘秘的說道:“我看幾位丰神俊朗,須知世間得意事如雲煙轉眼消散,唯有三聖可保長樂,幾位有沒有興趣加入我三平道?”
“……”真是要什麼來什麼
蒙慕與道靜對視一眼,得到了許可便接了下來,只見那上面陰刻着兩行字,上書“三聖救萬苦”下書“平苦得永福”
他冷眼瞧着那人,文文弱弱好似一個書生,怎麼不好好讀書信這種東西?他將竹牌遞給道靜。轉臉和氣一笑,招呼他坐。
“兄弟,不知你是哪裡人呀?”
那人以爲有戲,便熱絡的自我介紹起來,“小弟姓陸名九勤,是本地人,在城中的文熙堂讀書,這不上個月我家兄弟帶我入了教,我才發現這做學問枯燥無趣沒出息,不如在教中混個一官半職來的快活,你看這才一個月不到我已經是這條街的管事了。長老說了,只要我能爲教中招來一百名信徒,就升我做郎官哩。不錯吧,你們考慮一下”
“啊哈哈,啊哈哈是不錯,是不錯……”蒙慕隨口敷衍着,趁着小二倒水的功夫,使了個眼色詢問道靜的主意。
道靜目光沉着,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怎麼樣?考慮的如何?”
見這陸九勤如此熱切,蒙慕哈哈大笑道:“好,當然要加入,只不過不知道有什麼條件要求嗎?”
“這個很簡單,我教向來一視同仁,凡新加入的信徒只要在長老祭祀面前宣誓,便可獲賜仙藥。這仙藥吃了可以強身健體百病盡消,要是每月都服用還能長生不老呢”
蒙慕覺得好笑,故作驚訝的問道:“啊?這麼神呀?那一定很貴吧”
陸九勤一臉你很上道,大大的誇讚蒙慕知情知趣,“這仙藥來歷非凡,等閒人連見都不得一見,更別提吃到了。但咱們教中弟子卻可以有機會拿到,除去第一次的賜藥,後來再想服用只需一兩銀子即可。”
“乖乖!這還叫即可”蒙慕咂摸咂摸嘴看看道靜,嘆道:“你家這裡可真富裕”
鹿箭剛剛看到道靜拿一個錢幣買了兩塊糕,她不太明白這個銀子是個什麼東西,但見大家都比較驚訝,她便問陸九勤:“陸大哥,一兩銀子是多少錢呀?”
陸九勤呆了呆,莫名其妙的答道:“一兩便是一兩啊”
蒙慕忍不住敲了鹿箭的頭,小聲說道:“怎麼管誰都叫大哥,你大哥可是天台山神仙,僅此一位!以後別瞎叫了啊。”
“哦,那這一兩銀子……”
“銀子嘛……”蒙慕想了想,“銀子就是錢,銅板也是錢,剛剛道靜給你買糕用了幾個銅板?”
“一個”
“這銀子在王城裡邊常見,在鄉下都不怎麼用的。一兩銀子現在可以換至少兩百個銅錢,也就是說可以買到四百個米糕,四百個,夠那老頭賣個十天八天的,夠你吃啊吃啊吃到吐,你明白了嗎?”
“說的真噁心……”鹿箭做了個鬼臉,“明白啦”
“咳咳”道靜適時制止了這兩人的閒聊,他看向陸九勤,“那麼請問可否以錢幣替代?”
陸九勤斷然拒絕,壓低了聲音道:“現在官府下令用新幣,咱們常用的五銖錢都不讓流通了。雖然百姓私底下還有使用的,但朝廷如今朝令夕改,誰知道哪天會不會又不讓用新幣了,還是金銀比較保險”
聽完這些話,道靜瞭然。本來金銀幣在民間的使用並不怎麼廣泛,如今天下不安物價飛漲,金銀倒是體現出更高的價值來,今天能換兩百個錢幣,也許明天就會翻倍。
他心裡暗暗的想:“這三平道確實有些精明之處”
金朝麻麻2014/09/192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