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未若平靜了一會兒,心中已經暗暗有了決定,似乎感覺到身旁易青桓的擔憂,她回眸報之以安心的一笑,便轉過身來,鎮定地面對着自己的父母。
她看到了二人眼中透着欣喜和期望,但她故作不見,只是語氣淡漠道:“在我記事時起,我身邊的親人就只有師父,她對我很好很好……”柳未若似是回憶起一些溫馨的過往,眼中閃動着柔和的光。
“雖然師父對我極爲嚴厲,只要我偷懶就加倍罰我,但我知道她是爲了我好。我還記得有一次我練劍時不小心劃破了手臂,師父擔心地幾天都沒有睡好,經常半夜裡起來看我是否在翻身時壓倒了自己的傷口。其實只是一道小小的傷,可師父給我的感覺,似乎受傷不是我,而是她——”說到這裡,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他們此刻滿面羞愧,低着頭靜靜地聽她訴說。
“當我受傷的時候,關心我的只是我的師父,你們兩個——我的父母此刻又在何處?一個到處漂泊,一個一心只想着報仇!你們從沒有想過我可曾活在這世上,你們可有想過去尋我呢?”
“我以爲,你已經死了……”
沐林諼眼色有些迷離,她當時看到了屋內的血漬,便認定了自己的女兒一定是被心狠手辣的嵐瓔殺害,她已經被仇恨的焰火吞噬了理智……其實,連嬰兒的屍體也沒有,這難道不令人懷疑?可是她眼中的仇恨,使得她不願意相信嵐瓔的善良和大度,她認爲,嵐瓔恨透了自己,是根本不可能放過自己女兒的!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席天深恨自己的無能,在該相信嵐瓔的時候,他兩次居然都未能相信她,如此後果,俱是自己的報應啊!
“你們可能不知道,在我的心裡,師父就是我的母親,是她給了我溫暖,給了我一個家!沒有她,就沒有如今的我……我還記得小時候,師父常常獨自看着窗外,她眼裡的落寞讓我心疼。那個時候,我問她爲什麼傷心,你們知道她是怎麼說的嗎?”
柳未若嘆了一口氣,道:“她那個時候說,她的戀人將她拋棄了,她抱着我,問我以後若見到了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也不會要她了……”
“其實你們對我而言,只是有着血緣關係的陌生人而已。若你們不是我的父母,恐怕我還會將你們視爲仇人,因爲是你們,害了我師父的一生,是你們,讓她傷心了那麼久!我恨那個拋棄師父的人,我曾發誓,若有一天看到了那個男人,定會爲師父出口氣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可如今,我竟然發現……那個人,居然就是我的親生父親?多麼可笑啊,師父對我恩重如山,可我卻連這唯一能爲她做的事情都做不了,你們說……我到底該如何面對你們呢?”
柳未若望着天空,呆呆的出了一會兒神,“沐林諼,你一心要殺我的師父,我沒有你這樣的母親;席天,你拋棄我的師父,我也決不會原諒你的!”
“若兒,我錯了,我再也不想着報仇了!”沐林諼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好孩子,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她……我知道錯了,我向她道歉,我去跟她磕頭,去請求她的原諒!只要她肯原諒我,只要你肯認我這個母親……我什麼都願意……若兒,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就是千萬不要不認我啊……”
“若兒……”
席天看着自己二十年來素未謀面的女兒,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女兒不肯認他,他也毫無怨言。因爲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不是一個好父親,所以他不再多說了,只是低着頭,輕聲嘆着氣。
“雖然你們生下了我,可並未養過我,沐林諼你又差點殺了我……如今,我向你們磕三個響頭,從此便再不欠你們什麼了。”
柳未若雖然對於二人略有不忍,可是一想到師父三十年來的痛苦,便逼迫自己狠了狠心,她跪在了二人面前,重重的在冰冷的地面上叩了三個響頭。
“自此往後,我與你們之間再無瓜葛,請二位善自珍重!還有,你們就當……我二十年前便死了吧!”
柳未若說完這些,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徒留傷心悔恨地趴在地上痛苦的二人,和一地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收場的弟子。
看着柳未若決然的背影,易青桓心底掠過一絲心疼。
“師兄,師姐,自己做下的事情,當然應該由自己來承受!如今你們落得如此地步,也怨不得別人!”易青桓搖了搖頭,嘆息道,“如今我已經不適合在這裡呆下去了,煩請師兄、師姐恩准,讓我離開息雲教!”
可是二人只顧着傷心,也不知有沒有聽到易青桓說的話。
易青桓看着二人這副模樣,心裡也頗爲傷感,但他最終也只是道了聲“保重”,便追隨着柳未若的方向離去了。
“他們是可惡,但是……現在這個樣子,看着也挺可憐的呢!陸大哥,你說柳姐姐是真的不打算認她的爹孃了嗎?”躲在一邊看熱鬧的汐兒見幾人相繼離去了,忍不住問道。
就連陸巖也沒有想到,柳未若竟會是沐林諼的女兒,這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不過,這樣也不錯,起碼事情解決了。
“柳姑娘的師父是被他們二人所害,而柳姑娘又是他們二人的女兒,生恩怎及養恩重?且父母對不起師父,其結果卻要女兒來承受,她自然是不肯原諒他們的。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要怪也只能怪他們二人咎由自取,活該自己的女兒不認他們。”
陸巖卻絲毫不覺得二人可憐,反而覺得他們很可笑!大半輩子過去了,才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可是,柳姐姐她……心裡也會很難過的吧!”汐兒不禁有些傷感,“柳姐姐這麼好的人,她的父母居然是個大壞蛋!要換作是我,我也不願意有這樣的父母!”
“呵呵,說得對!他們是活該!”陸巖看了二人一眼——他們說話的聲音並不小,周圍的人應該能聽得很清楚。
“不過呢,讓柳姑娘爲他們二人做下的事情承受後果,又確實十分無辜!若是他們二人知錯則改,且又臉皮夠厚,說不定還有轉機,能讓柳姑娘回心轉意呢!”
“啊?什麼意思啊?”汐兒疑惑地問道:“陸大哥,你有辦法能讓柳姐姐改變主意?”
“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柳姑娘如此善良孝順之人,只要他們堅持不懈,終有一天能夠感動柳姑娘的。”
“可是……他們去見柳姐姐,不會見到嵐瓔嗎?那個老妖婆會不會又要殺了她啊?”汐兒好似看到了沐林諼和嵐瓔打起來的一幕,不禁爲即將到來的情景而感到擔憂。
“這個你不用擔心,事到如今,如若那沐林諼還不知悔改、我行我素,那麼柳姑娘恐怕再也不願意見到她的了。”陸巖看了一眼正若有所思的席天和沐林諼二人,眼中微微露出一絲狡黠的神色來。
“行了,往後的事情就全看他們的造化了——反正這也不關我們的事情!看了這麼半天的戲,你肚子也餓了吧?走,陸大哥帶你去填飽肚子!”說罷,陸巖便拉着汐兒的手準備離去。
“公子留步!”席天看到二人要走,突然出聲道,“二位莫急,席天有事稟告!”
衆人十分訝異於席天真人對陸巖恭敬的態度,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望着陸巖,眼珠子都快要從眼眶裡掉下來了。
陸巖聽他這樣說,便停下了腳步,“什麼事?”
“請借一步說話。”
陸巖便跟着他到了屋內,“怎麼,有話便直說吧!”
“在下的師尊易吟風,在年輕之時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那人把一把寶劍交給了師尊,並告訴他這把劍乃上古流楓神君的佩劍,名喚‘流光’,暫且交由他來保管,還說將來會有人來此將他討回的,他要師尊給來取劍的人稍一句話‘恭候多時’。當時我的師尊本以爲那人定是瘋瘋癲癲了,但看這把寶劍確實不凡,便相信了那人的話。如今看來,更是所言不虛!”
“恭候多時?”陸巖思索一陣,“可有說些別的?”
“沒有,”席天搖了搖頭,“我和師尊參詳多日,卻都不解其意。想着神仙做事一般都不按常理出牌,便也不再探究。如今,這把寶劍終於物歸原主,那人託師尊做的事情也已經完畢,師尊心頭一件大事也終於放下!”
“那多謝了,我這便告辭了!”在陸巖前腳剛跨出大門時,突然又回過頭來道:“若想認回自己的女兒,便到鬼玉森林。”說完這些,他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鬼玉森林……”席天感激地朝着陸巖離去的方向拜了拜,眼中閃爍着希望的光芒。
他已下定決心彌補過錯,無論如何,也要讓女兒原諒自己!
在所有人都離去之後,只有沐林諼一個人,一直靜靜地坐在地上發愣。牧尹秋因爲擔心自己的師父,一直陪在她旁邊,未曾離去半步。
許久,當沐林諼終於回過神來,便看向了自己的徒弟,“尹秋,我大概是真的做錯了。雖然嵐瓔什麼都沒有,而我有夫君,有女兒,有徒弟,還是這偌大一個息雲教的掌教;可夫君厭棄我、女兒恨我,就連一向聽話懂事的你也反對我……我今天衆叛親離,完全是自作自受!尹秋,你一直都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現在將息雲教掌教之位傳於你,望你將息雲教發揚光大,變成一個真正無慾無求、沒有紛爭的地方。”
“徒兒謹遵師命!”牧尹秋道,“師父,既然您已經悔過,那就去應該尋柳師妹纔是,只要您是真心悔改,相信她終有一天會接受你的!對了,我聽說……柳師妹住在山下不遠的那片鬼玉森林……”
沐林諼眼裡精光一閃,顧不得滿身的泥污,立刻飛身向着山下追去。
話說,自那日沐林諼悔過之後,心結打開,原本一直止步不前的修爲,居然在大徹大悟之後突飛猛進,很快便更上一層樓。
而嵐瓔放下過往仇怨,不再恨席天,當然,也不再愛他。
最終,席天還是跟沐林諼和好,二人共度餘生、白首偕老,一起用真誠的懺悔去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錯誤,爲求得柳未若的原諒,他們費盡了周折,而最終還是聽到了柳未若喊的一聲“父親”和“母親”……
而息雲教也在牧尹秋嚴謹的管理之下,漸漸發揚光大。只不過依着那牧尹秋一板一眼的性子,不知又會帶出一個什麼樣的息雲教來?
那個名叫江洛萍的率真可愛的小師妹,最終竟成了牧尹秋的妻子……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