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濤靠在車裡有些昏昏欲睡,翠濃悄悄地拿了條毯子要給她搭在身上,馬車卻慢慢地停了下來。
翠濃便往前湊到了車門跟前輕輕的推開了一個縫隙往外看時,都見前面有人圍成一團不知在爭吵什麼,寬敞的大街佔去了大半兒,只留下一條窄窄的通道,而對面恰好也有一兩大馬車,雖然不比自家的馬車奢華,但一看也不是尋常人家,兩輛馬車走了個對頭,誰也過不去了。
翠濃回頭看了看剛睡着的柳雪濤,悄悄地出去跟趕車的家人說道:“夫人剛睡着了,你們把馬可牽好了。”
家人點點頭,說道:“翠濃姑娘放心吧。”說着,便衝着時面的馬車拱拱手,笑着往前走過去,“這位大哥,麻煩您把您的馬車往後退兩步,讓我們家夫人的馬車先過去。”
不是柳雪濤的家人託大,實在是因爲他看着前面這輛馬車雖然也極大極奢華,但跟自己家的馬車是無法相比的,況且他已經從對面的馬車上判斷出來對方只是一個富家人,卻不是官宦之家,因爲他們的馬車上沒有官之家的馬車上所有的那些代表着管制品級的圖案。而自家夫人則是五品的誥命。如此一來,對方讓路是理所應當。
誰知對面趕車的家人卻有些不服,臉色一冷剛要上前來爭執,便見那馬車前面的紫色納繡五福捧壽的簾子慢慢地掀開一尺的縫隙,裡面的主子往外看了看,說道:“阿福,前面的馬車是不是柳夫人的車?”
阿福聽了忙回道:“奴才不知,奴才這就去問問。”說着,他便上前來衝着柳雪濤的家人一抱拳,問道:“這位大哥,敢問你家主子是柳夫人麼?”
柳雪濤的車伕一笑,說道:“怎麼,難道你們家主子跟我們夫人認識不成?”
阿福一聽果然是,便忙又笑道:“可不是,我們是慈城夏侯家,我們大公子在車裡呢。”
翠濃坐在車轅上笑了笑,說道:“怎麼這麼巧?居然遇到了夏侯公子?”
阿福也已經跑回去給夏侯瑜回話,夏侯瑜便笑着吩咐道:“你去過去請夫人安,若夫人有空,請她到旁邊的茶樓一坐,就說我有些事情想跟夫人商議一下。”
阿福又匆匆的跑過去跟翠濃說了夏侯瑜的話,翠濃爲難的說道:“哎呀,我們夫人剛睡着了,你稍等,我進去瞧瞧她醒了沒,若是醒了我就替你回,若是還睡着……那可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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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一聽這柳夫人架子好大啊,我家公子爺這麼客氣,可她的婢女卻一點面子都不給……
翠濃轉身悄悄地往車裡看了看,見柳雪濤靠在榻上睡的正香,她有心進去把她喚醒,卻又想着這幾日夫人總沒好好的休息,如今她懷着孩子,身子最是嬌弱,且還整日的忙碌,這會兒好不容易睡着了再去叫醒她,心裡有些不忍,爲難的想了想,翠濃還是跳下了馬車跟阿福說道:“我們夫人還沒睡醒,我去跟你過去回你家主子的話兒。”
阿福老大不樂意的帶着翠濃走到了夏侯瑜的馬車前,福身施禮,回道:“奴婢翠濃見過夏侯公子。”
夏侯瑜便挑開車窗簾子,看着翠濃問道:“你們夫人可好?”
翠濃忙回道:“我們夫人近日有些勞累,這會兒在車上睡着了。奴婢斗膽,公子若有事相商,不如過一會兒去我們府上找夫人,好麼?”
夏侯瑜冷峻的臉上浮現一絲難得的微笑,說道:“睡着了?那我在那邊等她一會兒。你們的馬車雖然好,但走起來也難免顛簸,不如一起把車牽到那邊樹蔭底下,等你們夫人睡過這一會兒醒來之後,我再與她商議正事。你們幾個也正好可以輪着班兒去那邊茶肆裡喝碗茶,涼快涼快。”
翠濃一聽夏侯公子甘心在那邊等,也沒什麼好說的,於是只好福身應道:“奴婢先謝謝夏侯公子了。公子先請,奴婢這就去跟車伕說。”
柳雪濤這一覺睡的果然香甜,醒來之時只覺得身上微微出了點細汗,耳邊又嘈雜的人聲,睜開眼睛看看,自己依然在馬車裡,但馬車卻停在那裡一動不動。於是她輕輕的嘆了口氣問道:“到家了麼?怎麼這麼吵?”
旁邊給她打扇的翠濃忙回道:“夫人,咱們還沒到家呢。您睡着了,奴婢怕馬車顛得您睡不好,便叫車伕把車停在樹蔭裡略等一會兒。難得夫人好好的睡一覺,反正也沒什麼急事兒。”
柳雪濤笑了笑,慢慢地做起身來說道:“你這丫頭,大中午的,我在這裡睡覺倒沒什麼,讓他們都在外邊大太陽地裡站着,中了暑可怎麼好呢?好歹家裡不能睡麼?回了家再睡不也一樣?”
翠濃忙回道:“沒事兒的,他們都輪着班兒在那邊茶肆裡喝茶呢,夏侯大公子說找夫人有重要的事情相商,非要在此等夫人睡醒,奴婢也不敢多說什麼呀。”
柳雪濤一聽這話,忙道:“糊塗,怎麼不叫醒我?”
翠濃笑道:“大公子不讓。說索性是午飯的時間,睡一會兒也不礙什麼。”
柳雪濤笑了笑,說道:“你倒是跟表兄不見外。”
一時翠濃又從車內的小廚子裡拿出了鏡子,梳子等給柳雪濤略收拾了一下發髻衣衫,便扶着她慢慢的出了馬車。夏侯瑜原本在茶樓裡坐着吃茶,見柳雪濤從馬車裡出來便起身迎了下來,躬身施禮,叫了一聲:“雪濤夫人。”
柳雪濤不由得笑了笑,說道:“表哥攔着我的馬車不讓走,倒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與我商議?”
夏侯瑜笑道:“裡面預備了茶點,大熱的天兒也沒什麼閒人。請夫人裡面敘吧?”
柳雪濤點點頭,又嘆道:“這都大中午了,只有茶點麼?翠濃,叫人去天香樓點幾個他們的招牌菜來,對了——別拉下他們家的蛋黃獅子頭。”
翠濃點頭忙要轉身,夏侯瑜忙叫住她,笑道:“你一個姑娘家去跑什麼,只管服侍你們夫人上樓去,叫小廝們去就成了。”
翠濃笑道:“小廝們怎麼成?我們夫人的口味他們又不知道。這個時候,可不敢給我們夫人亂吃東西呀。”
夏侯瑜笑了笑,只得隨她去了。柳雪濤只帶着一個新買來的小丫頭喚做笑兒的同夏侯瑜進了茶樓。
自從慈城一行柳雪濤見過夏侯瑜的妻手姚纖雲之後,便恢復了和夏侯家的親戚往來。後來在江浙府夏侯瑜和周玉鵬二人設宴招待盧峻熙夫婦,二人的關係也由之前的曖昧迴歸了正常的表兄妹。
雖然盧峻熙還有些吃醋,夏侯瑜有時也還有一點小曖昧,但他已經明瞭柳雪濤的心境。她已經把之前的事情全都放下了。不然的話也不會帶着兒子去自己家裡看望舅舅。
夏侯瑜不是一個執迷不悟的人,他爲人雖然冷漠,行商也不乏霸氣,但卻也明白事理。之前他記掛着柳雪濤多數是因爲放心不下她,生怕盧峻熙對她不好,讓她受委屈。所以纔會在再相遇之後去關注她。如今盧峻熙已經高官得做,駿馬得騎,但對柳雪濤依然是體貼愛護,二人恩愛有加,且至今沒有納妾收房。所以如今的夏侯瑜也只有選擇做一個君子,把自己心底的那份深愛埋藏起來,永不見光。
茶樓原本就沒什麼人,此時又被夏侯瑜重金包下,所以裡面除了夏侯家和盧家的家人之外,並沒有什麼閒雜人等。柳雪濤進了茶樓之後隨着夏侯瑜上了樓,在臨銜的座位上落座後,柳雪濤便笑着問道:“到底什麼事兒讓表哥既着急又這麼有耐心的等?”
夏侯瑜一邊給柳雪濤倒茶,一邊笑道:“這事兒之前我跟你二哥說過,聽說他被姑父狠狠地打了一頓,十來天下不了牀。不過想想當時的情形,這事兒是我莽撞了。當時的時機是不成熟。也不怪姑父發脾氣。如今不同了!所以我想舊事重提,而且——我也不找你二哥了,直接跟你說,雪濤……咱們合作一把,用換股持股的方式,聯合起來做件大事,怎樣?”
夏侯瑜的話一說完,柳雪濤便陷入了沉思。
這簡單的幾句話對柳雪濤來說,無疑是充滿了極大的誘惑的。柳雪濤是個有着二十一世紀商人頭腦的女人,不是舊社會裡長大的大家閨秀。這幾年來她一直想盡辦法在這個舊社會裡實現自己的價值,賺更多更多的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把自己想要的東西都掌控在自己的手裡,活出自己的價值。
可是做到現在,她一個女人周旋在這個男權社會裡也有一些力不從心。有的時候她也想,銀子夠花就行了,賺再多的銀子最後一閉眼什麼也都帶不走。但有些事情卻並不是她想放棄就能放棄的。比如說現在的寶馬行,給皇上改良車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宮裡那些人上上下下的都需要她去打點,家裡的工匠工序也需要她一一的敲定。她又搞公關又抓生產,都又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柳雪濤曾經想過和柳家聯合,一是因爲柳家的家業本來就有自己的一半,聯合起來會更方便些。可是父親柳裴元如今精神不濟,再加上柳皓波不爭氣,父親不同意柳家參與進來,怕不僅幫不了她,到時候還會連累她。柳雪濤跟李氏漏了漏口風,李氏當時也露出嚮往的神情,但她畢竟沒有柳雪濤這樣的魄力,只說回去勸勸柳皓波,卻十幾天過去了都沒有下文。
所以,夏侯瑜此時的提議對柳雪濤來說好比是這大熱的天裡送來啦一碗沁涼的酸梅糖水,讓柳雪濤爲之精神一震。
和夏侯瑜聯手,一來是不再愁運轉的銀子,二來,夏侯家和周家早就把官場的關係打通,京城幾大王爺家裡他們都能說的上話。尤其是夏侯瑜,此人性格淡漠卻又十分的執着。當年就想做兵部的生意,因和走柳明澈這條路被柳裴元斬斷後,便另尋他路,這幾年他已經和兵部達成了很多協議,不僅給兵部鍛造兵器,連鎧甲軍服等都供應了。
而且,他和兵部打交道這麼久了,柳雪濤便可以藉着他的關係進一步鞏固和工部以及宮裡儀仗司的人拉近一層,這是件大好事,可以資源共享,風險分擔,當然,利益也是要分割的,但強強聯手的結果也能使得利益翻倍,所以就算是分割利益,柳雪濤也沒有什麼損失。此時,柳雪濤心裡已經先答應了一大半兒。
夏侯瑜見柳雪濤面色沉靜如水,只是不說話,一邊慢慢的喝茶一邊沉思,便也不催她,只精心的沖茶,等她說話。
良久,柳雪濤方說出自己心中的顧慮:“表哥,這事兒是極好的事情。對我來說可謂‘雪中送炭’。只是——我再強也到底是個女人家,這事兒若不和我家夫君商議一下,恐怕他會生氣。”
夏侯瑜淡淡一笑,眼睛裡微微露出一絲酸澀,但還是點頭說道:“這是自然。我也不着急,等過了這些日子盧大人回來後,你們夫婦二人好生商議一下。不過,今日咱們可以先把合作的具體事宜商議一下,回頭等盧大人回來,你也可以跟他細細的說說。”
柳雪濤點頭,說道:“可以。”於是,二人便開始細細的探討起來。
外邊驕陽似火,翠濃帶着天香樓的夥計擡着飯盒一邊擦着汗一邊往回趕,卻見迎面有七八匹駿馬疾馳而來。翠濃忙對身後的人說道:“快躲到邊上去,把食盒拿好,別讓那些灰進了食盒裡弄髒了我們主子的飯菜。”
身後的二人忙往一邊兒躲,剛躲開馬隊便匆匆的而來。
翠濃忙擡起胳膊護住自己的臉,以免灰塵迷了她的眼睛,卻聽見一聲長喝:“籲——”接着,便有人問道:“翠濃?你在這裡做什麼?”
翠濃聽這聲音十分耳熟,跟自家老爺一樣,於是忙拿開衣袖看過來,卻見盧峻熙風塵僕僕的端坐在馬上,一臉的灰塵汗水,卻依舊擋不住他的神采飛揚,此時看着自己正微微的笑着,那張俊逸的俏臉比天上的太陽還耀眼,翠濃丫頭立刻喜笑顏開,上前福身笑道:“老爺回來了?夫人在那邊茶樓裡吃茶,奴婢去天香樓叫了飯菜。老爺——您午飯還沒用吧,一起去那邊麼?”
盧峻熙嘆了口氣,搖頭道:“不了,我奉皇上的命令有急事回京,得先去內閣一趟。夫人怎麼會在這裡吃茶?和誰一起呢?”
翠濃笑道:“和夏侯公子。說是有要事相商。”
“誰?”盧峻熙頓時覺得頭有些大,夏侯公子?夏侯瑜?!
翠濃奇怪的說道:“老爺,您怎麼了?連夏侯公子都不記得了?就是慈城夏侯家的大公子,夫人的表兄啊。”
盧峻熙的兩眼立刻噴出火來,暗暗的咬着牙,心道,好啊,夏侯瑜!你他孃的安的什麼心?趁着老子不在家來找我的女人商議什麼狗屁重要的事情,約在外邊的茶樓裡還把她貼身的侍女給打發出去?!
盧峻熙沉默,他身邊的一個護衛便拱手說道:“大人,皇上還等咱們回去呢,你看……”
“走!”盧峻熙瞪了翠濃一眼,一拉馬繮調轉了馬頭,揚手狠狠地抽了馬屁股一鞭子,大聲喝道:“駕!”那匹白色的駿馬乃是從御馬監挑出來的好馬,此時被盧峻熙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頓時嘶鳴一聲,揚蹄狂奔而去。
翠濃被盧峻熙突變的臉色嚇了一跳,看着絕塵而去的馬隊,暗暗的說道:難道朝廷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怎麼老爺的臉色比鐵鍋還黑?
盧峻熙卻是因爲這幾日送往西長京避暑行宮的奏摺越來越少,而且時間上也總是比皇上預期的要晚上三四日,皇上有所察覺卻沒有明着怎樣,只說自己把先帝留給自己的紫玉鎮紙忘在了御書房,叫盧峻熙帶人回來取,要速速的來,拿了紫玉鎮紙後,進宮給太皇太后和太后請了安再回去。
盧峻熙心中暗喜,算着日子想能更早一日回上京,辦完了皇上的事情正好回家去跟自己作別了半月有餘的妻子好好的溫存一番,都不想還沒進皇宮,便在路上遇見了翠濃,聽說了這樣一件窩火的事情。
但因皇上秘旨在身,他知道此事耽誤不得,便只好先打馬如飛往皇宮奔去。
翠濃帶着飯菜回了茶館,先去洗了手臉,方進來把食盒打開,將裡面的飯菜一一的擺上來,又悄聲笑着跟柳雪濤說道:“夫人,老爺回來了。”
柳雪濤一愣:“莫不是你胡說?老爺隨皇上去西長京避暑,過不了這暑熱天是不會回來的。”
翠濃笑道:“真的,難道奴婢還敢騙夫人不成?剛纔在路上奴婢撞見了老爺帶着七八個侍衛,騎着馬飛一樣的從西面趕來,見了奴婢還拉住了馬問了幾句話呢。”
柳雪濤的臉上立刻見了笑顏,忙問:“他人呢?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還是先回家去了?”
翠濃便撅着嘴說道:“奴婢也說老爺定然沒用飯,請老爺過來與夫人一起用飯來着。可是那侍衛又說什麼,別耽誤了皇上的差事。老爺便急匆匆的走了,該是進宮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